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似乎因爲心急而略過了袁紹的“野心”,他還是想要勸阻,甚至主動要去牽袁紹的繮繩,可袁紹已經搶先撥馬避開,哂笑說道:
“別駕莫要再勸了,今日孤還是當年那一句話,大丈夫願臨陣鬥死,而反逃垣牆間邪?”
說完之後,袁紹回首看向張郃、高覽等河北戰將說道:
“儁乂,你隨孤同往,高中郎將,你與田別駕一同留下來統領騎兵!”
“諾!”
高覽連忙領命而去,而袁紹點點頭,就帶着許攸、張郃文武兩人策馬出陣,往洹水橋上而去,只留下田豐駐馬在原地扼腕嗟嘆。
···
洹水橋頭。
“明公,袁紹真的來了!”
陪在曹操身邊的郭嘉、董昭看到披着大鎧將袍的袁紹緩緩策馬而至,身邊跟着一名文士、一名武將,來到了距離曹操等騎十丈開外的橋頭上,連忙出聲提醒道。
曹操眯着眼睛,想要仔細觀摩袁紹等人的表情舉止,他縱聲大笑,坐在馬背上拱手行禮,大聲說道:
“本初兄,當年鄴城一別,別來無恙否?”
袁紹遙相回禮,表情冷淡地說道:
“孤體無恙,有勞孟德掛念了。你我兩家同屬漢臣,當年爲扶漢室相約起兵,誓爲盟友,昔日兗州有難,河北兩次三番出兵相助,今日兗州卻出兵犯我地界,殺我吏民,難道這就是你孟德的報恩之舉麼?”
“哈哈。”曹操哂然一笑,顯然內心對袁紹所謂的出兵相救的義舉不以爲然,他目光透着狡黠的光芒,繼續說道:
“弟正是感念本初兄當年的相助,此番聽聞關中閻行出兵猛攻幷州,兄長遠在易京,河北震動,民心不安,這纔出兵渡河北上,幫助兄長保境安民來了。”
“至於沿途有所殺傷,不過是因爲雙方的兵卒粗鄙,未曾說明來意就已經刀兵相見所造成的,這實在也不是操出兵的本意啊!”
“呵呵。”袁紹聽到曹操的詭辯,面帶怒色,氣極反笑,他怒視着曹操說道:
“閻行不過是一介匹夫,圖謀不軌,想要趁着河北大軍圍攻公孫瓚之際,偷襲幷州,現已被州中兵馬擊退,孤更是派遣大軍前往征討,不日即克三河全境,如今孤率大軍親鎮鄴城,公孫俯首、宵小絕跡,此事就不勞煩孟德費心了,還是回師拱衛許都去吧!”
“哈,本初兄,你我兄弟二人,乃是昔日雒陽故友,此番弟風塵僕僕渡河趕來相助,還想着跟兄長一同在鄴城把酒言歡呢,怎麼本初兄坐擁燕趙之地,卻吝嗇一頓酒肉,不肯款待我這位昔日的故友了?”
曹操面對袁紹的呵斥,毫不在意,反而繼續出言戲弄,和袁紹糾纏不休,一再試探袁紹的底線,想要藉機激怒袁紹,看一看沿着洹水列陣以待的袁軍虛實。
許攸擔心袁紹忍受不住曹操的戲弄,下令出戰,暴露了己方軍隊的虛實,連忙上前大聲說道:
“曹司空,你渡河北上之心,河北婦孺老少皆知。過了洹水,前方就是鄴縣境內,城中已經設下酒宴,你若是誠心前來赴宴,那就請吧!”
“哈哈,原來是許子遠,既然本初兄有如此盛情,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口中說着話,曹操手裡卻駕馭着坐騎往後退卻。董昭目視擔當宿衛的許褚上前,許褚會意,手持大戟,縱馬越過衆人,虎視眈眈,似乎有挾持袁紹之意。
許攸見來人容貌偉毅、體態雄壯,一看就是勇力絕倫的曹軍悍將,他微微色變,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卻。
“明公!”
“莫退!”
袁紹一手按劍,一手扶着馬鞍,毅然不退,身後的頂盔貫甲的張郃當即躍馬而出,橫矛於許攸之前,血脈噴張,怒視許褚,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眼看許、張二將劍拔弩張,後退的曹操終於思索再三,還是及時喊住了許褚。
“仲康,不得無禮!”
曹操看着駐馬橫矛、一騎當先的張郃,心中油然生出敬佩惜才之意,他笑着問道:
“來將,莫非是顏良、文丑耶?”
張郃目光炯炯,面對來勢洶洶的許褚,毫不避讓,一面警惕着敵將的驟然發難,一面慷慨高聲答道:
“吾乃河間張儁乂,鄴地漳水,非南兵飲馬之地,曹司空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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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本初兄麾下文武如雲,河北可謂濟濟多士矣!”
曹操笑着說完這一句之後,帶着郭嘉、董昭等人策馬離開了洹水橋上,許褚等待自家主公等騎回歸軍陣後,也向對峙的張郃乜視一眼,就從容向後退去。
···
洹水以南,曹軍陣中。
回到己方軍陣的曹操面色凝重,他跟郭嘉、董昭說道:
“袁紹等人臨危不亂,怕是鄴城城防已固,這才率軍有備而來。此番奔襲鄴城,我軍原本要的就是出其不意,避實搗虛,可現下襲取鄴城一事顯然已經無果,深入河北敵境,不利於大軍的動向,我等先假裝拒河立砦,待到天黑之時,再撤回河上的黎陽。”
聽聞曹操似乎已經有意退兵,董昭連忙出言道:
“明公,剛剛袁紹言過其實,只怕河北形勢未必如他所言,大軍已經渡河,此乃千載一時,不可輕退啊!”
“嗯。”曹操頷首答道:
“袁紹想要嚇退我軍,這孤是知道的,只是前方袁軍有備,我軍也不可再貿然前行進攻了,還是先退回黎陽,等待幷州、河內傳來確切消息後,再決定進軍之事。”
說完之後,曹操已經揮手召來中軍的丁斐,說道:
“文侯,你即刻派遣令騎趕回黎陽,傳令于禁所部,讓他緊守黎陽,爲大軍守好退路。”
“諾!”
丁斐連忙領命,拍馬而去。
回首眺望遠在對岸列陣的河北將士,此番奔襲鄴城受挫的曹操重新皺起了眉頭。
袁紹不是遠在易京圍攻公孫瓚麼?他怎麼能如神兵天降,突然就出現在了洹水以北,及時攔截了自己奔襲鄴城的軍隊?莫非是軍中機密有人泄露,這才讓鄴城提前能夠有了防備的時間和應對的措施?
勝不驕,敗不餒。眼下雖然進軍受挫,但身經百戰、意志堅毅的曹操還是很快收回了混亂的思緒,他傳令全軍拒河立砦,擺出一副備戰渡河的態勢,打算等待得到幷州、河內等地的確切軍情之後,再決定大軍下一步的動向。
···
洹水以北,袁軍陣前。
安然迴歸的許攸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看着前來迎接的田豐,呵然笑道:
“田別駕,曹軍被明公喝退了!”
田豐冷哼一聲,沒有再和許攸爭辯,而是對袁紹說道:
“明公,曹軍眼下雖然被截住了,但來勢洶洶,恐怕不會輕易渡河退去,還要坐觀河北與閻行的爭鬥,再伺機進軍。我軍原本分兵淳于瓊、蔣義渠兩位將軍,現在看來,不僅要迅速傳令蔣中郎將撤回進攻河內的兵馬,而且還要遣使提醒淳于瓊將軍,讓他謹慎用兵啊!”
曹軍大舉渡河,攻克了黎陽。除了能夠北上威脅魏郡的鄴城外,還能夠轉向西進,襲擊袁軍的朝歌大營,這相當於就是截斷了蔣義渠各部河北兵馬的後路,若是蔣義渠各部人馬傾巢而出去進攻河內,那後方起火,只怕再想要在敵境全師而還,就很困難了。
袁紹此時雖身心疲倦,又一腔怒火無從發泄,但聽到田豐苦心提醒,還是得擺正態度,頷首說道:
“別駕所言甚是,孤這就即刻傳令,讓蔣義渠諸將回防朝歌,緊守城邑,不讓曹阿瞞有機可乘。至於淳于將軍,他久經戎旅,乃是軍中宿將,馳援幷州,與元纔等人的兵馬內外呼應,料想不會有失,再度遣使,孤看就不必了。”
“這——”
田豐看着袁紹,欲言又止。
這些年來,河北雖然和三河衝突不斷,但是真正的大戰卻是一場都沒有發生過。
不管是最初麴義援救張楊之戰,還是後來與曹操聯合進逼三河之戰,閻行救援麴義叛軍之戰。
這就造成了河北將士上下都自恃兵馬強盛,沒有將三河、關西兵馬放在眼裡的驕橫之氣。
在他們眼裡,閻行軍跟公孫瓚、黑山賊一樣,都是可以一戰而定,而河北將領叫囂着踏平三河的豪言壯語,不知已經在袁紹的麾前喊了多久。
但田豐收集歷年來的情報,經過梳理分析之後,卻不這麼認爲。
在他看來,閻行軍脫胎於董卓的軍隊,取河東爲立足之基,這些年來收取三河,攻略關西,可謂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將校皆一時之選,士卒乃百戰之餘,與之野戰,縱然是淳于瓊率領的河北精兵,也難操必勝。
而亂世爭雄,絕非僅是決勝於疆場之上。眼下河北大軍分兵於易京、幷州、河內、鄴地多處,一旦有一處戰敗,立馬就會有全局崩壞之勢,河北將士絕不可自恃兵馬強盛,就輕視敵軍,妄自開戰。
晉陽、壺關城堅關險,閻行軍急切不能攻下,只有憑藉堅城,先消磨其銳氣,再行與之決戰,才能夠穩操勝算,像淳于瓊此番率河北精兵馳援幷州,若是一味尋求與敵軍野戰,那就太過冒險了。
只是這些,自家的主公能夠聽從麼?
袁紹已經被公孫瓚耗光了所有耐心,他哪裡還能夠再步步爲營,按捺下去掃平羣雄、奪取天下的迫切之心。
田豐在心中暗歎了一句,仰首望向烈日下的蒼穹。
這一次淳于瓊率大軍馳援太原,乃是關係到幷州得失、河北安危的大局,前路艱險,世事莫測,只盼他能夠不負使命,收復太原、上黨兩郡,別用一場喪師失土的大敗,將河北這來自不易的基業拖入滅亡的深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