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鄆哥等逃出沙門島,李孝義計議去投登雲山入夥。鄆哥道:“如此甚好,只是小弟尚有未完之事,此時卻不能隨哥哥同往。就此別過,待小弟安頓妥當,再去尋哥哥。”李孝義見他如此說了,便道:“既如此,聽憑賢弟去便罷了,只盼日後早早相聚。”當時取出銀兩與鄆哥,以充路上之資。鄆哥收了,當下作別。李孝義等七人自投登雲山入夥去了。
不說李孝義等,且說鄆哥辭別衆人,徑投陽谷縣來。恐官兵盤查,沿途晝宿夜行,專揀小道僻徑行走。於路行了一月有餘,方到陽谷縣。那日行到遇貴村侯誠莊上時,已是午夜時分。星斗滿天,蟲鳴蛙噪。鄆哥到莊前敲門,報了名姓。莊客聞知,忙報與侯誠。彼時侯誠已睡下,聽得報說鄆哥回來,急叫開門迎入。
當下侯誠引鄆哥入後堂坐定,侯誠道:“賢侄好大膽!現今官府捉你的海捕文書鋪天蓋地,怎敢獨自回來?自接你書信後,我日日提心吊膽。想打探你的消息,卻苦無門路。前些日,官府行移文書到此,方知你鬧了沙門島,不知去向。我便日日留心,你卻怎地從那惡島裡逃出的?”鄆哥便將越獄之事,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侯誠聽罷,正色道:“賢侄胸中膽略,非常人可及。”鄆哥道:“勞煩阿叔掛念,小侄與衆人鬧出沙門島後,本商議投登雲山落草。但念阿公與阿叔恩情未報,更兼東京尚有一個姑姑。需得安頓好,方纔心安。因此不避兇險,逃得回來,還要勞煩阿叔。”侯誠道:“賢侄說甚麼話?你殺了那些腌臢潑才,倒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且請寬心在莊上住着,以後的事且再計較。東京姑姑處,賢侄寫封信,我自派人去接過來住,也代賢侄謝她往日照顧。”
兩個說了多時,侯誠見鄆哥神態疲憊,征塵滿身,便請鄆哥洗浴。隨即將出一套衣服、巾幘、絲鞋、淨襪,教鄆哥換了。鄆哥洗罷,穿了新衣服。莊客自把舊衣裳送在歇臥處。侯誠便邀鄆哥去後堂深處,安排下酒食。當下兩個入席,吃酒閒談,訴說離別之情。直聊到子時,侯誠喚莊客引鄆哥去耳房歇息。次日一早,鄆哥修了一封書,侯誠叫兩個心腹莊客帶着,前去東京取姑姑前來完聚。鄆哥自留在莊上住下。
不上一月,兩個莊客回來,對侯誠道:“直至東京城內巷前,尋到姑姑家。聽鄰舍說起,姑姑被楊戩唆使一夥潑皮,日夜在門外鬧擾。姑姑擔驚受怕,又無處可去,惶恐不安。不上半月,便亡故了。鄰舍湊些錢物與她葬了。現家中已空空蕩蕩,再無別人。訪問鄰里,都是如此說。打聽得真實,回來報與主人。”鄆哥在旁見說,潸然淚下,自此杜絕了心中掛念。侯誠聽了,悵然嗟嘆。鄆哥對侯誠道:“如今姑姑沒了,再難奉養。非是阿叔不留小侄,實是小侄見緝捕得緊,若有疏失,恐連累了阿叔。小侄尋思去探望阿公一回,便赴登雲山尋李孝義哥哥入夥,今日便行。”侯誠聽了,那裡肯放,說什麼也要鄆哥再住些時日。鄆哥拗他不過,只得又住了五七日。
那日正午,只見侯誠春風滿面,回來對鄆哥道:“賢侄真是大福大貴之人,每臨絕境必能逢凶化吉。”鄆哥忙問緣故。侯誠道:“昨日我去縣衙當值,聽知縣相公說起,近日河北、河東羣盜蜂起,太原、真定太守皆因捕盜不力撤職。天子見盜賊猖獗,各地官員多有避匿,便招衆臣商議。卻有右諫議大夫蔡居厚進言道:‘將帥之才,不儲養於平日,故緩急無所可用。宜令觀察使以上,各舉所知。勿論過往,但凡胸懷韜略,赤心爲國者,均可量才錄用。’天子聞言大喜,便教各地觀察使以上官吏,薦舉賢才,爲國所用。家叔雖在亳州,但仍可向天子諫言。賢侄大才,若不爲國家所用,淪於草莽,與焚琴煮鶴何異?”
鄆哥聽罷,嘆道:“小侄殺了朝廷命官,罪大惡極。雖有此論,恐難饒恕。況今天子昏昧,奸佞當道,奇偉之士多屈在下僚,縱使爲官亦無甚趣味。”侯誠正色道:“賢侄此言差矣!我等生是大宋人,死爲大宋鬼。朝堂雖有宵小之輩,亦不乏忠勇之臣。豈可因一己私忿,而與國家爲敵?唐太宗曾言:‘君舟民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天下當爲百姓之天下,豈獨爲一人乎?愚叔不才,也還記得恩師橫渠先生之言:‘人活一世,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如能爲此,方是大丈夫,真豪傑!”鄆哥聽罷,默然半晌道:“阿叔所言有理,倒是小侄一時魯莽了。”侯誠道:“我即修書與家叔,告知賢侄平安,並說知向天子保舉一事。”當下侯誠修封家書,不用驛馬官郵,仍喚一個心腹莊客,帶了書信,星夜投亳州侯蒙處去了。
又早過了一月之上,心腹人回來報說:“侯知州聽聞喬公子安然無恙,心中歡喜。便上奏天子,乞赦罪過,令公子將功補過。天子初時不肯,後朝中太宰鄭居中、樞密院執政鄧洵武等臣聯名保奏,均以爲喬公子殿試策論甚有見地,更兼武藝過人,是棟樑之才,天子方纔依允。現朝廷已下赦免詔書,不日即到。”侯誠、鄆哥兩個聽了,歡喜無限。
又過數日,果見朝廷赦免詔旨傳到陽谷縣。侯誠便與鄆哥同到縣衙,領旨謝恩。那知縣於武松一案時早已認得鄆哥,三二年未見,見鄆哥人才超羣,竟似脫胎換骨一般,吃驚不小。得知鄆哥應過武舉,更兼侯誠一力舉薦,便對鄆哥道:“古人云:‘世事無常,禍福相因。’往日不信,今遭卻信了。眼下各處盜寇猖獗,本縣多受其擾,正是用人之際。如不嫌官職低微,我今日就參你在本縣做個步兵都頭,如何?”鄆哥拜謝道:“若蒙恩相擡舉,小人終身受賜。”知縣大喜,隨即喚押司立了文案,當日便參鄆哥做了步兵都頭。侯誠、鄆哥兩個謝過知縣。次日,侯誠在莊上排下筵席,酬謝知縣,不在話下。
卻說鄆哥自做了陽谷縣都頭,於公事上勤勤懇懇,不敢有絲毫懈怠。因面有金印,便自做個計較。平日裡常帶着一副鬼臉銅面具,宵小見了,望風便跌。那陽谷縣的潑皮無賴並破落戶見他新上任,本想尋一場鬧,滅滅他的威風。不想一頓拳腳下來,都吃收拾得服服帖帖;陽谷縣周邊幾夥出沒的盜寇,吃鄆哥使了個關門捉賊的計,悉數就擒。百姓見鄆哥武藝超羣,胸藏韜略。更兼容貌俊俏,戴着青銅面具,頗有天使狄青的遺風。滿縣人口順,因此都喚他做小狄青。知縣見鄆哥老成持重,處事得法,也自歡喜,倚爲左膀右臂。一日,清河縣有個公幹事務,需得個穩妥的人前去。知縣便喚鄆哥來,吩咐一番。鄆哥告辭,自領命去了。前事已完。
書接上文,且說梁山泊盧俊義帶兵打破東平府,分兵去打所轄各縣。當時分撥兵馬,令韓滔、彭玘率五百小嘍囉攻打壽張縣;孔明、孔亮領五百小嘍囉攻打東阿縣;李忠、周通帶五百小嘍囉攻打陽谷縣。調撥已了,六籌好漢領命自去。
不說另外兩路,只說李忠、周通奉了將令,帶小嘍囉殺奔陽谷縣來。知縣聽了,慌教縣尉、侯誠帶縣裡土兵出城拒敵。當時李忠、周通殺到城下,早見縣尉、侯誠引着三五十個土兵弓手,背城列陣。周通大怒,拈槍拍馬,衝殺過去,那邊侯誠驟馬掄刀相迎。兩個在縣門前,一來一往,一去一回,鬥了二十餘合,周通力怯。李忠見了,大喝一聲,引衆小嘍囉一擁而上。侯誠架隔不住,只得拍馬轉回。那縣尉見賊兵勢衆,不敢交戰,回馬便走,反把隊伍衝亂。當時你挨我擠,不及關門,竟被梁山兵馬趁勢搶入縣內。侯誠一騎馬飛奔到縣衙,保着知縣,落荒而走。李忠、周通兩個斬了縣尉,殺散衆土兵,奪了縣城。
當下李忠教小嘍囉將縣庫金帛、倉廒糧米盡數裝載上車,便喚過周通,同回東平府覆命。原來盧俊義有令,打破縣城後,不得傷犯百姓。只將庫中錢糧財帛裝載回府,以充軍需。周通聽李忠說罷,笑嘻嘻地道:“哥哥且先回去,小弟尚有一事未了,事畢便回。”李忠聽了,豈不知他的心思,正色道:“賢弟休要胡鬧,大寨軍法不是耍處,忘了十七條六十八斬了麼?”周通不悅道:“哥哥,你怎地這般癡!自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甚麼戒律軍規,不過是給外人做樣子的,公明哥哥豈忍自斷手足?我聽說那年打祝家莊時,公明哥哥三令五申,那李逵將扈家莊一門良賤盡數殺了,也不過責罵幾句便罷!你且先回去,我自有理會處。”李忠見說他不動,沒奈何,只得獨自押着金帛米糧,先回東平府覆命去了。
看官,那周通因甚事纏住,違令不回?原來周通手下有一小嘍囉,原是陽谷縣裡的幫閒。早年曾覬覦縣內王太公家女兒,幾次三番,不能得手。更曾被王太公莊上莊客拿過,吃了一頓棍棒,因此懷恨在心。那日聽得要打東平府周邊諸縣,勾起心中那段事來。便攛掇周通,說那王小姐如何顏色,如何可人。可趁勢奪來,做個壓寨夫人。自古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周通聽了,心癢難耐。好說歹說,求盧俊義安排他與李忠二人去打陽谷縣。盧俊義見他這般踊躍,不好拂了面子,便依了。周通大喜,自肚裡尋思道:“那年在桃花村時,我下聘禮迎娶那劉小姐。不想遷延日久,撞着魯達,吃那廝壞了好事。此番需得‘霸王硬上弓。’不管恁地,先佔了這王小姐。那時節不由她不依。”主意既定,那日打破陽谷縣,周通便支開李忠先回。由小嘍囉帶路,引着三二十人,直撲王太公莊上。
可巧那日鄆哥赴清河縣公幹事了,回到陽谷縣。卻見城門大開,不見守城兵士。行到縣裡,看街上時,空空蕩蕩,家家閉戶。當時心驚,飛奔至縣衙。到得門首,急忙下馬。見角落裡蹲着一個乞丐,蜷縮發抖。鄆哥上前,問發生何事。那乞丐告道:“都頭,兩個梁山賊目帶兵打破縣城,一個劫掠財物而去,一個適才奔縣北去了。”鄆哥忙問道:“可知奔縣北何處?”乞丐道:“隱約聽賊人說是王太公莊上。”鄆哥聽了,別了乞丐。飛身上馬,徑投王太公莊上來。
行到莊前,見大門敞開着。豎耳聽時,隱隱聞得莊裡傳來嗚咽之聲。鄆哥奔入看時,只見七八個莊客,都包着頭,絡着手臂。一個書生模樣男子直挺挺地躺在階下。王太公跪坐井邊,捶胸頓足,哭喪連天。鄆哥忙奔過去,那王太公往日認得鄆哥。見他來,抽噎道:“都頭,適才一夥賊,約莫三二十人,闖到莊上。莊客攔時,吃他打壞。那賊首不知何故,竟直奔上房,強佔了小女。小女卻是上月與本縣一公子定了親事,恰巧那公子在莊上,出來理論,卻吃一頓打,登時死了。小女見狀,又羞又忿,竟投井而死。賊首見了,便帶着那夥強徒走了。老漢只有這個女兒,本指望着養老送終,不爭被這強徒害了,還望都頭爲老漢做主。”說罷,伏地慟哭。鄆哥聽了,恨不得把牙齒都咬碎了。忙扶起太公,問道:“那夥賊人卻投那裡去了?”數內一莊客道:“出莊投東去了,卻是才走不遠。”鄆哥聽罷,辭了太公。出莊上馬,朝東追去。
卻說周通佔了王小姐,志得意滿。騎着一匹高頭捲毛大白馬,揚長而去。那羣小嘍囉,前遮後擁,一衆哼着歌,行到紫石街上。只見沿街百姓家家閉戶,無人敢出。都躲在自家門窗縫裡,偷眼瞧看。周通只覺如同天子出遊一般,心中甚是得意。正行間,猛聽得背後有人喝道:“狗彘不如的賊畜生,待走到那裡去!”周通急回頭看時,見一個清瘦後生,赤手空拳,縱馬追來。衆小嘍囉聽得叫罵,便立定了腳,都轉過身來。那後生見了,霍地下馬,縱步上前。
當下周通調轉馬頭,用鞭梢指着後生道:“你這不知死的娃兒,口邊奶腥未褪,頭上胎髮猶存,可知俺梁山小霸王的名號!”那後生聽了,冷笑道:“不識廉恥的淫賊,諒你也敢妄稱霸王?想那梁山泊上未必個個都是真好漢,怎地瞎了眼,納你這腌臢潑才入夥!”周通見說,心下大怒。見那後生生得單薄,心裡先有五分欺他。便蹭地跳下馬,撥開小嘍囉,徑搶那後生。衆嘍囉見狀,蜂擁上前,打個圈子。當時就街心裡,讓出一片空地來。仇人相逢,兩個放對。周通不知虛實,只顧搶過去。掄起右拳,望後生劈面打來。被那後生就勢按住右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在當街上。那周通自上梁山,何曾受過這等羞辱。當時惱羞成怒,掙扎起,右手就腰間掣出刀來,直刺過去。後生見了,忽地向右閃身,避過那刀。說時遲,那時快,猛地雙掌合十,高舉過頂。周通驟聽這一聲響亮,如雷轟頂,不知所措。早被那後生一躍而起,雙掌劈下,正中天靈,撲地倒了。
衆嘍囉見了這般景象,誰敢上前?街上兩邊,那些百姓在門窗縫裡瞧見,都嘀咕道:“這喬都頭端的非凡!真不枉了小狄青的名號。”原來那後生正是鄆哥,適才打周通的招數,先按住左手,飛起左腳。踢中了便閃過身子,一躍而起,雙掌劈下。這招數有名,喚做“鐵柺蹬爐,泰山壓頂。”乃是當年金臺掌劈番邦獼猴絕技,非同小可。當下看那周通時,七竅內流出血來,橫死在街心裡。有那膽大的百姓,便開了門,奔出街來。衆嘍囉見周通已死,鄆哥又有幫手,誰敢出頭?發聲喊,作鳥獸散了。紫石街上百姓見了,都開門出到街前,團團圍攏鄆哥,交口稱讚。鄆哥道:“此賊作惡多端,該當此報。衆位高鄰今日做個見證,且保護好這裡。我先去尋知縣大人。”當時百姓內有人告道:“賊兵打破縣城時,見侯都頭護着知縣殺出北門去了。”
鄆哥聽了,道聲謝,一地裡望侯誠莊上來。行到半路,見知縣、侯誠引着一衆莊客,各執器械,飛奔前來。鄆哥說知賊人已退,殺死一員賊目之事。二人甚喜,三個同回縣城。當時收聚官吏人等,安撫百姓。侯誠對鄆哥道:“賢侄殺死梁山頭目,賊人豈能善罷甘休,少間定來尋仇,賢侄應速離此地。”鄆哥道:“小侄爲本縣都頭,除暴安良,保境安民,殺賊正當其理。豈能一走了之。”知縣道:“賊勢猖獗,都頭雖是武藝絕倫,然雙拳難敵四手。都頭若在時,賊人必打破城子。那時不止我等性命堪虞,闔縣百姓也將受累。都頭若暫避鋒芒,宋江那廝礙於忠義麪皮,此番又是其理虧在前,必不敢牽連無辜。”侯誠也勸道:“賢侄且先去亳州叔父處,暫避一時也好。”鄆哥聽罷,開言道:“即便要走,也要想個萬全法子,勿要牽連全縣百姓。我已有個主意,只需如此如此......”當時商量已了。
且說盧俊義坐鎮東平府,韓滔、彭玘,孔明、孔亮兩路打破中都、東阿二縣,將錢糧悉數搬回覆命。次日一早,獨見李忠一人回來交割。盧俊義忙問緣故,李忠如實說了,盧俊義嘆氣道:“周通兄弟如何恁地不知法度,這般多事之秋,只怕生出事來!”便教孔家兄弟前去接應。尚未及行,只見小嘍囉慌急來報:“周通頭領在陽谷縣被人打死,我等逃得性命回來!”衆人聽了,盡皆失色。當時小嘍囉說了前因後果,盧俊義忿怒,把那引誘周通的小嘍囉,就行斬首號令。又喚過燕青,速去濮州宋公明處報知消息。點起索超、李忠、孔明、孔亮四位頭領,一千小嘍囉,親自去打陽谷縣。
當時盧俊義等出了東平府,行了半日,早到陽谷縣東門。遠遠望見一人,戴銅面具,縱馬出城,望南而走。後面許多土兵追趕,已是不及。小嘍囉內,有隨周通去過王太公莊上的,認得是鄆哥,急報與盧俊義。盧俊義聽了,便引衆軍追趕。追過十餘里,怎奈鄆哥坐騎甚快,盧俊義等趕不上,只得返回陽谷縣。
行到城下,城門大開。盧俊義等看時,只見侯誠引三五個土兵在城前,邊上停着周通身屍。盧俊義約束軍馬,獨自向前,揚鞭喝道:“你等濫官污吏,膽大包天,怎敢傷我手足兄弟!”侯誠上前,躬身施禮道:“久聞河北玉麒麟大名!素知貴寨替天行道,忠義雙全。只殺貪官,不擾百姓。今貴寨頭領姦污本縣王太公之女,致其身死,又打殺無辜。可巧本縣都頭喬慕武撞見,弄出這件事來。本欲擒那喬慕武,聽憑義士發落。不想那廝仗着武藝,打傷土兵,逃脫出城。現貴寨周頭領身屍在此,請義士主持公道。要殺要剮,悉聽發落。”
話音方落,早惹惱了急先鋒索超。掄起大斧,便要砍那侯誠,卻吃盧俊義攔住。當下盧俊義自思道:“此事本是周通無禮在先,若殺了此人,打破縣城,倒也不難。只是若傳到江湖上,豈不教人恥笑?不如將此事報與公明哥哥,聽其發落。”便對侯誠道:“空口白牙,不足爲憑。你且隨我回去,待水落石出,再作區處。”便教將周通身屍接過,押了侯誠,引軍回東平府去了。
卻說梁山二破東平府,太守許幾逃得性命,一路奔到東京,報知童貫。原來童貫一直在西北監軍,本年三月,強令熙河經略使劉法率軍攻打西夏。不想大敗於統安城,劉法陣亡,損兵十餘萬。童貫卻謊報大捷,平定三城。天子大喜,下詔升其爲太傅,回京面聖,因此在京。當初東平府太守程萬里乃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多曾詐取百姓財物孝敬童貫。這許幾到任,也不能免俗。當時童貫聞聽東平府失陷,心中惱怒,便要上奏天子。
次日五更,景陽鐘響,待漏院衆集文武羣臣,天子駕坐紫宸殿。當有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只見班部從中,童貫出班奏道:“今年四月,宋江等寇打破東平府,殺死太守。不想賊勢猖獗,不上兩月,再破東平府,將倉廒庫藏盡數掠走。以臣愚意,此等劇寇,需即派兵馬剿捕。若遷延日久,賊勢日盛,恐難以收伏。”太師蔡京亦出班奏道:“梁山草寇宋江等,於正月間打破北京大名府,劫掠一空,其害甚大,不可不除。”天子聞言,震怒道:“往日朝廷多曾調兵遣將,派呼延灼、關勝等前去剿捕,卻屢屢損兵折將,反添賊徒羽翼。此番列位愛卿可有甚良策?”童貫道:“陛下聖明,前番朝廷派兵剿捕,總歸一路人馬。賊人據險頑抗,官軍失其地利,是以多番敗衄。以臣愚意,可下詔令京東東、西路提刑擇本路精兵強將,南北進剿。不限遠近,跟蹤捉殺,限月剿除。使賊人首尾不能相顧,定可剋日奏捷。”蔡京亦附和道:“童樞密所言甚是。”天子頷首。
只見太尉背後轉出一人,出班啓奏。天子看時,卻是禮部侍郎張叔夜。這張叔夜字嵇仲,祖貫江西信州人氏,乃名臣張耆之孫。文武雙全,精通韜略。歷任多地,大有政聲。曾奉命使遼,與遼人比試箭法,一矢貫的,技驚四座。又畫遼國山川、城郭、服器、儀範等圖,進呈天子。天子深加讚許,以爲肱股之臣。當時張叔夜出班奏道:“陛下,宋江等寇連破大名、東平等地,徒黨羽翼甚豐。若只靠官軍剿除,殊爲不易。以臣愚見,天下智勇賢士隱於草澤者甚多,不如傳檄天下,起四方英雄豪傑爲朝廷效力,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言罷,隨進奏章一道。內侍接過呈上,天子看時,見右邊寫着“討梁山泊賊傳檄天下文”,左面寫道:
“自古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山東劇寇宋江及其黨羽一百八人,嘯聚山林,衝州撞府,塗炭生靈。今天下百姓,勿論品級職位高低,有赤身爲國,不避兇鋒,拿獲呼保義宋江者,賞錢百萬貫,雙執花紅;拿獲玉麒麟盧俊義、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者,賞錢九十萬貫,雙花紅;拿獲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霹靂火秦明、雙鞭呼延灼、小李廣花榮、小旋風柴進、撲天雕李應、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青面獸楊志、金槍手徐寧、急先鋒索超、神行太保戴宗、赤發鬼劉唐、黑旋風李逵、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插翅虎雷橫、混江龍李俊、立地太歲阮小二、船火兒張橫、短命二郎阮小五、浪裡白條張順、活閻羅阮小七、病關索楊&雄、拼命三郎石秀、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浪子燕青者,賞錢十萬貫,花紅;拿獲神機軍師朱武、鎮三山黃信、病尉遲孫立、醜郡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玘、聖水將單廷珪、神火將魏定國、聖手書生蕭讓、鐵面孔目裴宣、摩雲金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錦毛虎燕順、錦豹子楊林、轟天雷凌振、神算子蔣敬、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神醫安道全、紫髯伯皇甫端、矮腳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喪門神鮑旭、混世魔王樊瑞、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玉臂匠金大堅、鐵笛仙馬麟、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杆孟康、通臂猿侯健、白花蛇楊春、白麪郎君鄭天壽、九尾龜陶宗旺、鐵扇子宋清、鐵叫子樂和、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沒遮攔穆春、操刀鬼曹正、雲裡金剛宋萬、摸着天杜遷、病大蟲薛永、金眼彪施恩、打虎將李忠、金錢豹子湯隆、鬼臉杜興、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旱地忽律朱貴、笑面虎朱富、鐵臂膊蔡福、一枝花蔡慶、催命判官李立、沒面目焦挺、石將軍石勇、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孃、活閃婆王定六、險道神鬱保四、白日鼠白勝、鼓上蚤時遷、金毛犬段景住者,賞錢五萬貫,有差。移檄州郡,鹹使知聞。”
天子覽奏大喜,問道:“朕聞宋江等寇黨羽頭目共一百零八人,何以愛卿榜文上只有一百零六人?”張叔夜道:“陛下明察秋毫,見微知著。梁山賊目跳澗虎陳達、小霸王周通已先後被濮州統制張傳禹、陽谷縣都頭喬慕武殺死,因此缺此二人。”天子又問道:“愛卿何以知賊人徒黨名號如此之祥?”張叔夜道:“自宋江等鬧江州、無爲軍以來,臣即留心其態勢。多曾派人於江湖上打探蒐集梁山情報,是以知曉。”天子喜道:“嵇仲真賢臣也!賊人羽翼已見離披之兆,不日定可盡數捕獲。愛卿所奏,甚合朕心。即日將此檄佈告天下,招募豪傑之士,助朝廷討平賊患。”
當下天子又問道:“不知那張傳禹、喬慕武二人現在何處?”張叔夜答道:“張傳禹等因濮州城破,現在開德府。喬慕武現在亳州知州侯蒙處。”天子道:“此二人忠勇可嘉,那喬慕武曾犯重罪,今能將功補過,朕心甚慰。特擢升張傳禹爲陳留兵馬統制,喬慕武爲亳州兵馬鈐轄,以爲諸臣之勸。”張叔夜謝恩。是日朝散,天子降下敕符,着樞密院調遣,蔡京、童貫會省院差官,即便差人齎敕分投青州府、應天府授命,擇日興師,討伐梁山。張叔夜奉命將檄文佈告天下,按下慢表。
回說宋江打破濮州,得知周通死訊,心中惱忿。便要移兵陽谷縣,爲周通報仇。武松聽了,雖認得鄆哥,卻不知他如何做了都頭並打死周通一節。當時禁不住衆人催問,只得道:“小弟當初在陽谷縣時,這鄆哥常與我哥哥一處作買賣。後來告官,亦多得他相助。只是不知怎地反與山寨作對,傷了周通兄弟。”燕青便將經過,一一對衆人說了。宋江聽罷,心中氣惱,卻又不好發作。只因山寨明文律例,違令逼**女者斬首。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吳用知會其意,便教衆人先回山寨,再做計較。一面派戴宗去東京打探消息。
衆人於路行了三日,早到梁山。宋江與衆頭領乘船渡到金沙灘,只見柴進滿面笑容,迎住告道:“兄長出徵期間,又有兩處兄弟投托入夥。一處是河北真定府封龍山的鐵霸王高託山、撼天獅子劉慶甫、鵝毛扇趙士謙;一處是河南鄧州伏牛山的小陳勝張善朋、賽吳廣張善友、下山虎李榮祖。這六條好漢,都是翻江鬧海,拔山舉鼎的英雄。久幕兄長大義,特來相投。”說罷,便引着前來的劉慶甫、李榮祖兩個相見。當時剪拂了,宋江堆下笑臉道:“小可何德何能,蒙衆兄弟擡愛,感激不盡。”便相邀上山,同到忠義堂坐定。
沿途之中,吳用私下問柴進道:“可知這兩處底細,切不可如上次那黃麻胡一般,毀我山寨名聲。”柴進道:“軍師放心,這兩夥兄弟都是心胸坦蕩的人,那高託山往日曾在小弟莊上住過,無需疑心。”當下吳用知會宋江,宋江方纔放心。便教安排宴席,管待新到頭領。集英堂上,王義、張榮已坐了一、二位,黃麻胡業已身死。新到好漢,依先後次序,高託山坐第三位,劉慶甫坐第四位、趙士謙坐第五位、張善朋坐第六位、張善友坐第七位、李榮祖坐第八位。待日後出力多寡,再行定奪。
宋江心念雖折了陳達、周通兩個,但連得二州,又新添了許多兄弟,便回嗔作喜。不日,盧俊義留呼延灼、韓滔、彭玘,帶兵一萬,鎮守東平府。自引其餘人馬,押了侯誠,返回山寨。宋江、吳用等商議,因侯誠與武松有舊,且周通非他所傷,便好言撫慰一番,放他回去。過了幾日,劉慶甫、李榮祖拜辭回山,請宋江派頭領前去,幫同鎮守。因楊&雄、薛永是河南人氏,孟康是真定府人氏,吳用便點楊&雄、石秀、薛永三個,隨李榮祖去伏牛山。楊志、索超、孟康三個,隨劉慶甫去封龍山。宋江、吳用叮囑六條好漢罷,率衆頭領相送下山,自回大寨不提。
過了數日,戴宗從東京回來告道:“東平府太守許幾逃到東京,攛掇童貫、蔡京聯名上奏,保舉京東東路提刑蒲宗孟、京東西路提刑任諒,起青州府、應天府兵馬,分作南北兩路,前來侵伐大寨。天子業已准奏,不日將至。又有徽猷閣待制張叔夜向天子進呈檄文,將山寨衆兄弟畫影圖形,懸賞通緝。現已分發各州、府,欲招天下賢士對付我等。”吳用捻鬚道:“那二路兵馬倒不足爲慮,只是這張叔夜卻非同小可。我多曾聞他的名,此人深曉得“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的道理,欲攬天下賢才爲己用,于山寨爲害匪淺。此人不除,定爲心腹大患!”
宋江聽罷,起身道:“饒那張叔夜了得,不過疥癩之患。眼下二路官軍方是燃眉之急,軍師可有破敵良策?”吳用並未答言,環顧衆人,目視朱武笑道:“朱兄弟可有妙計?”朱武笑答道:“今番只怕要去濟州取單廷珪、魏定國二位兄弟走一遭了。”說罷,兩個相視大笑。衆人不解何故。盧俊義忙道:“二位軍師莫要打啞謎,且說當用何法退敵?”吳用疊兩個指頭,不慌不忙地說出那條計策來。有分教:廣濟軍中,祝融生嗔逞威;萊蕪城內,共工發怒施狂。畢竟吳用說出甚麼計策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一條好漢:
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