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純答道:“吾部皆騎,長在奔襲野戰,不利攻守。敞兵既已守禦有備,吾部一擊不中,自當遠揚,且我觀其所列之車陣,頗爲嚴整,適才所死者多布衣,想應是其隨軍的民夫,料彼精銳,定掩藏在陣中,以我之輕甲,敵其之強弩,縱勝,損失亦大,是以當撤。”
軍官們憤憤不平,有人說道:“荀伯平辱都尉甚矣!不擊破之,此氣難消!”
曹純卻是絲毫不受此影響,他眼睛明亮,說道:“豈不聞兵法雲,‘將不可因怒興兵’?荀伯平如不出來辱我,或許我還會試着攻一攻他,今其辱我,定然有詐。”決然下令,“撤兵!”
曹純年紀雖少,到底從小好經書,好書之人,常能沉穩,不似飛鷹走犬之徒,動輒比勇鬥氣,所以對荀敞侮辱他的那些言辭,竟是左耳進,右耳出,半點也不見他動怒。他平時帶兵,輕財重士,撫循甚得人心,在部中極有威望,因是一令之下,軍官們雖仍多忿怒,卻盡皆從命。
看着曹純撤兵,荀敞稱奇,顧對左右說道:“本以爲曹子和年少當氣盛,不意卻這般穩重。”沉吟稍頃,說道,“他雖撤兵,可仍令騎卒襲殺,如能把他再誘回來,此戰可獲全功。”
荀敞、孫康部多是步兵,騎兵不多。荀敞提前把騎兵派了出去,命埋伏在附近,本是準備等曹純過來攻陣的時候,再調他們出來,以衝擊曹純的側翼,從而策應步兵,取得戰鬥的勝利。
只是沒有想到,曹純年紀輕輕,倒能穩得住,這個埋伏看來是用不上了。
不過也不要緊,荀敞心道:“對我方纔的侮辱之言,縱是曹子和不當回事兒,能穩得住,我料他部下的吏、卒卻斷難如他,肯定大多含忿,見我少部的騎兵追襲,說不定就會爲雪恥而反身相追,只要能在混戰中把他們再給調回來,這場仗,我就能夠取得全勝。”
曹純部撤不多遠,忽聞喊殺四起,急望之,見是百餘敞部的騎兵從西邊殺來。
立刻就有幾個軍官請戰:“荀伯平欺人太甚!先是輕蔑都尉,竟還不夠?現居然又敢以百餘雜騎就來襲擊吾部!都尉,吾等敢請帶本曲兵,爲都尉滅此猖賊!”
曹純卻不允,只叫部曲以防禦的隊列一邊應付衝近的那百餘敞騎之騷擾,一邊繼續徐徐撤退。
這百餘敞騎馳騁擾射,殺傷了二十餘個純部的兵士,畢竟兵少,見曹純一意後撤,也不敢窮追,免得離主力遠了,反而被曹純反擊圍殲,故此,追了數裡地後,便鳴金歸陣。
荀敞聽了帶隊的騎兵軍官的回報,對曹純不覺又是高看一眼,心道:“仁、洪、純三人中,曹子和名聲最弱,而今觀其戰舉,倒是知道進退,日後再與此人接戰,不可小覷了也。”叫主簿把此戰的前後經過細細寫下,尤其把曹純的一切行爲都寫了進去,令人即刻送去郯縣。
與敵將交過手之後,每戰之餘,帶兵的主將需要把此戰的詳細經過都寫下來,不但要寫己方的作戰、傷亡、繳獲情況和檢討本戰的得失,包括敵將用兵的特點、敵兵的裝備和戰鬥力等等,也都需要寫下來,然後傳呈幕府,由幕府統一收檔,擇其需要者轉發給其它各部的營將,這是荀貞給帳下所有凡校尉、都尉以上將校定下的規矩,其目的不言而喻,自是爲了總結經驗,提高己軍將校的用兵能力,同時也是爲了使己軍將校能夠較爲了解敵方出色將領的能力。
孫子云:知己知彼。
這,便是爲做到知己知彼而採取的一個措施。
曹純撤退後,沒回去與劉若合兵,而是最大限度地發揮了騎兵的優勢,在山陽郡兵的物資補給下,奔戰轉圜於高平、任城間的泗水東岸,不間斷地襲擾荀敞、孫康部。到得後來,不但荀敞部的吏卒不勝其擾,荀敞、孫康兩人也是煩得不得了,覺得這個曹純簡直像個蒼蠅一樣。
眼看着河對岸就是任城縣,可是在對岸渡口有夏侯惇的別部駐兵,身側、身後又有曹純騎兵的擾掠之情況下,這個泗水,就是不能得渡。
聽聞軍報上說,夏侯惇已經到駐亢父,並遣了前部兵馬抵至任城縣下,眼看就要發起進攻了,孫康擔憂“失期”的懲罰,憂心忡忡,建議乾脆強渡。
荀敞不肯冒這個險,經過深思熟慮,飛書幕府,把這邊的戰鬥、行軍情況如實告與荀貞,並述說了自己下一步決定採用的應對辦法,請求荀貞寬限他兩天赴援的時間。
他的辦法是:轉軍北上,作勢襲攻南平陽,以此調動曹純等敵軍,他們如也跟着北上,那麼就尋機破之,他們如不跟着北上,那麼就從南平陽西邊搶渡泗水,再順泗南下,援至任城縣。
山陽郡整個的轄地就像一個凹字,左邊寬,右邊窄,任城國在其內凹的那一部分中,高平、湖陸地處在任城國的正南方,而瑕丘、南平陽則正位處在任城國的右邊,也即東方。既然曹軍主要防禦的地區是任城國的南部,夏侯惇的別部、袁遺的郡兵、劉若和曹純部,多都在這一區域,那麼就甩開這裡,索性北上,在機動中調動敵人,於運動中消滅敵人或渡泗西赴。
荀貞很快就接到了荀敞的這道軍報,傳檄與之,同意了他的這個辦法,給他寬限了兩日時間。
“明公,伯平受阻於泗水東岸,對我軍來說,其實是件好事。”
荀貞笑了起來,轉問戲志才:“志才,卿何意也?”
“忠也是這麼看。”
“卿二人意,與我相同!”荀貞按住案几,從席上站起身來,叫從吏在地上鋪開地圖,搬了幾個交杌過來,放在地圖邊兒上,自坐了一個,招呼荀攸、戲志才也來坐。
交杌,又叫胡坐,就是後世的馬紮,從西域傳入到的本朝,因其坐、攜方便,近代以來,與胡牀、胡餅等類之物相若,無論貴賤,皆常用之,比如靈帝,就好食胡餅,好坐胡牀,可謂盛行於世。戲志才、荀攸離席來到地圖前,各自落座。
荀貞懶得再讓從吏去拿直鞭,解下佩劍,指點地圖,先是指向濟北的位置,繼而又指向任城的位置,隨後從任城向南,又指到山陽的位置,說道:“我軍此次進戰之重點在濟北,現在局勢已經明朗,看來孟德的重點是在任城,這對我軍來說確是一件好事,可以使文謙在濟北能夠全力剿俘黃巾,而不必擔憂曹軍、兗州兵的加入,既然如此,爲使文謙能更放心地在濟北作戰,我以爲,我軍不如擴大一下在任城方向的作戰範圍,以把曹軍、兗州軍的主力都誘至並牽制在這一帶。……卿二人以爲可否?”
戲志才、荀攸對視一眼。
戲志才拍手笑道:“明公妙策也。”
荀攸問道:“不知明公打算如何擴大在任城方向的作戰範圍?”
“我欲檄令君卿,命他分兵,經沛國向西北,入山陽郡南,攻掠方與、防東。”
方與、防東都在泗水西岸,從此兩縣再向西北行,各只有百餘里即是山陽郡的郡治昌邑。荀貞沒有打算攻下昌邑,只憑許顯的部隊,也是打不下來昌邑的,但只要有一部兵馬進入到方與、防東的地界,可以想見,必然會引使山陽震動,首先,袁遺的山陽郡兵會回防,有利任城縣的守禦,其次,曹操留在廩丘、定陶、乘氏的後備部曲也肯定會因此而動,這樣一來,就能把曹操的預備隊,至少大部分的預備隊牽制在山陽郡,使其不能兼顧濟北、東平方向了。
戲志才問道:“明公欲遣何將入山陽,掠方與、防東?”
荀貞思之已熟,不加考慮,回答說道:“益德可也。”
張飛部皆是騎兵,進退迅捷,張飛又膽雄敢戰,正適合派之深入敵腹。
荀攸笑道:“曹將軍使曹子和擾我族父,不過是阻我西援罷了,明公用張校尉長驅山陽,卻是直襲其心腹,如論老辣,曹將軍何及明公歟?”荀攸的輩分低,從荀貞在軍中的諸荀,除了少數之外,凡與荀貞、荀彧等同輩的,無論年齒高低,荀攸都得稱他們爲族父。
荀攸、戲志才兩人皆無反對的意見,荀貞便當下傳令,命幕府將此意書寫成檄,使人即刻送去給許顯、張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