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解開的鈕釦
那名司機被打得體無完膚,祝臣舟始終不肯讓他們停下,他每隔幾秒鐘便會興味頗濃的打量我神色,我越是驚惶無措痛苦不堪,他越是樂此不疲。
他不肯罷休的命令繼續,直到我被這兩個字和他平靜的語氣幾乎要折磨瘋時,他終於擡起手臂止住了那羣仍在拼命發力的保鏢。
保鏢紛紛將拳腳撤離司機身上,他倒地不起血濺四周,早已是氣息奄奄,我衝過去蹲在司機旁邊,剛要伸出手去攙扶他,祝臣舟如同地獄魔音般在我身後說,“你碰他一下,我便吩咐他們再打他一拳。我這個人一向充滿佔有慾和掌控權,我非常討厭我的獵物被其他人納入囊中,哪怕碰一下都不允許。”
我硬生生將已經伸出的手收回來,我咬着牙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祝總的佔有慾和掌控權壓錯了人。我從來不屬於任何人的獵物,而我丈夫不知道碰過我多少次,何止一下兩下,祝總能怎樣。”
祝臣舟用手指摩挲着那枚琥珀扳指,中間的祖母綠寶石在清幽月光下散發着灼灼光華。
“那沒關係,沉湎於過去死抓不放,並不是一個成功人士該有的心思。至於以後可以把控,這很重要。”
我感覺到自己喉嚨處卡着一口猩甜的液體,咽不下去,但我又不想吐出來,我死死咬着牙關不肯放棄抵禦,司機趴在地上苟延殘喘,他的臉已經看不到原本的皮肉,完全是傷疤和青紫,血塊凝固成一片,狼狽又駭人。
我捂着臉大哭,這是我第一次在祝臣舟面前這樣崩潰,即使我被擄到別墅的第一天,在極度的驚恐和黑暗中,都保持我最後的冷靜,但現在我真的扛不住了,我終於明白一個好端端的人爲什麼會發瘋,黃卿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白了青絲、亂了神智,不是她過分脆弱,無法面對風雨欲來,而是人的承受底線無法一而再再而三的壓低,當到達一個極限值,誰也熬不過去。
祝臣舟扯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了車上,那些保鏢把司機從地上拉起,塞進了車內,一名保鏢在後座上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和旁邊站立的人面面相覷,然後朝着這邊走過來,他站在車窗外朝祝臣舟點了一下頭,似乎欲言又止,還不動聲色看了我一眼,祝臣舟並沒有避忌我,而是讓他直言。
保鏢喘了口氣說,“先生,司機目前不知死活,氣息薄弱。”
祝臣舟面無表情掃了那邊一眼,然後非常閒適的閉上雙目,“送醫院,搶救無效就通知他家屬,在辦公途中突發疾病,補償一筆款,讓醫院給我把嘴閉嚴了,否則我會親自幫他閉。”
保鏢領命離開,而我則因爲這句話整個身體都是一僵,雖然在他們毆打司機過程中,我已經親眼目睹那份殘暴和血腥,心中對於他能否熬過這一劫持有非常懷疑的態度,可親耳聽到他也許會死,我還是覺得無異於晴天霹靂。
這都是因爲我。
我雙臂躬着狠狠顫抖起來,目光盯着對面那輛車,司機蜷縮躺在後座上,一動不動,蒼白渺茫得如同一粒蜉蝣塵埃。這就是社會,是這個尊卑分明貧富爲界的世界最殘忍現實的一面。底層百姓永遠無法擺脫被上層人士掌控的局勢,你在法律道德方面會被狹隘而苛刻的畫在一個圈子內,你的圈子永遠比有知名度有權勢的人要小很多,他們的圈子每四分之一處就充滿一個缺口,可以用任何方式作爲阻擋與掩護突圍與進入,也可以用自己的勢力去封死,而平民百姓只能生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內,在許多斬釘截鐵的質疑面前,連辯解的空間都沒有,冤案比比皆是,當真相大白你能拿到一筆補償,可見錢讓欲/望變得多麼醜陋與猙獰。
就算是一條性命又如何,人與螻蟻的區別,僅僅是前者的呼吸可以製造更多的化學物質。世界這樣龐大,黑暗的角落遍佈所有國家所有城市,人的性命看似貴重實則又非常卑微渺小,它可以消失得毫無意義毫無根源,只看使它消失的是怎樣的人罷了。
我內心翻滾着令我倍感酸楚的屈辱感,控制了許久可還是沒有剋制住心底的爆發,我撲向坐在我旁邊的祝臣舟,用自己的雙手隔着西裝狠狠掐他的肉,我趴在他身上用力撕咬,根本沒有看清楚是什麼部位,只知道我下口的地方特別堅硬緊實,他紋絲不動,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彷彿只是在面對一個無知愛戲弄的孩子。
我真的厭惡透了他掌控一切的姿態,我說過沈箏絕不會不情不願被任何人掌控,但我卻無法掙脫,他讓人逃不掉,連呼吸都很疼,都要拼盡全力。
搭載司機的那輛車緩慢駛上公路後,便加快速度超越其他阻擋車輛,直奔醫院方向開去。
孟奇光將車開往別墅方向,祝臣舟並沒有默認他的路線,而是對他吩咐了一句香榭街道普餐廳,孟奇光從後視鏡內看了我一眼,“沈小姐也要跟隨您前往嗎,恐怕被閔小姐撞上不好解釋。”
祝臣舟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揉捏着太陽穴與眉骨,語氣內帶着幾分懶散和惰意,“只是去見個面,不會多留,讓她在雅間內吃飯等我。”
我們到達普餐廳後,已經有侍者站在門口拿着號牌等待迎接,她見到祝臣舟後非常熱情的伸手指引方向,並且目光長久的停留在我臉上,微蹙的眉宇間帶着一絲考量和探究。
我並不太喜歡別人對我的審視,尤其是帶着評判意味的,我故意擺出不悅姿態將頭微微偏離,試圖用這樣方式提醒她的失禮,可不知道是這裡的侍者素養問題還是她已經觀察我到忘乎所以,她並沒有理解我的厭惡和反感,反而看得更加細緻與赤/裸。
直到祝臣舟也將目光投向她,她才略微收斂了一些。
她將我們帶上四樓一處裝潢爲粉紅色的雅間,朝祝臣舟頷首鞠躬後,便從原路返回到一樓。
我看到她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內,我對祝臣舟無比嘲諷說,“祝總的桃花滿天下,紅顏知己露水情緣比比皆是,不過我也非常訝異你的來者不拒飢不擇食,這樣檔次的服務生,你也看得入眼,看她剛纔對我充滿敵意的目光,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在我身上鑿出一個窟窿看出所以然來,走在祝總身邊,非要有強大的心理才能撐得住。”
他靠住牆壁單手插在口袋內,似笑非笑的梳理着頭頂黑硬的短髮,一隻腳尖戳在光滑的理石地面,姿態格外慵懶與花哨。
“沈小姐能誇讚我一句,我真是死也瞑目。”
“祝總認爲我是在誇獎嗎。”
他嗯了一聲,“對我而言,褒貶參半的話一律視爲褒獎,而純褒獎的話,更是如此。”
“那麼祝總的詞典裡,不存在貶義嗎。”
“我本身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一個黑麪閻羅,如果沒有足夠的信念去粉碎掉這些,今日的祝臣舟,根本沒有資格與勢力將大名鼎鼎的陳局夫人圍困這麼久。所以一個人不管是黑是白,就像煤球一樣,能燒得旺,就是好煤,不會有人在使用過程中在去剖析它更爲隱晦的內涵,這世上對於有價值人的分辨方式,就體現在利用二字上。”
他說完這番話後,將我們面前這扇雅間的門推開,不過並沒有進入,而是等我進去後,他將門虛掩住,轉身走向斜對面另外一扇門,並留下一句“等我十分鐘,不要亂動,更不要讓人看到你在這裡等我。”
那扇門本就是開了一半,我所在的位置能透過門縫看到裡面露出一角的山水屏風,燈光比這裡更加晦暗,窗紗似乎是拉着的,空氣傳播流散中我能聞到裡面一股淡淡繚繞的檀香味,還有女人低低的笑聲。
祝臣舟進去後,那扇門便被徹底關住,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空隙。
我站在那裡愣怔了片刻,剛纔迎接我們進入的女服務生端着一盤擺放格外好看的水果走進來,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她沒有這裡的服務生挽袖,而是一件寶藍色的制服,能看到裡面白色襯衣和同色系的領結,她掃了一眼屋內大約在找祝臣舟,沒有看到後她眼底浮現一抹失望,但很快便遮掩住,她笑着對我說,“祝總喜歡這裡的龍眼和桂花圓子,稍後都會上來,這裡有點時令水果,不知道這位小姐是否喜歡。”
我看着她將果盤放在桌上,我找了一張加了軟墊的椅子坐下,我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胸/部,掛着一個金色標牌,上面寫着普餐廳大堂經理。
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看上去張揚隨行許多,並沒那麼拘謹和膽怯,原來是管理層人士,在這樣餐廳內,可以明白說算不上社會中一個多麼高檔體面的管理職位,但也勉強說略有地位,稍微活躍些情有可原,但憑藉女人直覺,她大約有藉助祝臣舟跳槽的欲/望,只可惜這樣女人可以隨便用身體做籌碼,卻未必能得到高端人士的青睞和採納。
她和我聊了幾句,大致內容是祝臣舟經常到這邊用餐,曾經她是底層服務生,因爲祝臣舟非常光顧她的生意,買了累積價值百萬的酒,她在提成的同時業績翻番,成爲了這邊的經理。
我始終微笑不語,偶爾拾一片水果吃,任由她不停講述,表現得意興闌珊毫無興趣,她終於察覺到,便臉色略微尷尬起身朝我告辭,她走到門口時,回頭對我說,“小姐知道祝總什麼時候回來嗎,我要了解他是否還是老規矩點那六道菜。”
我聳聳肩說,“我也不清楚,他在對面,如果你和他很熟,已經到了你打擾他好事他也不計較怪罪的地步,你可以敲門去問。”
她的臉色再次僵硬下來,她微微扯了扯脣角,便面色發冷關門離去。
她走了不到一分鐘,在我正專注吃着蜜瓜片時,祝臣舟從門外進入,他沒有像平常那樣和我對視,而是眼神飄渺直接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同樣拿起一片削了皮的蜜瓜在吃。
祝臣舟靠近我時,我就敏銳察覺到他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並不濃烈,隱隱約約但非常清香,應該來自於一款市面極其少見的限量國際名牌,是非常有品味和格調的女性纔會鍾愛的味道,我側眸看了他一眼,他的領口出去前還是系在第二顆上,此時已經解開了四顆,我聯想到他剛剛出去前衣冠楚楚的樣子,不由冷笑了一聲。
他敏感過人,我纔剛綻放的笑意便被他盡收眼底,他一隻手捏着方帕在自己下巴和脣角擦拭着,一邊對着虛無空氣說,“笑什麼。”
我目光凝視桌布,語氣毫無波瀾,“祝總臉上什麼都沒有,在擦什麼。”
他別有深意的嗅了嗅方帕的味道,眉目間浮上一抹輕佻與曖/昧,“隨便擦一下。”
我說,“我也僅僅是隨便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