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痛到骨子裡
爲了做到萬無一失,給我最大的空間逃離,我和司機商量後決定在外面逛到晚上七點多夜幕低垂,這樣一來正好是下班晚高峰,街道擁擠嘈雜,又有夜色做掩護,我逃得更容易些。
我們在車上簡單吃了點食物,司機便抄近道從公路將車開到醫院。
這邊車流攢動,是人口商場最密集的市中心,醫院分爲東南西三個門,只有西門屬於旁門,其他都是直面不同街道的正門。這家醫院是專門主攻婦科,裡面女性居多,陪伴的家屬男士也極少,我坐在車裡將地形和方位都摸得一清二楚後,正準備下車,司機忽然在這時喊了我一聲,我握住門把的手一僵。
“沈小姐,希望您再深思熟慮。不管先生是怎樣的人,他處事待物是否太殘酷,在對待您這一點上,並無多大過錯,男人表達自己的感情因人而異各有不同,並非不被您接受就一定是錯誤的,您對先生存在許多偏見,其實這樣的方式離開並不是明智之舉,會讓先生把不忍變爲殘忍,畢竟在手段這方面,陳局長可以和他抗衡,但不代表您也能,人在許多領域都是防不勝防的,您非常聰慧,可到底也是女人。”
我說,“我不需要深思熟慮,祝臣舟在我眼裡沒有任何優點,全部讓我咬牙切齒。我要謹守人妻本分,我不會做出背叛我丈夫的任何事,我寧可死在逃脫的路上,都不會向他低頭,在那棟宅子內安分守己。”
我說完這番話後,率先推開門走下去,司機也沒有再過多規勸,他早就知道我的決定,不過是最後一點仁至義盡而已。
我們進入醫院正門後,故意在監控下多逗留了幾秒鐘,我捂着腹部,牙齒不動聲色卻極狠的咬着舌頭,痛感使我臉色蒼白,我躬着腰在司機攙扶下走到掛號窗口,我對他說,“我去洗手間,我看看是不是拉肚子。”
司機臉色頗爲擔憂說,“麻煩沈小姐快一點。先生交待我照顧好您,您千萬不要讓我爲難。”
我對他再三保證,然後擠進了人羣中。
司機一直在一邊排隊一邊回頭焦急張望我,戲做得非常足,我從離開大廳的監控範圍後,立刻拔腿朝着西門方向奔跑,我大腦一片空白,我覺得自己已經展現了我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我耳畔是呼嘯而過的凌厲風聲,眼前全部閃爍到模糊,我不知道自己一路撞到多少人,又捱了多少罵,總之當我衝出西門後,我整個人都缺氧了,眼前漆黑一片。
我只緩了不到兩分鐘,在我能堅持掙扎行走時,我便直奔馬路去攔車,我告訴自己必須要克服恐懼和虛弱,爭取最大限度給自己足夠空間,因爲祝臣舟的勢力這段時間我基本摸清,他的人遍佈海城,只要我一刻不曾回到陳靖深的羽翼下,他想找到我一定是快準狠且易如反掌。
我站在馬路旁邊靠近中間的白線之外,由於遠處燈光很暗,而我又跑得眼前發昏,視線涉獵不清楚,只看到車前燈在亮着,便以爲是出租,我非常興奮揮舞手臂要攔住,車果然減慢了速度,它朝我的方向緩慢駛來,然後越來越慢,最終停在我面前,距離不到五米遠的樹下。
我從擋風玻璃後看到了戴着眼鏡的孟奇光,他眼神深邃看着我,似乎在昭告什麼,我整個人都是一愣,在我脊背反冷的同時,後車廂的車窗被緩慢拉下,漆黑一片的空間內,緩慢亮起一抹白色光線,我看到了祝臣舟的臉,也被他眼底駭人的冷光擊得一驚。
我下意識後退了兩步,第一反應就是立刻逃跑,哪怕豁出去這條性命也要跑,可我的腿已經軟了,不要說我跑不了,就是能跑,有體力驚人的孟奇光作爲攔截,我也是插翅難逃。
我強撐住自己搖晃虛軟的身體,祝臣舟對於在醫院後門堵截我這件事似乎早就有了準備,所以他臉上沒有任何驚訝和匆忙,彷彿穩操勝劵,只是來這裡驗證而已。
相比他的淡定從容,我就像無處可竄的小白鼠。
“沈小姐還真是不安於室,怎樣給你臉你都不肯要,可我偏偏喜歡挑戰。你知道你回去會面對什麼嗎。”
我不能理解祝臣舟這句話蘊含的深意,只是他眼底翻滾的暗沉讓我有些慌張,我不由自主捏緊了裙襬,目不轉睛注視他。
“我是被你囚禁的,我無時無刻不想着回到他身邊,因爲他是我丈夫,有他的地方纔是我的家,他一定能原諒我,恐怕要讓祝總失望,因爲我回去以後什麼都不會面對。”
祝臣舟面無表情將頭轉過去,他凝視着前方路旁閃爍的五彩霓虹與寬大路標,有車輛鳴笛呼嘯着從旁邊疾馳而過,帶起一陣蒼涼的勁風,將我的衣襬掀起。
我腿部浮起一層疙瘩,但我顧不上去看,我的視線完全被燈光籠罩下祝臣舟寒氣咄咄的剛毅側臉吸引住,他像是一樽連灰塵都沒有沾染的上帝最完美的雕塑,俯瞰着這渺小的塵埃與複雜的世界,剔透的靈魂藝術附着了他令女人癡迷和貪戀的美感。他將冷與熱變成了一條線,光影交錯間那條線幻化爲幾千箏絲,撩撥出動人心絃的曲。
他從西裝口袋內摸出一根菸,拿着打火機緩慢點燃,但他並沒有吸,而是夾在指尖任由它一點點燃燒焚化成灰燼。
如果有人問我,這一生最怕什麼,十年前的沈箏會說,怕貧窮怕白眼怕飢餓。兩年前的沈箏會說,怕背叛怕拋棄怕陌生,而如今的沈箏會說,怕沉默怕死亡怕窒息。
祝臣舟讓我品嚐到了這人世間比貧窮和拋棄更可怕的東西,他的沉默和手段全部淬了劇毒,哪怕金銀鑽石也能瞬間融化成水,何況本就脆弱的**。
在漫長的等待與靜默後,祝臣舟忽然悶哼了聲,他迅速將菸蒂扔在腳下,他的中指側面骨節被燙出一個圓圓的小疤,他蹙眉看了一會兒,接過孟奇光遞來的溼巾按在燙傷部位,他一邊輕輕擦拭着一邊對着虛無空氣說了句,“將人帶上來。”
我的餘光瞥到對面角落停放的一輛車,車門被人從裡面推開,接着三名黑衣保鏢推下來一名男子,男子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臀部以上,腳下踉蹌跌撞的走過來,在他走出那團黑影站在燈光中時,我才認出他是剛剛送我到醫院的中年司機。
他似乎腿部受了傷,臉上有兩團青紫,半閉着眼睛垂頭不語,我立刻看向祝臣舟,大約是我臉上的憤慨和質疑讓他覺得很有成就感,他手抵在脣上低低的笑了一聲,“沈箏,每個人做事都要付出代價,或者你承受,或者幫你做錯事的那個人帶你承受,我替你做了選擇,這個司機的下場會因爲你的一念之錯而變得非常悽慘。”
祝臣舟話音未落,那名司機忽然慘叫出來,他旁邊的保鏢一腳踢在他腹部,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噗通一聲,似乎堅硬的地面有石子扎入他膝蓋,他緊閉雙眼汗水涔涔。
祝臣舟非常滿意看着這一幕,他示意性咳嗽了聲,那三名保鏢像見到了肉食的狼狗,嘶吼着撲向毫無還擊之力的司機,將他團團包圍住,拳頭如暴風驟雨般落在他身上。
祝臣舟一邊觀賞一邊笑着對我說,“我只想讓你知道,錯了就要爲此承擔後果,我認識的沈箏倔強固執,在你身上烙下疤痕你不會觸動,只有懲罰幫過你的人,才能讓你痛到骨子裡,從而記住以後什麼不該做。原本善良的人爲了救你而付出血的代價,這樣的罪過你會譴責自己嗎。”
我死死握住拳,指甲嵌入掌心的肉裡,疼得我臉色發白,可再疼也不如我此時被烈火柴油煎炸烘烤的心,我大聲喊着住手,可他們根本沒有人聽我的話,仍舊死命踢打着那名司機,他從最開始半跪在地上到身體完全滑下去,柔軟得像是一灘泥,被迫承受那慘絕人寰的欺凌與毆打,我被這兇殘的一幕折磨得良心不安,可我又無能爲力,我捂着臉嚎啕大哭,可任憑我哭聲如何哀慼,都沒能讓那些人止住,他們的動作越來越重,每個人臉上都是瘋狂和猙獰,我朝着被打昏過去的司機衝去,而我還沒有跑出去幾步,腰間便被一雙鐵臂緊緊箍住。
熟悉的鬚後水味道傳來,我發了瘋般的在他懷裡掙扎扭動,我舉起雙手朝背後廝打,他一動不動,任由我摧殘他身體,到我實在沒有了力氣時,我抽泣着癱軟在他懷中,祝臣舟非常溫柔而無奈的用手輕輕整理撫摸我散亂交纏的長髮,月光投射彼此的身影在傾瀉如雲的地面,我啞着嗓子說,“你打我吧。求求你。”
他輕笑了聲,削薄溼熱的脣在我頭髮上似有似無落下一個吻,他聲音同樣帶着詭異而厚重的嘶啞,“我怎麼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