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鄆哥爲黃鶯兒報仇,殺了楊衙內、杜公才兩個,刺配沙門島。當下和兩個防送公人上路,迤邐取路投登州來。多得孫孔目維持,那四十脊杖不毒,因此鄆哥走得動。兩個公人知道鄆哥是條好漢,一路上只是小心地伏侍他,不曾輕慢些個。鄆哥見二人倒沒歹心,就於路上將出銀子來,但過村坊店鋪,便買酒肉和他兩個吃。
話休絮繁。三個足足行了一月有餘,方到登州府。當時來到州衙,當廳投下開封府文牒。知府看了,收了鄆哥,自押了迴文,與兩個公人回去。臨別時,那趙虎悄悄對鄆哥道:“沙門島不比別處,從來只見進,不見出。好漢千萬小心則個。”鄆哥稱謝。兩個公人自回東京去了,不在話下。
知府回了兩個公人,便喚人押解鄆哥前去沙門島。原來那沙門島是一海島,屬登州府管轄。但凡發配沙門島的犯人,都先到登州府衙,登記造冊,再由胥吏人等帶去沙門島。當下知府喚本府兩個公人帶了鄆哥,直到蓬萊渡口,早見一艘刀魚船候着。兩個公人,一前一後,引着鄆哥,取了包裹行李下船。水兵把船撐開,望沙門島駛去。行了半日,將近島岸。鄆哥望時,見那海中沙門島,周遭高牆柵欄,飛鳥難出。環列刀魚甲士,壁壘森嚴。果然是個險惡去處!當時水兵把船搖到岸滸,鄆哥同公人棄舟登岸,來到牢城營前。見營門上一塊牌額,上書三個大字道:“沙門寨。”入了寨,兩個公人帶鄆哥到單身房內。自去投下文書,討了收管,回登州府覆命去了。
鄆哥被獄卒帶到單身房裡,早有那一般犯罪的囚徒來看窺他。其中一個漢子道:“小兄弟,見你年紀尚輕,又新到這裡,不知備細,特將此間干係說與你知。此間管營、差撥不比別處,這沙門寨乃是偏僻去處,山高皇帝遠。自古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那監押便是這裡一方霸王,平日裡不止詐人錢財,更是爲所欲爲,草菅人命。若遂他心時,萬事皆休。倘或惹惱了他,便有千般手段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往日裡,多少好漢到這營內,白白送了性命。你若有人情書信並錢物時,提早將出來。少刻待差撥前來,取在手裡,便可送與他,求他照應則個,免你一百殺威棒。若不得這人情時,那一百殺威棒,輕則臥牀不起,重則登時結果了性命。前日有個初到好漢,只爲逞一時之氣,惡了那差撥。夜裡睡時,便被索子捆翻,用麻袋裝了。袋內盛了石塊,沉到海里,這個喚做游龍宮。至於那食鰍魚、肩井入針等酷刑,更是數不勝數,端的毒辣。”
鄆哥聽了,便對那人道:“多謝阿哥指點,敢問高姓大名,因何到這裡?”那漢道:“我姓李,雙名孝義,祖貫山東文登人氏。自幼海邊長大,熟知水性。浮海泅江,如履平地。滿縣人口順,都喚我做露脊鯨。本爲酒樓廚子,因那主人家剋扣薪酬,正值家中老母染疾,無錢醫病,終告不治。我多番去縣衙告狀,不想那縣裡官吏都受了那廝銀兩,不準所告。我獨自前去討債,反被那廝指使潑皮毆打。我一時怒起,一拳打死了那廝,故而發配到此間,已有半載。“說罷,慨然長嘆。鄆哥道:“自古:‘邪不勝正,天佑善人。’哥哥如此豪傑,必有出頭之日。”
正說間,只聽得腳步響,靴履鳴。當時獄卒開了牢門,見那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到配軍?”鄆哥見問,忙起身拿出五兩銀子,向前陪着笑臉道:“差撥大哥,些小薄禮,休嫌輕微,還望照顧則個。小人另有十兩銀子,勞煩差撥大哥送與管營。如蒙看顧,大恩難忘。”那差撥見鄆哥這般識相,便笑道:“小兄弟,我也聞你是武舉進士出身,天子門生,端的是個好男子!日後遇赦還鄉,定能飛黃騰達。”當時附耳對鄆哥道:“少間去點視廳上,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只推說棒瘡未愈,暫乞寄打。我自來與你支吾,只要瞞生人眼目。”鄆哥道:“多謝照顧。”當時差撥收了銀子,離了單身房,自去了。
不多時,只見牌頭叫喚鄆哥點名。鄆哥隨了兩個軍漢,來到點視廳前。見管營居中正坐,滿臉怒氣。當下喝叫除了行枷,鄆哥下拜。管營道:“你這新到囚徒,可知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到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將起來!”鄆哥告道:“小人自東京吃了脊杖,千里到此,棒瘡未愈。望大人憐憫,權且寄打。”說罷,看那差撥。不想差撥卻閉着眼,不發一言。管營拍案大怒道:“放屁!你自棒瘡未愈,幹我鳥事?左右與我照打不誤!”
說話的,自古:‘受人錢財,替人消災。'這鄆哥先時已經打點銀子與那管營,爲何卻不相救?原來那差撥卻是個狼心狗肺之徒,素常以捉弄犯人爲樂。那日獨自覓下十五兩銀子,並未打點管營,反說了鄆哥許多不是。那管營近日不知甚事,心中煩悶,正沒好氣。聽得差撥這般說,勃然大怒,便要對付鄆哥。當下鄆哥情知不妙,但身在囹圄,也不好發作。只得忍了那口氣,低頭受打。
當時軍漢拿起棍來,卻待下手,只見牌頭叫道:“監押大人駕到。”管營並差撥聽了,驟然變色,飛也似奔到點視廳口,躬身相迎。那管營笑涔涔的道:“監押大人諸事繁忙,今日甚風吹得到此?”監押道:“今日閒暇無事,特來牢城營一看。適才何事大吵大嚷,我在廳外就已聞得。”管營賠笑道:“卻無甚事,乃是一個新到配軍,謊稱棒瘡未愈,想逃那一百殺威棒。小人正待打這廝,不想驚擾了大人。”監押聽罷,走到鄆哥面前。光着眼,上下左右相了一相,點了點頭。便對鄆哥道:“你這囚徒,身上棒瘡可曾痊癒?”鄆哥是個乖覺之人,見他如此說,心裡早已瞧科了五七分,只是不好發作。便道:“小人確實棒瘡未愈,禁不得打。”監押道:“果真如此,我看這人面皮不好,定是實情。權且寄下這頓殺威棒,日後再作計較。”管營、差撥聽了,心裡也猜到個八九分。當時喝叫軍漢收了棍棒,且把鄆哥帶去上等壁房裡歇息。
看官,那監押卻是何人?緣何管營、差撥等人這般怕他?原來那沙門島監押,姓陶名典,做寨主已有三載。沙門島雖爲朝廷流配之所,卻是個小去處。島上只有八十餘戶人家,額定可供三百人衣食。但刺配之人卻遠超於此,入不敷出。幾次三番上報朝廷,也不見調撥糧食。那守島官員便另想法子,但凡流徙配軍,老弱病殘,一律投入海中,或是戲謔殺死,使島上囚徒總不過三百人。歷任監押均是如此,這陶典豈能例外?平日裡動輒取人性命,殺人如麻。無論囚犯官差,但凡有忤其意者,必死無疑。因此上人人畏他如虎。更兼這陶典有個異嗜,卻是那龍陽之好。當時見鄆哥十八九歲年紀,七尺五六身材。雖有些清瘦,卻麪皮白淨,容貌俊俏,自有那一般風流態度。不覺心喜,便叫寄下那頓殺威棒。當時軍漢帶鄆哥去了,管營、差撥自陪陶典各處巡察一番。臨了,管營對陶典道:“大人儘管放心,小人自去理會那人。”陶典頷首。管營、差撥二個畢恭畢敬地送陶典回去,不在話下。
卻說鄆哥被帶到單身房內,見自己包裹早被拿了來。自思道:“不想我如此時乖命蹇,入了這虎窟狼窩。監押那廝既是齷齪之人,定不肯善罷甘休。只好設計拖延時日,相機行事。若事有不諧,便拼死一搏。”正尋思間,只見兩個軍人入來。一個提着浴桶,一個提一大桶湯來,對鄆哥施禮道:“請公子洗浴。”鄆哥尋思道:“不想那狗官直如此心急,想必晚間定來糾纏。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且洗一洗再作理會。”當時兩個軍漢安排傾下湯,鄆哥跳在浴桶裡面洗了一回。軍漢遞過浴巾與鄆哥拭了,穿了衣裳。兩個自提那殘湯去了。不多時,兩個又回來,手裡託着食盒。未等鄆哥細問,便開言道:“管營教送點心與公子。”鄆哥看時,卻是一碗米飯,一盤肉,一盤青菜。也不答話,拿起就吃。等鄆哥吃罷,兩個收拾碗碟自回。鄆哥獨自躺在牀上,肚裡尋思。
晚些時,果見管營帶着兩個公人前來。當時管營屏退二人,笑問鄆哥道:“公子可知今日監押大人因何免公子一百殺威棒?”鄆哥笑道:“大人恩典,豈能不知。只是小人前日所言並非虛假,身上棒瘡至今未愈。有心服侍,卻是不能。懇求大人寬限幾日,待小人將息好了,任憑差遣。”管營見鄆哥如此說了,肚裡尋思道:“這廝既應承了,也不怕他跑掉。”便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就依公子所言,且先將息幾日再說。”鄆哥稱謝,管營自回去了。
自那日起,接連數日,每日都有軍士來爲鄆哥送飯洗浴,收拾行李被鋪。因管營吩咐在先,鄆哥得以出牢四處閒走。那日鄆哥出來,只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裡。造船的,割草的,餵馬的,都在晴日頭下曬着。鄆哥信步前行,見前日裡相識的李孝義,雖在切割草料,卻不時左顧右盼,東瞧西望。鄆哥看在眼裡,早瞧科了七八分,便踱步去那李孝義耳邊低聲道:“哥哥好大膽,竟敢謀劃潛逃!”李孝義聽說,那顆心直跳到嗓子眼裡。急回頭看時,卻是鄆哥。忙道:“兄弟低則聲,叫軍士聽見不是耍處!”鄆哥見他如此說,便道:“這裡人多眼雜,不是說話處。哥哥稍後到寨邊茅廁內,有要事相商。”李孝義應了。
當下李孝義又捱了一刻,便藉故來到茅廁,早見鄆哥在那等候。鄆哥道:“適才小弟見哥哥左右顧盼,便知有脫逃之意,可有甚麼計策?”李孝義道:“不瞞賢弟說,數月來,我自暗暗把島上險要之處都看了一遍。這沙門寨地勢險要,距蓬萊六十里遠近。若無船隻,只怕插翅難飛。別的都不打緊,唯有仁宗時所設刀魚寨,內有三百刀魚水兵,晝夜巡綽,要逃出難如登天。我卻有個計較,只是怕難成事。”鄆哥忙問道:“哥哥快說是何計策,有何難成?”李孝義道:“這兩個月,我已暗暗聯絡囚徒七八人,都是斬頭瀝血的好漢。我見這沙門寨不比別處,全寨官兵伙食均出自後廚。若能混入後廚,就中做些手腳,那三百水兵便不妨事了。只是後廚之人均爲官兵,無從混入,因此說此計難成。”
鄆哥聽罷,尋思半晌,開言道:“哥哥,此正是天賜良機。”李孝義忙道:“願聞其詳。”鄆哥道:“不瞞哥哥說,那日小弟雖給了差撥銀子,卻被那廝獨吞。管營要打小弟一百殺威棒時,不想被監押陶典救下。原來那廝不懷好意,有龍陽之好,有意叫小弟去服侍他。當時情急,小弟只好詐哄那廝,拖延時間,正準備過幾日與其拼個魚死網破。今日聽了哥哥言語,不如舍我一人,取得陶典信任。到時安排哥哥去後廚內,就中取事,鬧他個天翻地覆,方纔罷休!”李孝義道:“此計雖好,但萬萬不可。我知賢弟是個義烈漢子,怎可爲了我等受那等屈辱。”鄆哥道:“哥哥,自我那鶯兒妹妹死後,小弟早已心如死灰。苟活於世,只爲有朝一日掙扎着回去侍奉姑姑,早將一切看淡。自古成大事者,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昔勾踐忍亡國之羞,韓信受胯下之辱,終成大事。今舍小弟一個,救衆兄弟脫離苦海,也不枉了。”李孝義聽罷,感激灑淚道:“賢弟如此犧牲,若蒙不棄,今日你我就結義做個弟兄如何?”鄆哥見說大喜,便認李孝義爲兄,拜了四拜。李孝義亦喜,當時兩個對天盟誓,各無異心。死生相托,患難相扶。結義既畢,兩個商議已定,只等鄆哥消息。
且說鄆哥主意定了,便自等管營前來。又過了三五日,管營又來探視,說起之前所說的事。鄆哥道:“多蒙大人眷顧,小人棒瘡已愈,靜聽大人差遣。”管營聽罷甚喜,忙對鄆哥道:“今番前去侍奉監押大人,若日後發達了,勿忘了小人。”鄆哥笑應了。當時洗浴罷,軍漢早已取來新做的衣裳與鄆哥穿了,引了鄆哥乘馬車到陶典宅上。那陶典見了鄆哥,歡喜的恰似半路里撿了金寶一般。當下屏退衆人,與鄆哥共枕同歡,不在話下。
卻說陶典自得了鄆哥之後,百般寵愛,言聽計從。忽一日,陶典心血來潮,命人做魚吃。鄆哥道:“說起吃魚,那囚徒內我倒識得一人,名喚李孝義。原是文登縣酒樓廚子,做得一手好魚。大人何不喚他做來嚐嚐?”陶典聽了大喜,當即喚李孝義前來,問道:“我聽武兒說你原是廚子,做得一手好魚,可是實情?”李孝義道:“卻是不假。”陶典心喜,當即喚李孝義去做,李孝義依命去了。不多時,士兵端來一盤糖醋鯽魚。鄆哥道:“我且爲大人試嘗。”便持箸夾起一塊吃了,笑道:“果然名不虛傳!”陶典聽了,亟不可待,大嚼一通,讚不絕口。經鄆哥攛掇,當下便命免除李孝義囚徒身份,派往後廚,專供日常飲食。那李孝義自入後廚,煎炒烹炸,樣樣精通。飯菜可口,待人一團和氣,滿寨兵士無不歡喜。
話休絮繁。轉眼一月早過。鄆哥自得陶典寵愛,全寨上下無不懼怕三分,任他自由出入。李孝義因做得一手好菜,又經鄆哥一力保舉,直升做後廚總管。一來二去,李孝義暗暗就那心腹人中,選出五六人到後廚幫襯。那日,鄆哥去後廚密見李孝義,商議道:“眼下端陽節將至,小弟教陶典那狗賊辦一海魚宴,請寨內大小官員盡數赴宴,哥哥可按從前計劃行事。至於這夥鳥男女,小弟另有法處置。”李孝義忙問何法。鄆哥道:“哥哥可聽過春秋時專諸刺王僚的故事?那日哥哥可與衆兄弟各藏匕首於魚腹中,進獻宴席。看我眼色,到時一齊鬧將起來,不教這夥鳥男女走脫一個!”李孝義道:“此計甚妙!我便去安排。”鄆哥道:“機謀不宜泄露,只可暗地進行,切不可着生人眼目。否則前功盡棄,悔之晚矣。”李孝義應了。當時派心腹弟兄去島上市鎮人家收購食材並暗地購些瀉藥、短刀等物。那島民十之八九都爲漁民,與了錢財自然萬事大吉。更兼陶典平日裡作威作福,島民沒有不厭惡他的,誰去理會?因此李孝義等神不知,鬼不覺,速速備齊所需之物,不在話下。
當日鄆哥回去,便對陶典道:“大人,後日便是端陽節。據以往習俗,食糉子、飲雄黃酒當爲慣例,但思之無甚趣味。依小人意思,不如擺個海魚宴,命廚子採購各類新鮮魚材做成不同菜品,請寨中管營、差撥等大小官吏同來赴宴。大家歡樂,豈不有趣?”陶典聽罷笑道:“此言甚合我心,就照此辦。”便喚下人前去告知島上大小官員,端陽節至,同赴監押府上,參加海魚宴,慶賀佳節。
轉瞬端陽節早到。那日早些時,陶典與鄆哥盥洗畢,鄆哥先已暗暗藏了匕首,同陶典前往會賓堂。兩個到時,見島上大小官員早已聚齊,分列兩旁候着。當時見陶典前來,忙躬身施禮。陶典、鄆哥上首坐定,衆人方敢落座。陶典道:“今番這個海魚宴,是武兒想出來的,別有一番新意。今日大家不必拘禮,開懷暢飲,一醉方休。”衆人稱是。
三五杯酒落肚,衆人微醺。只見人影閃入,正是李孝義引着三五個廚子,每人端着一盤魚,入到會賓堂內。鄆哥見了,右手暗暗地摸向腿側匕首。陶典拍掌道:“此時來卻是最好!”只見李孝義在前,恰行到堂下第一排。說時遲,那時快,鄆哥右手早掣出那把刀來,雷鳴也似大喝一聲道:“殺賊!”窺那陶典脖項親切,盡平生力氣,一刀砍去。只見腔血狂噴,那顆人頭早骨碌碌滾落堂下。李孝義等見了,齊齊從魚腹內抽出匕首,吶聲喊,一齊發作。堂下兩邊衆人都驚得呆了,不知所措。更兼赴宴時,在堂外都解了兵器。赤手空拳,怎當得李孝義等手持兵刃,虎一般似健的人。起手之間,早被砍翻五七個。那差撥離門口最近,見不是勢頭,急起身要逃。卻纔行得三二步,早聽得鄆哥喝罵道:“狗賊,你也有今日!”大踏步趕上,後心裡胳察一刀,戳個透明窟窿,登時死在桌前。當時李孝義等早殺紅了眼,逢吏便砍,見官即殺。屋內大小官吏,殺個罄盡,滿地都是紅血。那堂外數個侍衛急來救時,早被一刀一個,一併了賬。
當下鄆哥伸手去几案邊提了監押的頭,與李孝義等衝出堂外,奪了軍器。監押府上一衆侍女人等,早嚇的四散逃走,不剩一個。衆人便殺出府衙,直奔沙門寨來。那時正值晌午時分,衆囚徒仍在做工。把門軍士見鄆哥手提監押人頭,渾身是血,目眥盡裂,彷彿凶神惡煞一般,早驚得移腳不動。被鄆哥手起一刀,砍翻在地。那邊一個,也早被李孝義把來殺了。寨內做工的心腹見了,各持器械四下鬧將起來。那些軍士見監押被殺,盡皆膽寒,怎生抵擋得住?吃鄆哥、李孝義等一陣砍殺,死的死,逃的逃。餘下的都磕頭搗蒜,跪地求饒。
當時鄆哥手舉監押人頭,對衆人道:“各位兄弟,陶典等賊平日裡視我等爲螻蟻,動輒虐殺,萬死猶輕,現已被我手刃。那守島三百刀魚水兵已被我等下了瀉藥在糉子內,不堪一擊。今日願去的,任從其便。願隨我等共進退的,無任歡迎!”那一衆囚徒聽了,慷慨激昂,都道:“願聽差遣!”
鄆哥大喜,便教一把火將沙門寨燒了。衆人各撿了趁手的器械,聚攏將來。李孝義先派兩個心腹收拾銀兩細軟,到渡口會合。餘下衆人,吶聲喊,隨鄆哥、李孝義一齊殺奔渡口來。那把守渡口的刀魚水兵,一來羣龍無主,亂作一團。二者食了瀉藥,虛脫無力。如何擋得住鄆哥、李孝義等一幫大蟲?只見李孝義手舞一條木槊,雲飛掄動。左衝右突,擋者披靡。有那欲解纜乘船逃走的水兵,早被鄆哥一刀一個,都剁入海里去了。當下殺得屍橫遍野,血染海濱。那些跑慢些的,都吃殺死在海邊。餘下的抱頭鼠竄,只恨爺孃少生了兩隻腳。
鄆哥等奪了船筏,衆人忙上船來,那兩個心腹也帶銀兩細軟早到。當時李孝義解了纜繩,小船乘着海風,徑朝蓬萊駛去。鄆哥等回望沙門島上,黑煙滾滾,直衝霄漢。衆人漸行漸遠,直至看不見了,方鬆了口氣。計點船上人數,僅剩八人。李孝義對鄆哥道:“今番若無賢弟,我等恐早已是海中冤鬼,魚鱉餌食。且請受愚兄三拜。”說罷便拜。衆人見了,紛紛下拜。鄆哥忙扶起道:“我等兄弟來自****,雖遭際各異,但處境一般。如不相互扶持,怎生脫離苦海?今日多虧衆兄弟奮勇拼殺,方脫囹圄。我等八人已是過命之交,不如就於船上結爲弟兄。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好?”衆人大喜,便於船上歃血盟誓,結爲異姓兄弟。
正歡喜間,只見數內一人,手指前方驚道:“那不是官軍兵馬麼?”衆人忙看時,只見前方海面雲霧之中,塵土飛揚,一彪軍馬當先殺來。衆人面面廝覷,做聲不得。鄆哥道:“卻又作怪,這茫茫海上怎會殺出軍馬?況那人影懸於空中,朦朧縹緲,恐不是真。”李孝義道:“賢弟說得是,那軍馬並不是真。愚兄長居海邊,多曾見過。常聽人喚此景做海市,之前所見卻是宮室、城堞形狀。據鄉間土居人說起,這般景象乃是蛟蜃之氣所成,只是不知真假。”衆人聽罷,再看時,見那些軍馬漸漸模糊,倏忽無蹤,都詫異不已。
不覺早到岸畔,八人舍舟登岸,便計較往何處安身。只見李孝義開言道:“我有兩個堂兄弟,乃是一母同胞。一個名喚李順,一個名喚李豐,現在登州登雲山臺峪裡落草。往日與我最爲莫逆,多曾寫信相邀入夥。我因老母在堂,且非萬不得已,不願玷污了清白身子,所以不曾去。今日我等殺了朝廷命官,鬧了沙門島。官府定行移海捕文書,各處追捉,那裡還有容身處?不如就此前去投托入夥,豈不是好?”看官聽說,那登雲山臺峪裡本是鄒淵、鄒潤叔侄兩個佔着,這李家兄弟爲所屬頭目。後鄒家叔侄隨孫立等大鬧登州,投奔梁山。李家兄弟因不是心腹人,便未曾隨行。留於寨內,自做了寨主。
當時衆人聽了李孝義言語,都願前往。只見鄆哥道:“哥哥與衆兄弟暫去無妨,小弟卻是不能相隨。”衆人忙問爲何,鄆哥便道出那個緣故來。只因這個緣故,有分較:陽谷縣內,拳腳下喪一色道惡鬼。東京城中,百官前薦二忠勇賢士。畢竟鄆哥說出甚麼緣故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