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渡河北上,一路暢通無阻。
河北境內的大軍要麼被袁紹帶往易京,要麼馳援太原、上黨等地,又或者匯聚朝歌進攻河內,正是少有的防守薄弱的時期,這一切都給了曹軍北上極大的便利。
肆無忌憚的曹軍沿途擊潰了幾支小規模的河北軍隊,還截獲了大批運送往朝歌的糧草輜重,這使得軍隊的士氣更加高漲,將士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早日攻入鄴城了。
曹操的目標很明確,他此次北上的目標就是河北的腹心——鄴城。
鄴城是大將軍府的官署所在,也是袁紹及其麾下文武的家眷老小的居所,城中的糧倉、武庫更儲存了大量的糧草、軍械,只要曹軍能夠順利攻下鄴城,瞬間就能夠瓦解袁紹在河北一半的勢力。
所以曹操不願意在沿途的城邑上浪費時間,他以嚴酷的軍法約束士卒,嚴禁麾下將領放縱士卒脫離行伍,私下抄掠鄉聚,以免拖延了整支大軍的行軍速度,並下達了急行軍的軍令,命令大軍前鋒人馬必須在第二日抵達鄴城城下。
可惜,事情卻遠沒有曹軍想象的那麼順利。
···
洹水之南,魏郡境內。
趨向鄴城的曹軍大隊歩騎正在埋頭趕路,可前鋒的樂進、史渙派回來的斥候卻帶來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以至於中軍不得不倉促鳴金,派出令騎前後傳令,使得整一支匆匆趕路的大軍臨時停頓了下來。
“前鋒來報,洹水以北出現了大批袁軍,其中還有袁紹本人的大纛。”
官道旁,下馬的曹操臉色陰沉,向隨軍謀士郭嘉、董昭以及匆匆趕來軍議的夏侯淵、曹洪、曹純等親族將領說道。
“這——”
一聽到洹水以北出現河北大軍的蹤跡,夏侯淵、曹洪等人的臉上紛紛變色,他們原本還沉浸在奔襲鄴城、趁虛破城的巨大憧憬之中,現下驟然聽聞袁紹及其麾下大軍的出現,不由得心頭一震,嗡嗡作響的腦袋裡出現了“陰謀”、“伏兵”、“誘敵深入”等駭人的字眼。
“明公,是否可能是魏郡援軍佈下的疑兵?”
性格穩重的曹純最先恢復過來,他看着曹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曹操搖了搖頭,“公劉親率精騎過橋哨探,與遭遇的敵軍士卒交戰,斬殺大戟士兩名,敵騎三人,折損從騎二人,已經確認了對岸的敵軍就是袁紹麾下的精銳兵馬。”
“那莫非鄴城是早已有了防備,這是袁紹誘使我軍深入的計謀?”
曹洪在心中嘀咕了幾聲,終於忍不住說出口。
曹操聞言瞪了曹洪一眼,目光愈發凌厲,曹洪的話無疑也是如今曹操所擔心的,他的話一出口,更給諸人內心蒙上了一層陰霾。
夏侯淵見狀,連忙出聲打破氛圍,他激昂說道:
“不管鄴城是不是早有防備,來的是不是袁紹親率的精銳,我軍既然已經到達這裡,就斷然不會怕了他河北的兵馬。明公,是戰是守,還請示下,我部兵馬願爲大軍前拒!”
“嗯。”曹操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看了郭嘉、董昭一眼,接着說道:
“妙才勇氣可嘉!孤剛剛已經與祭酒等人商議過了,來敵蹊蹺,形勢未明,孤將親自率兵趕往前方與樂、史二校尉會師,藉機邀請袁紹出陣,試探袁軍虛實,軍中各部人馬暫且由妙才、子廉統領,原地待命,休整備戰。”
“子和,你帶着騎兵,護衛祭酒等人,與孤同去。”
“諾!!!”
戰事臨近,身爲武將的夏侯淵、曹洪等人連忙應諾,各自領命行事。
過了一刻,曹純、文稷等將也點齊人馬,作爲曹操的前導,與許褚、丁斐等親衛共同護衛着曹操、郭嘉、董昭等人,策馬趕往洹水橋頭。
···
洹水之北,袁軍陣中。
面色憔悴,臉頰消瘦的袁紹看着橋頭上的大聲呼喝的曹軍騎士,目光深邃,按着腰間的思召劍,沉默不語。
五日前,當許攸帶着曹軍降卒趕到易京城下的袁軍大營,爲袁紹帶來曹操密謀襲擊鄴城的情報後,立即引起了袁軍高層的軒然大波。
在反覆確認了情報的真實性後,袁軍高層文武頓時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個個面色不豫,甚至分成了爭議戰守不休的兩派。
一派以謹慎保守的田豐爲主,主張只留少量兵馬迷惑公孫瓚,袁紹即刻率大軍南下,拱衛鄴城的安危,一派以求勝激進的逢紀爲主,力勸袁紹不可功虧一簣,河北大軍圍攻經年,好不容易將易京的公孫氏一步步逼入死局,現下正是最後收網之際,豈可因爲一份情報就做出縱虎爲患的失策舉動。
袁紹爲此猶豫不決,最後還是趕來易京的許攸爲衆人分析說道。
西邊有閻行軍猛攻幷州,牽制了大量的河北兵馬。留守鄴城的審配等人被曹操聲東擊西的詭計欺騙,造成了魏郡防守空虛的險境,又給了曹軍大舉入侵的機會。
眼下對於己方而言,最緊迫的是時間,身爲河北之主的袁紹必須搶在曹軍襲擊鄴城,造成河北人心動搖之前,帶着精兵趕回鄴城去,只有穩定了人心,才能夠憑藉鄴城的堅固高牆,抵抗曹軍的偷襲和侵略。
而河北大軍連年圍攻公孫氏,歩騎人馬雲集,糧草輜重堆積,就算大舉撤兵,倉促之間也無法讓大軍回防鄴城,反而會因爲大軍的行軍速度而延長了袁紹趕回鄴城的時間。
因此不如留下良臣猛將繼續圍攻易京,袁紹則帶着精銳人馬趕回鄴城,相信有了袁紹親臨,原本是趁虛而入、密謀襲擊鄴城的曹軍會受到驚嚇,再加上鄴城堅固的城防工事,定然能夠讓入侵的曹軍知難而退。
就算曹軍真的鐵了心要與袁軍硬碰硬,那鄴城有了防備,依靠城防工事,也能夠堅守到河北大軍回援的日子。
危機關頭,袁紹沒有時間再多作猶豫,他當即聽從了及時送來重要情報的許攸的建言,留下沮授、逢紀、郭圖、顏良、文丑等諸多文武率領大軍繼續圍攻易京,自己則當夜帶領田豐、許攸、張郃、高覽等文武和五千精騎南下,一路穿郡過縣,緊急回援鄴城,不敢有片刻逗留。
雖然眼下總算是及時在洹水橋頭攔截了意圖偷襲鄴城的曹軍人馬,可是自己麾下的騎兵連日奔波,無一不是人馬疲倦,一旦被洶洶來襲的曹軍識破虛實,那隻怕也抵擋不住攻擊,不得不讓出橋頭通道,狼狽地撤回鄴城防守。
這就是袁紹選擇在洹水以北大張旗鼓地列陣備戰,卻沒有伏擊過橋的曹軍,也沒有拆毀橋樑的原因。
原本袁軍是打算嚇退曹軍,可沒想到曹軍雖然停止了進軍,可也沒有當即撤退,而是就地備戰,並且派出了使者,大聲邀請袁紹出陣與曹操橋上一晤。
“司空有令,請袁大將軍橋上一會!”
曹軍騎士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來,落到袁紹諸人的耳中,竟是那樣的刺耳。
什麼時候,曹阿瞞這個曾經三番兩次需要他派兵援助的跳樑小醜,也能夠跑到河北的土地上撒野了。
田豐策馬緩緩來到袁紹的身邊,這幾天驅馳奔波下來,他大腿兩側已經被磨得鮮血淋漓,但身爲衆人矚目的別駕從事,他也只能夠強忍着下身的痛楚,勸諫袁紹說道:
“明公,我軍遠來奔波,人馬皆疲,若能夠施展這疑兵之計,嚇退曹軍自然是好的,要是騙不了曹操,那退回鄴城,也還有挽回的餘地。萬萬不可弄險,親臨險境,與那狡詐多變的曹操在橋上相會,萬一狂夫竊發,有傷尊體,那就是追悔莫及了!”
同樣奔波勞累的許攸卻不怎麼認爲,他瞥了田豐一眼,冷哼一聲,也向袁紹說道:
“明公,曹操爲人,攸知之甚多,其人狡詐,但也多疑。他一路北上,想要奔襲鄴城,突然在此遭遇我軍,心中定然已經驚懼萬分。所謂的橋上相邀,不過是進退兩難之際,一次心存僥倖的試探而已。”
“既然我等已經決定不先入鄴城死守,放棄城外的裡聚民衆,而是來到洹水之北列陣以待,逼退曹軍。那豈有臨陣退縮之意,大可上橋與那曹操一見,義正辭嚴地申飭其背棄盟約、妄興刀兵,斷不能夠被曹操一個小伎倆就嚇回鄴城去。”
“子遠,你心存僥倖,這是要置明公於危境啊!明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豈可以身犯險,派遣使者回絕了那曹操便是了。”
田豐見到許攸一再慫恿袁紹上橋與曹操一會,頓時氣得他兩眼圓瞪,花白鬍子顫抖,指着許攸呵斥了一句,又轉首規勸起袁紹來。
許攸呵呵一笑,反脣相譏。
“田別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古扶危定難,成大事者,焉能夠臨陣惜身乎。攸雖爲幕僚文士,卻也仰慕班定遠襲殺匈奴使者的膽氣,願隨明公同往。至於別駕,哈哈,就學那郭恂,惜身保命,坐享功成吧!”
“許攸,你——”
“夠了!”
田豐怒視許攸,袁紹卻早已不耐煩身邊幕僚的爭辯,他打斷了兩人的爭吵,看了田豐一眼,緩緩說道:
“別駕的好意,孤心領了。曹阿瞞乃孤昔日雒陽故友,今日相邀,孤若是畏懼不應,一來讓曹軍看穿了我軍虛實,二來也會讓那曹阿瞞笑孤怕了他。”
“自古王者之興,自有天命,曹阿瞞其如我何!孤隻身入渤海,憑藉幾萬兵卒就掃平燕趙豪傑,使得公孫喪膽,黑山竄逃,雄踞四州之地,如今卻遇此小寇而避之,日後有何面目南向以爭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