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如曹純所說,荀敞本是儒生,非以勇武爲長者,脾性沉着,所以在用兵上,不到破釜沉舟的關頭,素來慎重爲先,此次馳援任城縣,雖是有荀貞下的軍令,不能按期抵達便按“失期”處置,但他依然沒有“冒進”,在行軍的過程中,廣散斥候,隨時探察敵軍的動向。
因是,曹純方渡河時,荀敞就知道了這個情報,當曹純疾奔來襲,他亦提前得知。
問清楚了斥候,獲悉渡河、來襲的曹軍都是騎卒,其兵所打之旗幟,上寫的是一個“曹”字之後,荀敞對孫康說道:“此定非奮武親來。奮武帳下,得重用的曹姓諸校唯仁、洪、純、昂、授數人而已,曹昂、曹授典奮武親兵,曹仁現屯谷城,來犯襲吾部的只會是曹洪或者曹純,洪輕率,純小兒輩耳,皆不足論,君與吾將計就計,設伏勾誘,然後破之,勝何難哉?”
曹昂是曹操的長子,曹授是曹操的從子,其父爲曹操之弟曹彬。
曹昂、曹授的年紀與曹純差不多,比曹純小點,他兩人年紀較小,與曹操的血緣關係又是最近,所以通常不會領兵在外,而是被曹操留在身邊,典掌護衛、親兵。
對曹軍將校的情況,徐州方面是很瞭解的。
三曹之中,曹操最器重曹仁,同樣的,徐州方面最重視的也是曹仁,曹洪雖然對曹操立下過汗馬功勞,當年討董,要是沒有曹洪讓馬,曹操可能就死在潰兵之中了,但是如論到掌兵、臨敵的才能,曹洪卻不怎麼出衆,其人輕吝無毅重,也稱不上很有謀略,此前儘管有過一些戰功,在戲志纔等人看來,他不過是“因人成事”,依賴的多是曹操之能罷了,故而他並不被徐州的名將們特別屬意,曹洪如此,曹純年輕,未有過了不得的戰績,因更是不被看重了。
荀敞今年三十來歲了,從中平元年起,至今從荀貞征戰已近十年,曹純才二十出頭,“無名之輩”,爲鼓舞孫康的鬥志,荀敞呼他爲“小兒”,就像曹純輕他爲“儒也”一樣,俱屬正常。
在昌豨作亂被殺後,孫康本就一直小心做人,在面對荀敞時,因那一晚荀敞平定豨亂,舉重若輕、鎮撫果決的表現又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而他越是諾諾而已,唯命是從。
當下,見孫康無有異議,荀敞便安排各營,做出佈置。
曹純帶精騎疾馳,行十餘里,斥候來報:荀敞部正在前邊不遠,行於由合鄉縣到任城縣的官道上,察其軍伍,隊列雖然齊整,然因正在行軍中,防禦卻不嚴密。
曹純大喜,顧對左右說道:“此戰勝矣!”傳令各曲,“擒、斬荀敞、孫康者,論功擢賞!”命各曲急進,攻襲荀敞、孫康部。
很快,加速行進的曹軍騎兵們便看到了官道上正在行軍的荀敞、孫康部兵馬,隊伍拉得很長,在路上迤邐數裡。奉曹純之令,隨軍的鼓手們敲響了戰鼓,頓時,全軍聞名而動,諸曲出擊,戰馬踐踏大地,騎士挺矛吶喊,如同一股旋風,呼嘯着向道路上的荀敞、孫康部衝殺而去。
曹純沒有衝在前頭,而是帶着親兵在陣後跟行,遠望之:只見荀兵全是步卒,又是在行軍中,“猝然無備”,自是難以抵擋騎兵蓄勢之後的衝鋒,不過片刻功夫,荀兵的行軍隊伍就被衝了個七零八落,有幾處兵士在各自軍官的帶領下,試圖聚攏列陣,卻在曹騎的反覆穿插下,始終不能成陣。塵土漫天,鐵騎逞威,荀兵唯一組織起來的反抗,是些許弓弩手射出的些許箭矢,然而數量太小,絲毫起不到阻止曹騎衝殺的作用。
幾乎沒過多少時間,大約也就是兩刻鐘,荀兵即宣告潰敗,丟盔棄甲,放棄了輜重,往東北邊逃走。不用曹純下令,殺得順手的各曲騎兵便就紛紛追逐而上。
在親兵的護從下,曹純跟在諸曲的後邊,這時來到了此前突襲荀兵的戰場上,他環顧四方,原本大喜的心情卻忽然一沉,暗道一聲“不妙”,深覺不妥。
卻原來:道路上伏屍不少,卻多穿着布衣,同時少有像樣的兵器的,從遠處看,好像荀兵棄下了不少的輜重,近處看去,才發現被荀兵棄下的大多是小車子,沒幾個大的輜重車。
曹純心道:“徐州兵既已向來號稱精良,荀伯平又是鎮東的宗族肺腑,其所帶之部曲,必自更爲猛銳,怎會兵士多不着甲?從合鄉到任城儘管不遠,可荀伯平領數千兵,即便糧秣可以少攜,矢甲兵械卻不可有缺,想來亦絕不會只帶這麼一點輜重車。……不好,或是中計了也!”
急忙遣人給逐北的各曲下令,命不許輕進,同時,他帶着親兵在後緊從。一路追出四五里,驀聞得前頭鼓聲大作,正往前猛追的各曲曹騎相繼停下了衝勢。
曹純連連拍馬,總算是趕到了停下來的各曲兵士中。
衝鋒勢頭停下的太快,缺少緩衝,各曲的曹騎都亂成一團,亂糟糟的,人聲馬嘶,甚是混亂。曹純強壓住緊張,一邊派親信去給各曲軍官傳令,命他們立即整頓隊列,以免荀兵趁機來襲,一邊朝前方展目觀瞧,看到前邊約一兩裡外,由數百輛的輜重車列成了一個守禦的陣型。
曹純嘿然,心道:“果是誘我之計,原來在此處設得有伏!”
還好曹純傳令及時,追敵的曹軍各曲騎士都放慢了速度,這才能在發現荀兵車陣的第一時間停下了衝殺的奔勢,要非如此,若仍是以最先的那種速度馳行的話,他們肯定得一頭撞上去,到得那時,必大敗無疑,饒是如此,各曲也是亂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重新列好了隊陣。
各曲的軍官紛紛策馬過來,問曹純下邊怎麼辦。
便在這時,荀軍的車陣打開,從中出來百餘甲士。
甲士陣中,一人騎在馬上,朝這邊叫道:“對面來將,可是曹子廉麼?”
車陣是步卒在野戰時對付騎兵的一大利器,輔以勁弩,不僅可以自守,並且對騎兵的殺傷力也很大。前漢時,李陵以五千步卒、弩矢五十萬支,列車陣自御,敵匈奴十餘萬騎,激戰終日,殺傷敵兩千餘,後因弩矢用盡纔不得不撤退,由此可見,這種組合對騎兵的威脅之大。
曹純部都是騎兵,突襲奔殺固是步卒難當,可一旦步卒列成車陣就不好再打了。他細觀荀敞列成的陣型,一時想不出破陣之策,便遣人出去接話,以圖藉此再做思酌。
他遣出去的人回答對方,說道:“攻滅汝輩,焉需鷹揚?吾主曹都尉是也。”
鷹揚,是曹洪的校尉職號。
被荀軍甲士護衛出陣問話的正是荀敞。
荀敞聞之,遂笑道:“本意若是鷹揚來此,吾生擒之,可致小功一件。未料竟原來是小兒輩。吾荀敞是也,純!且出來與吾答話,如是肯降,可免爾不死。”
從衣甲可以看出,與荀敞接話的那人只是個司馬,所以荀敞有此一說,呼曹純出來答話。聽荀敞直呼曹純之名,更別提那蔑視之詞,曹純左右的諸曲軍官盡皆憤怒。
立時就有人請戰,說道:“荀敞傲慢可恨!他現獨出陣外,周圍只有百餘甲士環衛,破獲易耳,下吏敢請帶本曲兵急襲之,爲都尉生擒此子!”
曹純不語,又細看了片刻對面的車陣,做出了決定,下令說道:“撤退。”
諸曲軍官俱是愕然。
一人問道:“荀兵雖列車成陣,吾部繞外以弓弩襲擾之,候其陣亂,不是沒有取勝的機會。都尉,緣何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