“大哥,大哥你在嗎?”
門口傳來沈稼轔的喊,沈稼軒立即推開懷中的洛醺,手按在頭頂向後梳理着頭髮,意圖理順紛亂的心緒,顧左右卻不敢看洛醺,回了聲:“進來吧。”
沈稼轔腳步咚咚,走的急外加外面天氣熱,白襯衫敞開着露出胸腹的道道疤痕,無論從外形還是氣勢,無不透漏着粗狂和野性,進來先喚了聲“大哥”,猛然發現牀邊神色慌張的洛醺,在看看牀上凌亂的被褥,心裡一緊,他找沈稼軒本來是爲了龍獨眼的事,見了這種狀況就臨時改變了主意,指着洛醺道:“丫頭,你先回去,我和大哥有話說。”
洛醺還沒有從沈稼軒剛剛激動衝動的行爲中緩過神來,羞臊膽怯,哦了聲,低着頭逃也似的跑了。
沈稼轔返身回去把房門關上,重新返回後噗通跪在沈稼軒的牀前,唬的沈稼軒急忙下地來攙扶他。
“稼轔,你這是怎麼了?”
沈稼轔掙脫他的手不起,仰頭看他道:“大哥,我有一事請大哥做主。”
沈稼軒似乎猜出他想說什麼,略有些緊張,緩步到了衣架前,把自己身上的溼衣服脫下,拿了件乾爽的衣服換上,邊道:“你如今是司令,什麼事要大哥做主,軍事上的東西大哥真就不懂。”
沈稼轔跪爬着追到他身邊,聲音鏗鏘有力:“不是軍事上的,是婚事。”
沈稼軒系紐襻的手抖了下。僵硬在當地有一會,平穩一下心情轉過來使勁把弟弟拉起,兄弟倆往八仙桌旁坐下,他淡淡一笑。故作輕鬆,裝着沒能明白,道:“現在的年輕人都講個婚姻自由,你也是從外面闖蕩出來的,也在奉天那樣的大城市住了很久,金水灣風氣古舊,但大哥還是非常開明,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吧,大哥管不了,放心。娘若想管。我會勸。”
沈稼轔把自己已經敞開的白襯衣再往旁邊拉扯下。指着身上的道道疤痕給哥哥看,未曾開口,眼中竟然噙滿了淚。他這樣鐵打的漢子,實屬稀奇,語聲哽咽道:“大哥,當年你去北京讀書,家裡的事都是娘管着,我雖然十分嚮往外面的世界,但爲了讓大哥你無後顧之憂,我還是老老實實的留在家裡幫襯娘,直到你從北京回來後我才離家出去闖蕩,想着大哥你當年何等威風。爲了不給大哥你丟臉,爲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沈家男兒個個是好樣的,我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才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身邊傾國傾城的女人不是沒有,樣貌平平的更多,歪瓜裂棗也不少,隨便娶一個生兒育女就好,可我就是想,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爹不在了,我的婚姻大事當然得大哥你做主,所以,我現在才考慮婚事。”
他長篇大論的說了這麼多,沈稼軒其實心知肚明他是想堵自己的嘴,他想要的是洛醺,他怕自己不答應,然而,即使這是他耍的手段,說的還是句句都爲事實,當年自己去了北京,弟弟非常羨慕和嚮往,但爲了有人照顧母親和這偌大的家業,弟弟心甘情願留在金水灣這種荒僻之地,自己一直心存愧疚。
沈稼軒倒了杯冷茶呷了口,嗓子還是有些嘶啞:“大哥知道。”
沈稼轔抽了抽鼻子,淚水終於滾落,挺大個男人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模樣:“現在我回來了,我想讓你和娘享福,我想讓沈家不僅僅是大地主,更是大富豪大官吏,大哥,我活了這麼大沒有喜歡過哪個女人,只有洛醺。”
洛醺二字如炸雷穿透沈稼軒的耳鼓,他感覺自己這雙握過刀槍劍戟的手好無力,慢慢從桌子邊緣滑到腿上,手指摳着膝頭,剎那間從未有過的無助。
沈稼轔看他面色越來越冰,古塘般深邃的眸子透着飄忽不定的目光,也知道哥哥不捨,可是他也不捨,豁出去了,噗通再次跪倒在沈稼軒面前,沉重道:“大哥,把洛醺給我,我這輩子,就這麼點心願,求大哥成全。”
沈稼軒早已料到有這麼一天,自己的弟弟自己瞭解,也沒有扶起他,俯視他,鄭重的問:“你會好好待洛醺?”
沈稼轔雞啄米似的點頭:“嗯呢。”
沈稼軒再問:“若是洛醺不同意,你不會強迫她?”
沈稼轔遲疑下,也還是點點頭:“好的。”
沈稼軒淡淡一笑,手按在沈稼轔肩頭:“女人如衣服,在我這裡不是脫一件穿一件的無恥行爲,而是務必要穿一件自己中意的衣服,假如沒有,寧可冰天雪地裸身,寧缺毋濫。兄弟如手足,人斷了手足即使能活着,也會苦不堪言,所以,假如哥哥中意的衣服弟弟也中意……兄,情願赤身裸體。”
“兄,情願赤身裸體”這句話他雖然是啞着嗓子說的,卻擲地有聲,緊緊的抿着嘴,彷彿說出這句話耗費了他周身的力氣,也感覺自己畢生的好日子都到頭了,心不是沉下去,而是飛離肉體,不辨方向。
沈稼轔明白了他的話意,咧嘴笑了,咚咚咚!給沈稼軒磕了三個響頭,剛想站起,卻被沈稼軒按下,凝重道:“答應大哥,不要用任何手段逼迫洛醺,她就是一件未經雕琢的璞玉,天真純情,淳樸善良,懂得珍惜的男人才配得上擁有,假如大哥知道洛醺不幸福,大哥,有權收回這件玉器,哪怕此後只能……珍藏和欣賞。”
這句“珍藏和欣賞”沈稼轔也懂,那就是即使洛醺嫁給自己後不幸福,大哥也會奪回洛醺,但爲了倫理綱常,大哥對洛醺也只能隔岸觀花,不會有其他關係。
沈稼轔更明白沈稼軒意指他之前在縣裡司令部想強迫洛醺的事,當即舉手發誓:“絕對不會。”他想的是,只要大哥置身事外,憑自己的聰明才智追求個小姑娘還是不在話下。
沈稼軒點點頭,一口氣從心底涌出,非常沉重,站起走向牀鋪道:“我醉酒才醒,有點累,你回去吧。”
沈稼轔本來有事找他的,也知道他爲了自己離開洛醺是艱難之事,急忙告辭而去。
沈稼軒聽見房門哐當關上的聲音,看着牀上溼漉漉的被子,想着剛剛洛醺用涼水澆自己的逗人模樣,他呆呆的站了很久很久……一滴淚,溢出眼角,輕輕的低吟:“洛醺,對不起。”
洛醺對此事渾然不知,心裡還美滋滋的,腦海裡都是被沈稼軒突然抱住的場景,是他粗重的呼吸落在自己耳畔,是他灼熱的氣息席捲周身,是他身體上幽幽的薰香味道,是他熱辣辣的目光遊弋。
一路腳步輕快,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到房間後碰巧葛玉秀來找她,葛玉秀是聽聞孫猴子住進了沈家,之前被沈稼轔的一頓嚇,一直東搖西擺的她這回是鐵了心跟孫猴子相好,只是她去看過孫猴子,對方竟然想賴掉這樁婚事。
“洛醺你說孫猴子啥雞巴玩意,他說我長的醜,遠看媳婦近看牛,我就是讓他得手了他就賽臉,惹急眼了我也不給他了,他自己不是個好餅還嫌棄我,等他成了跑腿子就好了。”
葛玉秀磨磨唧唧的,洛醺被她的煙嗆得直咳嗽,把窗戶全部打開透氣,聽葛玉秀想和孫猴子好,起初很高興,聽說孫猴子又轉了性子,這可真是愁人。
“走,我們去找孫猴子談談。”她拉着蹲在地上吧唧吧唧抽菸的葛玉秀道。
在沈家,葛玉秀也唯有洛醺可以仰仗了,於是兩個人來到孫猴子的住處,他身上的傷不輕,正躺在炕上爹啊娘啊的呻yin,看洛醺來到他掙扎着想起,被洛醺制止:“你還是躺着吧,我這心內疚呢,不過你爲什麼想悔婚?這可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行爲。”
孫猴子瞥了眼葛玉秀:“我是不濟,也明白一家女百家求不假,但她也不能今個沈家大爺明個沈家二爺的惦記,我不要了。”
葛玉秀舉起蒲扇般的手掌想打,被洛醺拽住,她粗着嗓子嚷嚷:“你那些磕磣事老鼻子了,還叭叭我,真雞巴不要臉,如果不是看你見義勇爲傷了身子,我就給你一脖溜子。”
見義勇爲?洛醺瞪着孫猴子看。
孫猴子眼珠子嘰裡咕嚕亂轉,給洛醺使個眼色道:“我就是見義勇爲,爲了那些惡霸打一個老爺子,我纔出手,不料想小爺我技不如人,被打成這個德性。”
洛醺終於明白他這樣說是意圖掩蓋事情的真相,當然是爲了保護自己和父親,感激的朝他笑了笑。
葛玉秀撇着嘴道:“瞧你那損色,你現在英雄了,但你要明白,我爹孃歲數大了,葛家的萬貫家財將來都是我的,你不願意娶我拉倒。”
他們兩個吵吵鬧鬧,一會和好一會翻臉,洛醺勸了左邊勸右邊,按下葫蘆浮起瓢,腦袋被他們吵的嗡嗡直叫,最後成一團漿糊,這個時候何衝來找她。
“少奶奶,司令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