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早晨,申藍被敲門聲吵醒,進來的是子嵐。
“申小姐,打擾了。”子嵐溫文有禮,神色有些尷尬。
“沒關係,坐吧。”申藍曾想過和子嵐談談,挖掘些周永恩德情況,但子嵐那日出現後卻一直避而不見,這次卻找上門來。
“我剛從周永恩那裡過來。”子嵐擡眼直視她,看來做了什麼決定,“我對他說沒見過長離出現,恐怕被你們藏在別處。”
“謝謝你。”申藍由衷感謝白隼的相助,也明白他承擔着什麼樣的壓力。“你妻子還好吧?”
子嵐苦笑:“王楚花了不少心思精化她,暫時不會下殺手。但她平日都靠王楚找活人給她吸先天精氣存活,現在被囚,應該很辛苦吧。”
申藍疑惑道:“王楚如果放過你妻子,你們以後怎麼存活呢?自己覓食麼?”
子嵐低下頭:“我們只爲能修正道,即使不能,也願意做個普通人。我知道你們一定會找出辦法,那時,能解脫我妻子必須吸活人精氣的痛苦,我做什麼都願意。”
申藍只覺得心中沉重,身爲異類,能顧惜凡人性命,而人,卻爲利益無所不爲。“周永恩到底想做什麼?”
子嵐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他現在在世界各地重金購買靈物豢養。王楚雖然精化了一羣靈物,但只基於對各類異術的癖好,這次利用我妻子把我出借,似乎是他和周家之間的舊恩。但周永恩這個人,名利心,殺心都很重,恐怕一旦讓他掌握隨意精化靈物的能力,不是一點金錢和權力能滿足的。”
申藍點了點頭:“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謝謝你,我們會盡全力的。但你的妻兒怎麼才能脫困呢?”
“王楚答應完成任務就放了他們,無論周永恩奪回長離,還是周永恩不再打靈物的主意,都算是完成任務吧。”子嵐懇切道,“那時,就拜託你們幫我妻子了。”
申藍輕拍他肩膀:“放心。”
子嵐離去後,申藍已無法再次入眠,怔怔地看着窗外。
“這麼早。”殷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隨之而來是粥香撲鼻,“雪姐出去了,我熬了點艇仔粥,嚐嚐麼?”
申藍怪異地看着殷天:“你會做飯?”
殷天嘿嘿一笑:“網上看到些食譜,隨便做的。你不想繼續吃守衛他們弄的東西吧?”
申藍想起小守做的半生不熟的帶血肉排或是新鮮老鼠肉,臉皺成一團:“我寧願吃方便麪。”
殷天把粥放在申藍牀頭櫃上:“試試。”
碧綠的蔥花,雪白的魚片和魷魚絲,酥脆的油條,金黃的蝦子和炸花生,伴着看上去黏軟無比的粥體,令人食慾大開。
輕舀一勺入口,雞湯做的底,還有乾貝的鮮味,各種美妙滋味混合着,令她不由閉目享受起來。
殷天得意道:“怎麼樣?”
申藍顧不上回答,一碗粥很快見底:“還好吧。”
殷天撇嘴:“幸好只是還好,否則碗都被你吃了。”
申藍屈服於美食,討好地笑道:“再來一碗吧,我仔細品品味道。”
殷天拋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眼,拿了碗出去。
美食總是能讓人忘憂,申藍覺得一下子充滿了電一般,自言自語道:“一切都會解決的。”
卻一下子酸水上涌,忙跑到房間內衛生間,彎腰大吐起來。
殷天走進來,嚇得扔下碗奔了過去:“怎麼了?”
申藍搖搖頭,又繼續吐起來。
扶申藍坐到牀上,倒了水來:“我做的東西不是那麼難吃吧。”
申藍勉強一笑:“看來我的腸胃不認可你的手藝。”
殷天見她一臉蒼白,嘴脣沒有血色,也不忍再鬥嘴:“可能最近沒怎麼休息,你再睡會吧。”
申藍拉住他:“睡不着的,陪我說說話吧。”
殷天愣住,從未見過她乞求般的柔順樣子,輕輕一笑,坐到牀邊,扶她睡下:“好。”
“第四天了,長離的事情還不知道怎麼解決。”申藍嘆了聲,“她只是個武器而已,我實在不忍心。”
“既然是個危險的武器,是讓她落在惡人手裡還是毀掉,這,不用我教你吧。”殷天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困惑。
“對你們神仙精怪,一條性命實在不算什麼。”申藍一字一頓道,“也許只有人類,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多珍貴。”
“但她不是人。”殷天不解。
“無論她是什麼,在我眼裡,她只是個小女孩。”申藍閉目,“在第七天到來之前,我不會放棄。”
殷天點了點頭:“我知道。大家都在想辦法。”
申藍起身下牀:“那我們繼續工作吧。”
殷天不再相勸,站起來去開電腦,卻聽得悶悶一聲,回頭,申藍已暈倒在地。
殷天急奔過去,申藍已悠悠地自行醒來,爬了起來。
“走,我送你去醫院。”殷天不由分說扶起她。
申藍甩開他的手,低頭說道:“不用,你出去下。”
“別逞強!”殷天氣急。
“出去。”申藍聲音不高,卻十分肯定。
殷天一愣:“ 好。你自己當心。”
關門的聲音響起,申藍擡起頭,眼淚已溼透臉頰。
她太熟悉現在的感覺,她懷笑遇的時候就暈厥過,還有剛纔的嘔吐,而這時纔想起,月事已經晚了半個月。
該死!
那次枷羅附身時候,和米高,沒有任何安全措施。
她以爲自己不再會懷孕,醫生也說過,她恐怕很難做母親了。
如果不是現在,如果不是米高,她該多高興。
她萬不能再作孽,殺了這個孩子,況且,那樣的話,她一定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但沒有爸爸的小孩,母子都會很艱難吧。
再苦再難,她申藍怎麼會怕。
可是,她不想被秦天知道,她竟然又和米高有了瓜葛。她太怕太怕讓秦天難過。
甚至剛纔那一瞬,她會想着,不能被殷天知道。
爲什麼。
她放肆地大哭起來。
哭完,心裡才放鬆了些。果然,眼淚是女人的抗壓劑。
不管任何人怎麼想,孩子是一定要留下的。
秦天總有天會明白,她沒有背叛他。
愛她的人,會諒解吧。
擦乾眼淚,洗了個臉,深吸口氣,打開房門。
直直撞到殷天的懷裡,擡眼看進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深,深到看不見任何情緒。
申藍眯着眼,哭腫的眼皮睜開都很費力,扯動嘴角,笑得一定很難看:“有煙麼?”
殷天沒有回答,拉着她的手下樓:“出去走走。”
把愣愣的申藍塞進那輛老mini,殷天一言不發啓動引擎。
申藍在副駕上,特意綁上了安全帶,殷天的開車風格,額,絕對的孕婦不宜。
這次,他卻異常溫柔。
山中的風帶着涼爽,申藍的思緒卻飄得好遠。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出生的時候應該是春季吧,萬物生的季節。
殷天拿出一支菸,半晌,還是丟在了一邊。
沉默讓人尷尬,申藍只得隨意找着話題:“你想去哪裡?”
殷天把不知何時帶上的申藍的錢包丟在她腿上:“買東西。”
申藍反射性地埋怨起來:“不能亂花錢啦。”
殷天沒有如往常那樣譏諷:“錢就是用來花的,花了再賺就是。”
申藍的愛錢頭腦飛速運轉起來,是啊,他們有那麼多奇人異士,其實賺點錢有何難。往常她不屑用歪門邪道賺錢,但現在不一樣,至少,她要給孩子最好的環境。
只是,和一羣神神怪怪在一起,孩子會正常麼?或者,會是天生的天師?剛會拿筆就開始畫符咒?
想着,不由微笑起來。
殷天側頭看了看她,似乎能看穿她的想法,笑道:“怕孩子跟着我們學壞麼?”
申藍渾身一顫:“你知道了?”
殷天嗯了一聲:“別說我活了這麼多年,光最近看了那麼多電視劇也知道了。”
“別看那麼多肥皂劇……”申藍習慣地羅嗦起來。
“呵呵,聽來已經像個媽媽了。”
而後,又是沉默。
申藍有些感激他,沒有問,沒有驚訝,就那麼自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不想再有什麼欺瞞:“上次枷羅控制我的身體……是米高的。”
殷天的聲音更加低沉:“準備告訴秦天麼?”
申藍覺得頭暈起來,按理,這麼大的事,應該告訴他。看電視時候,她總覺得女主角很笨,老是隱瞞到事情無法控制的地步,造成惡劣的後果。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逃避一時,也是好的。
故作瀟灑地笑:“以後再說吧,何況……他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
說出口,申藍自己也嚇了一跳。懷孕後,她還能有能力完成百鬼泣麼?更別說與上天對抗。也許,這就是天的安排,最狠的一招。
更讓她害怕的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秦天,不回來,也好。
殷天安慰道:“放心,有我們在,一切都會順利的。”
“謝謝。”申藍知道這句話很土,還是想說。
“別想那麼多了。女人不是都喜歡購物麼?讓自己開心下吧。而且,你也需要多增加點營養。”
殷天的體貼讓申藍有些不習慣,也有些久違的暖意。
車停在城市的鬧市區,市中心的溫度比郊區高些,陽光熾烈。
殷天從後座拿出遮陽傘,打開。
申藍有些拘束,卻被殷天摟到傘下:“別又暈倒了。”
傘下原本該是陰涼的,申藍卻只覺得渾身熾熱,更加乏力起來。
他的味道很好聞,沒有任何的香水古龍水,輕微的香皂味,剃鬚水的清涼味,被曬過的衣服混合着汗味,並不發酸,卻是一種讓人依戀的氣息。
他的身材和米高相若,比起米高刻意鍛煉出的強壯和秦天自然的健碩,更加纖秀。但肩膀依舊寬廣。
不由微傾着頭看他,男人而言很好的皮膚,平滑,並不黝黑但不失男人味。線條爽利的五官,不是白西陵那樣的精緻完美,不是晗之那樣的清秀俊美,配着略帶桃花的眼,端整中有種玩世不恭的味道,嬉笑時帶着邪氣的不羈,嚴肅起來卻氣勢壓人。
如今的他,沒有了那絲輕佻,竟有種讓人安心的溫和。
殷天轉頭正對上她的眼,呆呆對視了幾秒,笑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申藍連低頭擺手:“沒事。”祈禱着他沒有注意到她發燙的臉。
走進商場,收傘,但殷天在她腰間的手並沒有收回。申藍屏息輕步,私下希望這一刻久些,再久些。
路人眼中,他們是養眼的一對,在母嬰櫃檯挑選着孩子的小衣裳,應是人生最志得意滿的時刻吧。
手輕覆在小腹,有種不知所謂的荒謬感。她是個怎樣的母親啊,孩子的爸爸,心裡所愛所等的人,身邊這個讓她越來越依賴的男人,四個人的世界,會不會太過複雜。
看她出神的樣子,殷天似乎怕她就此神魂飛散不再回來般,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緊。
沉默着牽手的兩人,再也沒有鬆開彼此。
下午時分回到趙家,晗之遠遠聽到車聲,已在門外等候。
“你們怎麼不說一聲就出去,嚇死我們了。”晗之嗔怪着,看殷天開車門扶出申藍,並自然而然攬住她的腰,瞪圓了眼,訝然無語。
“進去再說。”殷天把鑰匙扔給晗之去停車。
申藍掙脫了下,兩人終於隔開了距離,怕殷天不快,想解釋些什麼,還是不知怎麼說。
殷天並未介意,只疾走兩步,替申藍開門。
長離和白西陵正在客廳中,一左一右埋在沙發裡看一部鬼片。
見長離終於肯離開房間,申藍心安了些,坐到她身邊。
“身體感覺怎麼樣?”細看長離,還是那麼嬌柔美麗,並無異樣。
長離低眉順眼:“多虧晗之哥哥給我的藥丸,沒什麼不妥了。”
“我真怕你想不開,不肯吃藥。”申藍呼了口氣。
“剛纔子嵐哥哥來過,他跟我聊了很久,我知道了司淼姐姐的遭遇。你們是對的,我不想以後都要傷害人而活着。以前我的世界只有主人,現在你們對我那麼好,我不想變成你們憎恨的妖怪。你們想要怎麼樣,我會配合的。主人……即使沒有我,也會過得很好吧。”長離眼中隱隱有淚,言辭懇切。
申藍驚喜非常,想起如今還有沒有兩全之策,又擔憂起來:“我們還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幫你,再過兩天,恐怕五穀丸也無能爲力了。”
長離抹了抹淚,燦然笑道:“那時候,拜託姐姐讓我解脫吧。能得人身活這七天,我已經無憾了。”
申藍握住長離的手,心緒萬千。
白西陵瞥了瞥兩人,輕哼了一聲。
殷天走近去拍了拍申藍的手:“上樓,有事。”
申藍看了看他的嚴肅表情,順從站起。
“晗之,過來。”殷天喚了聲,晗之快步跟了上去。
走上樓梯,殷天在申藍耳邊說道:“讓晗之給你診個脈吧,最近你休息不好,又吸菸了,怕有萬一。”
申藍點了點頭。
關上門,申藍坐在牀邊伸出手臂,看了看殷天。
殷天踢了下晗之:“小藍最近身體不太好,你給看看。”
晗之哦了聲,便坐下診脈。輕按下,不由皺眉,又按緊了些。
殷天見他表情凝重,放在申藍肩頭的手不由用力,申藍擡眼看他,輕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半晌,晗之起身:“脈沉無力,陽虛氣陷,需要好好調養了。”
殷天一愣:“不應該是滑脈麼?”
晗之笑起來:“怎麼可能。滑脈是因爲氣血旺盛,比如孕婦……啊,你不是懷疑藍姐懷孕了吧?”
殷天臉色難堪,不言語。
晗之跳將起來:“怎麼會這麼懷疑,你們……你們不是……不是你的吧?”
申藍拿起枕邊厚厚的書砸在晗之頭上:“胡扯什麼。你確定是沉脈?”
晗之揉揉腦袋:“這點功力我還是有的。”
申藍心情大爲暢快,看向殷天,正對上他的笑眼,剎那,申藍忽覺淚涌。
晗之見兩人目光糾纏,旁若無物,撇嘴無趣。
殷天繼而問道:“小藍早晨嘔吐,還突然暈厥,怎麼回事?”
“陽虛氣弱,臟腑衰弱,嘔吐是自然的,已經出現暈厥,要小心纔是。以前有覺得手腳冰冷,沒有胃口麼?”晗之詢問申藍。
申藍搖了搖頭:“我一向有些體熱,其他都很正常。”
晗之總覺得氣氛有些不尋常,問殷天:“平時你們不總是針鋒相對麼?怎麼現在這麼關心藍姐?”
殷天不予回答:“沒什麼大事吧?要怎麼調理?”
晗之忿忿,也不好發作:“沒事,多曬太陽,做點運動,別老熬夜。少吃冰涼東西,也少憂慮。我再配點滋補脾胃的藥,慢慢就好了。”說完也不看兩人,徑直走了出去,“我去配藥。”
“他怎麼了?不太高興的樣子。”申藍不解。
殷天苦笑:“上次凱樂附身之後,我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申藍瞭然大笑:“哈哈,取向被影響了?你可以好好考慮下,他挺體貼可人的。”
殷天狠狠瞪她:“沒興趣。”
申藍心事落定,正開懷,繼續打趣:“那你對什麼樣的感興趣?我幫你物色。”
殷天撇嘴壞笑,恢復了往常的惡劣,靠近申藍,雙手按住她肩膀,作勢壓下去:“我就對你感興趣。”
申藍兩頰滾燙,卻使不上勁,雙眼盈盈看着殷天,想反脣相譏,腦子卻像罷工似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殷天越來越靠近,感覺得到他的鼻息,也是那麼滾燙。
申藍的眼越來越迷濛,記不得多久沒有一個擁抱,沒有甜蜜的親吻。
微側頭,卻看到枕邊的攝靈手機,渾身一顫,如同冰水潑下。
殷天感覺到申藍酥軟的身體瞬間僵硬,也循她目光看去,緩緩鬆開了手。
申藍喃喃道:“對不起。”她也不清楚這句話是對誰而說。
殷天站起,轉身:“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