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他以沉默應對
這一下劇烈撞擊,我並沒有趕到十足的疼痛,只是肩膀位置被車門狠狠窩了一下,我在最關鍵時刻保護住了自己頭部,選擇了緊急轉身用背部代替去撞,使得我避開了最大的危險。
司機這一下撞得有些很,因爲他要把控方向盤來爭取最大限度的保護我,所以他磕到了胸口,我從後座爬起來時正看到他捂住自己心臟位置痛苦呻.吟着。
我一隻手扶着自己脖頸下方的傷口,另外一隻手抓住副駕駛坍塌的椅座邊緣,手腳並用爬過去,司機的眼睛閉着,額頭上滲出一片片醒目的冷汗,擋風玻璃完全破碎成渣,不少都扎進他胸口和膝蓋位置,一團猩紅在皮膚和衣服上緩慢朝四周蔓延。
我嚇得臉色一白,伸手托住他後腦讓他靠住我的半側身體,儘量能夠暢快呼吸讓血液不要迸濺,我張口詢問他怎麼樣了,才發現自己聲音早已顫抖得不像樣子。
司機靠在我身上緩解了好半響,纔將眼睛睜開,他眼底有點充血,因爲巨痛而積蓄了不少水霧,看得我心口一窒,托住他後腦的手微微收緊了一些,我清楚他是被連累的,具體對方到底目標人物是我還是陳靖深,司機都是無辜受牽連。如果他因爲這場意外而暴亡,我一定會自責一輩子。
即使他性命不是我親手了結,可他死在我眼前,死在我的無力和崩潰中,死在這險惡百出的社會現實上,死在我的疏忽大意和固執任性裡,如果我沒有親自過來定製捧花,也許他們連下手機會都沒有。
可這場縝密的部署,絕不會成爲空談,他們一定會付諸行動,也許不是我,會變爲陳靖深,那我寧可將這些都加持在我身上。
司機意識很清醒,說話聲音也並不虛弱,他不露痕跡的擡起一隻手指了指他身側位置的廣茂田野,以我坐在車裡的角度隱約能看到那邊的一些樹木和雜草堆。
“夫人,等他們一會過來,我去牽絆住他們注意力,和他們周旋時,您看準時機,朝田野跑過去,看到那邊樹林後的村落了嗎,只要進去就可以躲開他們追捕,他們奉命行事,也絕不會鬧得人盡皆知,他們背後的人考慮名譽也不敢直接和老百姓交鋒。”
沒錯,我知道這個世界得民心者得天下,唯一能和地位、權勢與錢財抗衡的,只有老百姓的唾液和質疑。當一個人民心所向,他並不需要再努力什麼就已經贏了。
但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他說的村落方向,便將目光收回,“我不會留你一個人面對危險。夫人和司機只是我們的身份,但本質我們都是人,我沈箏絕不貪生怕死,踩着別人的屍骨求生。”
我看到破裂的後視鏡中兩輛車緩慢停下,在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裡面的人大約在查探這輛車會不會爆炸焚燬傷及到他們,確認後便傳出一些動靜,我緊緊咬住牙關,儘管內心再恐懼,但我告訴自己不能給陳靖深丟臉,他是英雄,我也不能差才配得起他。
兩輛黑車內相繼走下來六個人,都是男性,大約在三十歲左右,不算健壯,可異常高大,臉部肌肉縱橫,看上去非常的蠻橫。他們都穿着黑色的皮衣皮褲,一部分人手上拿着木棍,其餘人赤手空拳,彷彿勝券在握。
爲首一人拍着手朝我走過來,他打量了一下我的傷勢情況,語氣內帶着幾分慶幸說,“怪不得上面交待下來這個任務時對我們萬千叮囑,說會武功的司機不可怕,冷靜聰明的陳夫人才是最可怕的,在剛纔那樣的危急關頭,一般女人早被嚇得精神失常,陳夫人還能敏捷反應過來保住自己要害,再配上一張姣好的臉蛋,這樣的女人如果放在意志不堅定的男人身邊,分分鐘能夠讓他傾家蕩產。”
他說完後不容我開口便擡起腿朝我這端車門狠狠踹了過來,悶重的巨響炸開,我閉眼之間手臂被人拽住,朝着外面一拉,他們大約並不想傷害我,連動作都很輕,我被拽出去後,那個男人指着司機對手下說,“既然那隻狗真不怕死,竟然敢突圍,寧可撞車都不停,就讓他死在這裡好了,失血過多的人堅持不了多久。”
司機咬着牙撐住身體從車內也跟着爬了出來,他非常踉蹌的跪蹲在地面,許久才站起身,而這邊的人看到這一幕後,冷笑一聲,衝過去便是一腳,我本以爲他會被踢倒,可我驚訝發現司機竟然捂住傷口完美避開,並且後發制人,以手臂攥住那個發起攻擊的男人腳踝,狠狠朝遠處一扔,男人在半空中翻滾一下,趴在了地上。
然而司機用盡全身力氣,在做完這些後,便身體失控也隨之倒在車胎上。
握住我手臂的男人剛要過去踢他,我眼疾手快一把扯下他腰間的一串鑰匙,迅速找到一把精緻小巧的摺疊匕首,打開後捏住刀柄以刀刃對準我喉嚨,“你們的人如果敢再動他,我就死在這裡。”
男人一愣,臉上明顯有被威脅後的怒氣,“死就死,老子怕你一個娘們兒啊?我拿人錢給人辦事,還沒碰到過這麼難搞的主兒!”
我冷笑說,“對,我可以死,但你對你幕後人未必交得了差,他是要你綁架我回去,到指定地點,看守起來,我還有其他用處,對嗎?”
男人抿着嘴脣不言語,看我的目光充滿探究。
我接着說,“我充分確認他無意傷害我分毫,他的目標是陳靖深,我只不過是一個用來制約我丈夫的爲他計劃多一份勝算的籌碼,我如果死了,陳靖深再無牽掛,你覺得你幕後人會放過你嗎?他既然敢對局長夫人下手,甚至罔顧陳靖深的人脈和權勢,自然想好了退路,你沒有爲他把事情辦妥,他想解決掉你們這羣蝦兵蟹將,還不是易如反掌,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你們成爲了亡魂。”
男人摸了摸下巴,“那你要怎樣?”
我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司機,“打120,立刻,讓救護車來救他,你們開車帶我離開,他已經這副樣子,不可能跟得住我們去向。”
男人原本還和我商量的眼神瞬間變化,他叉腰朝地上啐了口痰,“你他媽拿我當傻.逼啊?讓人過來救他,他報警呢?老子活膩歪了呀?”
我將匕首刀刃更加用力的貼緊了喉嚨,對方臉色明顯一變,似乎被我嚇得不輕,“我再有兩個小時還不回去,陳靖深的秘書就會找我,找不到我她同樣會立刻報警,你以爲我人間蒸發就沒有人尋找嗎?我現在不是兩年前的孤兒沈箏了。不報警,我和司機一起死在這裡,陳靖深有仇必報,他還掌控着海城市局所有警力,你們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去五馬分屍的結局。”
男人還在沉思中,他手下沉不住氣,走過來滿臉焦急說,“大哥,還是別拿人命鬧着玩兒了,這娘們兒性子也太烈了,真要是手抹下去,那…”
他剛要把幕後人名字說出來,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用膝蓋精準踢了他肚子一下,“給我把嘴巴閉嚴實了!說錯話扒了你的皮!”
那名手下撫摸着肚子退了回去,男人沉思了片刻,他對我說,“我可以替你司機找來救護車,但你要答應我,假如東窗事發,找我幕後人,不要找我,我是拿錢辦事,我也沒有傷害你,幹我們這種生意的,碰到漂亮女人把持不住也很正常,雖然上面人要我完好無缺把你帶回去,但我就算玩兒了,他也不會爲了你一個女人對我怎樣。”
我沒有理他,男人看了我一會兒,不情不願掏出手機,接通後選擇了公放,對方承諾半個小時左右趕到,男人朝手下襬了擺手,他們從車上拿了一件乾淨襯衣,走到司機旁邊,按住他傷口爲他繫好,暫時止住血流不止,勉強可以維持支撐到救護車趕來使用急救措施。
司機已經失去了大部分意識,他非常令我感動,在我被他們帶走的過程中,他還一直注視我的方向,我對他說了一句放心,便彎腰進入後車廂內。
車打了一個急轉彎從山路一旁的公路駛離,男人搶過我手中匕首,坐在我旁邊,另外兩個手下在前面開車探查路況,大約開出去五六分鐘,前面副駕駛上的手下忽然說,“大哥不給她眼睛蒙上嗎?看見路恐怕不好。”
男人這才驚覺過來,他翻遍了車上也沒有找到黑色的紗布,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在我察覺到他要做什麼時,我本能的向後退去,可已經來不及,他揚起手臂在我的尖叫聲中朝我腦後劈下來,我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從一片黑暗中醒來,我只微微動了一下,就覺得腦後鈍痛,我摸過去,有一個微微隆起的鼓包,我脖頸處的撞擊傷口也被貼了紗布,裡頭是粘稠的藥膏,摸上去粘乎乎的染了一手。
房間內完全漆黑,只有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一點朦朧的光亮,我睜開眼適應了一會兒這樣昏暗的光線,然後沿着牀邊爬向窗子,手剛觸碰到冰涼的玻璃,身後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響,有鐵鏈在磨擊地面,我嚇得身體一顫,猛地轉過身體緊貼住牆壁,本能的朝着虛無黑暗的空氣大叫,“誰?還有誰還在房間裡?”
我終於體會到失明是這世上最恐怖的事,你會在雙眼什麼都看不到的時刻充滿了壓抑和懼怕,對未知世界的惶恐,跌跌撞撞只能放手一搏。
我有些絕望的攥住了牀沿,低沉的啜泣聲在一點點的蔓延開,是一個女人,我仔細辨別方向,也無法確定她到底在哪裡。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我的心直接躥到了嗓子眼,我空洞的扎着眼睛,有凜冽的寒風從門縫外涌進來,伴隨那人關門的聲音響起,我凍得打了一個寒顫。
這座城的深冬,大雪紛飛。
對方始終不說話,他就用沉默來逼迫我壓制我擊垮我,消磨我的意念和頑強,我等了許久,直到我沙啞着喊出一個名字,對面空氣中才微微有些動靜。
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靠近我右側方向似乎擺放了椅子,拉動的摩擦聲響起,然後那人坐下,黑暗內吧嗒一聲亮起一蹙火苗,接着是男人渾厚的吸氣聲,有煙霧一點點擴散。
“陳靖深對嗎。你的目標是他,他曾經傷害過你或者你的親朋?所以你特意設計在他婚禮前一天抓走我,讓他在新娘逃婚的巨大輿論下置身風口浪尖,但你的最終目的應該不是這個,你要更狠的,你想他身敗名裂,所以抓走我只是第一步,你手中一定還握着其他栽贓陷害他的東西,你也許和他官場仇敵達成了同盟,想聯手將他拉下馬。”
我說完這番話後,由於對方的靜默,空氣內再次安靜下來,依然能聽到女人微弱的啜泣聲,好像她已經哭了很久,嗓子很沙啞。
很久之後對方抽完了那根菸,跳躍的火焰被熄滅,他在腳底捻了捻,我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在黑暗中聽到的細節,試圖辨別出來他和我認識的人有什麼相似,來猜測他身份,但這都是徒勞,因爲房間內漆黑得過分,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
正在我們這樣對峙的時候,我忽然聽到女人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嚇得我身體一顫,鎖鏈急促撞擊對面,她似乎在爬,她喉嚨內發出嗚咽的嘶鳴,像是飽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