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夢一場 一更
陳靖深聽了我這番話後,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緊緊抱着我,因爲過於用力而有些顫抖,像一個失去了糖的孩子。
他有時候的沉默讓人心疼。
可我無法掰開他的嘴讓他把壓抑在內心的話說出來,他永遠都固守着最後的底線,誰也突破不了,包括我。
我們回到公寓後,我看到沙發上擺着兩套剛送來的禮服,都還沒有扯下標牌。一套是酒紅色的旗袍,大約敬酒時候穿,另外一套是金黃色的送客服。
我和他講過,在教堂舉辦儀式足夠,並不需要再去酒店宴賓,非常麻煩而且太過招眼,對他身份不利。但陳靖深不肯順從我的意思,他認爲婚禮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哪怕之後一日三餐都無法溫飽,男人也要在婚禮這天傾家蕩產圓深愛妻子一個夢。何況他原本就不在乎錢。
我拿起其中一套禮服比在身上,看了看電視屏幕內倒映出的輪廓,兩年同牀共枕陳靖深非常瞭解我的尺碼,這件合在身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好能穿出我身材的韻味。
金黃色的禮服款式很長,底下有繁複的拖尾,層層疊疊墜在地面,腰間至膝蓋有銀白色的流蘇穗子,將禮服本身的顏色襯托得更加璀璨奪目。
它可以代替我向世人宣告,我是陳靖深唯一的妻子。不管我有怎樣過往,是否配得起他的身份,這一切都將隨我披上婚紗而徹底塵埃落定。
這個世界原本就是英雄不問出處,輸贏的結果才代表他的尊卑。
浴室內的水聲停掉,陳靖深從裡面出來,他正用毛巾擦拭着還在滴水的頭髮,我長久的注視他,他臉上落寞和憂傷已經完全隱去,看不到絲毫痕跡,可我還記得他剛纔在路燈下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我所有的天真。
我捏着禮服裙襬站在那裡,燈光將我們兩個人的身影在地板拉得欣長,他察覺不到我的動靜,略帶奇怪擡起頭來看了看我,擦頭髮的動作也隨之一頓,“怎麼,不高興嗎。”
他目光滑下到我手中,打量了一下禮服款式,“我覺得這一款很適合你,尺寸大小應該不存在問題,除非是你不喜歡這樣張揚的顏色。”
我搖了搖頭,“我喜歡。正因爲這一切都太完美,我纔會惶恐不安,因爲我的認知裡,沈箏沒有資格這樣幸福。”
我在陳靖深的靜默內,將東西放下,主動走過去從正面環住了他身體,他身上散發出清新好聞的沐浴乳味道,滲透進我鼻息內,讓我略微有些醉意。
“你不會後悔娶我嗎。未來還有很多時間要過,很長路要走。我怕你忽然發覺,自己並不想娶我,只是被逼到了不得不應的角落,纔會做這個決定。”
陳靖深對我的小心翼翼和胡思亂想似乎非常無奈,他忍住笑輕輕用手指捏住我耳朵,脣貼在我耳廓上,噴出的溼熱呼吸使我身體驟然緊繃住。
“針對娶你的決定,我相信自己永遠不會後悔。”
他說完後低低笑了出來,“女人真的麻煩,我忽然很希望自己是一名解剖專業的醫生,我想撬開你腦子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我將他抱得更緊一些,“我只是覺得你並不快樂,如果是勉爲其難,我寧可不要你給我的婚禮。”
陳靖深嘆息一聲,他修得整齊的指尖穿插進我長髮內,在我頭頂輕輕撫摸着,“工作上遇到點棘手的事,和露露母親沒關係。她已經不在了,我不會爲一個去世的女人而錯過活生生在我眼前的你。”
我仰起臉看着他非常鄭重其事的表情,我猶豫不決說,“可你以後也許會發現,我不夠好,我很壞。”
他嗯了一聲,手指勾住我的長髮,來來回回揉搓把玩着,“我不在乎,很壞的沈箏我也喜歡。”
我在他懷裡動了動身體,語氣急促追問他,“那你會不會槍斃我,你不是警察嗎,你除暴安良鐵面無私,那假如我很壞,你會大義滅親嗎?”
他微微一怔,大約覺得我思維跳躍太快,說出來的話也莫名其妙,愣怔了兩三秒後便大聲笑出來,“你有那麼壞嗎。”
我拼命用力點頭,“有。”
他頗有興味的和我繼續這個話題,“我並沒有看出來,任何人的僞裝和隱藏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說,“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壞也情有可原。我沒有傷害誰,只是想過的好一點,那你還會槍斃我嗎?”
他將身體微微後仰,仔仔細細的打量我的臉,最終定格在我開闔的脣上,他眸色漸漸加深,聲音也有些沙啞。
“會,但不是用槍。”
我略微茫然看着他眼底閃動的波光,他脣角勾着細細碎碎的淺笑,忽然將我攔腰抱起,徑直闖入臥房,在關住門那一刻,我聽到他埋首在我頭髮內貪婪的呼吸聲,“用我的絕密武器去殺,除你之外任何女人都看不到的武器。”
我被他放在牀上,屋內立刻陷進一片漆黑,只有星星點點的月光搖晃進來,流瀉在地毯上,像暈開的碧色淺湖。
他用牙齒咬開我衣服的鈕釦,將我的皮膚顯露在空氣中,他的脣非常細緻吻我身體,每一處角落都不放過,胡茬割在皮膚上,有微微疼痛,可更多是讓人不捨掙脫的癢。
他眼底是巨大漩渦,是無垠沙漠,是海洋內的珊瑚,幽深而靜謐,和他如火身軀將我磨得意志淪喪。
窗紗在夜風內左右拂動,我身體隨他動作而起起伏伏,最終墮入一片欲/望的沼澤。
他曾說愛一個人會對她身體上癮,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渴望擁抱。
我不知道他對我的癮是否夠深,但我早已像吸食了鴉片。
第二天早晨陳靖深的秘書很早就到達公寓,她手上拿着一份婚禮當天的流程單,站在餐桌旁邊的位置等我。
我端着餐盤從廚房裡出來,邀請她坐下一起用餐,她看了陳靖深一眼後,對我恭敬說,“謝謝夫人,不過我還有事要去忙,和您彙報完婚禮細節,我要立刻趕回公司。”
陳靖深翻閱着報紙,面容波瀾不驚,我有點埋怨的捅了捅他肩膀,“至於嗎,把你下屬管得這麼嚴格,一起坐下吃頓早餐都不敢,還要看你臉色。”
秘書在旁邊抿脣微笑,陳靖深極其無奈的朝她擺了一下手,“你剛纔看我幹什麼,我有這樣不近人情的規定嗎。”
秘書被他發冷的語氣嚇了一跳,立刻站直搖頭說,“當然沒有,陳局體恤下屬爲人親善,我只是本能的看您。”
陳靖深聽後很滿意,他示威般朝我勾了勾脣,“你親耳聽到的,不許再冤枉我。”
秘書長長的吐了口氣,她拿出手中文件夾內最上面的兩張紙,清了清嗓子說,“陳局已經和您講過,下個星期六上午在教堂內舉辦儀式,我這邊安排了一部分人員進行現場佈置,大約在明天中午之前就可以完畢,週六下午在望江樓擺宴,預計有六十六桌,每桌六人,宴食標準爲九千八百八十元。我會吩咐婚慶專員和酒店內服務生在週五晚上對現場進行最後的巡查和整改。由於前一晚新郎新娘不能見面的習俗,一旦有任何細節變動,我會以電話方式告知您和陳局。”
陳靖深沒有任何異議,他指了指我,讓秘書將流程單遞給我過目,我並沒有關注具體的內容,因爲陳靖深的秘書在工作方面非常得力和幹練,有她全程操辦,根本無須我擔心,她會比我想得更加細緻和妥帖。
至於婚禮上的流程,我非常清楚賓客都是看在陳靖深面子光顧,沒人瞧得起出身蒼白的我,所有人對於陳靖深的權勢趨之若鶩卑躬屈膝,他們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發自內心的祝福也好,別有企圖也罷,不會有人過分關注爲難我,所以我接過來僅僅是想再確認一下時間。
我打開繫着白色絲巾的粉紅色封皮,看到請柬正文內書寫着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底下配了一張縮小版的結婚照,簡潔大方不失溫馨,有關一些市領導和商業人士的貴賓請柬,是陳靖深親手書寫,以表敬意。他字跡渾厚蒼勁,還特意寫了近百字的官方請辭,似乎爲這場婚禮花費了不少心思。
我目光凝滯,良久注視着自己名字,心情說不上覆雜或者沉重,總之無法平靜。
沈箏。
這是我記憶內曾經最卑微最低賤的兩個字。
在我初到這座城市,我甚至沒有勇氣照鏡子,我厭惡這張不懂人情世故的臉,它使我自卑而茫然。
很長一段時間在打工的餐館內聽到有人叫我,我都會心驚膽顫,我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做錯什麼得罪了客人,要被經理罰錢或者捱罵,我覺得連自己名字都是一顆隨時爆炸的定時炸彈,它會離我而去,也會背叛我拋棄我傷害我。
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沈箏兩個字會和官場上赫赫有名的陳靖深並列書寫在一張請柬上,這對我而言,根本就是一場未來得及清醒的夢。
婚禮前一天中午,秘書將第二天需要的捧花拍了照片給我看,我看過後覺得並不滿意,單一的白玫瑰失去了點味道,如果必須是純粹的花,我更喜歡花瓣巨大的百合。
秘書說找捧花設計師更改一下,我告訴她不用麻煩,我親自去花店選購,因爲設計師也無法理解我到底要什麼,它只在我的構想裡。
陳靖深沒有多問,中午過後給我派來一名身手不錯的司機,送我去海城擯榔街最大的一家花店。
這邊花店有三層,位置很醒目,內部場地也格外寬敞,三層分別負責宴會花藝佈置、普通花束銷售和求婚捧花設計等項目,司機在外面吸菸等我,我自己進去後,說清我的來意,前臺小姐帶着我到了三樓。
她將我引薦給了經理,那名經理大約三十多歲,是一名男士,這讓我很稀奇,我以爲女人設計花藝比較多,因爲心思細膩追求美麗,男士在這個行業的確很不多見。
他非常主動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說,“陳夫人,榮幸爲您服務。”
我一愣,他看到我驚詫臉色後笑着指了指放在旁邊沙發上的報紙,最上面一張是我和陳靖深的照片,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您認識我。”
“海城這邊只要關注財經和政界新聞的羣衆,應該都知道您。”
他引着我走到裡面的工作區,將一面輕薄的粉紗輕輕扯開,是各種樣式的捧花設計,其中諸多以百合爲主,我目光在上面流連一圈後,指着其中一款說,“這個很不錯,可以再增添一朵百合,取下去兩隻藍玫瑰,我認爲效果更好。”
他笑着說,“您喜歡我可以遵從您的想法。”
“大約要多久。”
“如果加急的話,今天傍晚就可以趕出來。我會親自派人送到您的住處。”
我看了一眼手錶,心內估算了下時間,“我明天上午的西式婚禮就要用,所以希望再快一些,四點。我給你增加一倍酬勞。我會讓我這邊人過來取,省去你運送時間。”
男人微微沉思了一會兒,比較牽強說,“好吧,我盡力。先恭喜您和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