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沒站在龐統那邊,但也沒站在法正這邊,而是打了個折中。
劉備便道:“怎麼個取其中?”
諸葛亮遙指東面,道:“誠如孝直所言,孫權此番起傾國之兵攻荊州,無非是偷雞不成惱羞成怒,主公若以兩州之兵與之拼個你死我活,最後得利的只能是曹操。但如士元之言,東吳大兵壓境,主公若不盡起益州之兵東援,只恐雲長他們難以抵擋,倘若荊州有失,那主公跨有荊益,北取雍涼之策,豈不前功盡棄。”
諸葛亮這話說的明白,在取中原的大方略,他還是堅持着原有的隆中之策,至於龐統一時興起的所謂“兩分天下”,諸葛亮並沒有當回事。
劉備微微點頭,道:“依軍師之見,還是我親率大軍東援荊州,可是形勢到了這般地步,我雖不想拼個魚死網破,但孫權卻未必,只怕不讓曹操漁利也難啊。”
諸葛亮呵呵一笑,道:“主公莫非忘了中正臨行前分析的話了麼?”
劉備神色一怔,顯然是給忘了。
諸葛亮便緩緩道:“其實主公率大軍去往荊州,所要做的只是據守險要,避而不戰,與孫權僵峙不戰便是。只要拖得數月,曹操平定河北叛亂之後,必然會抓住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南下。益州方面,北有張魯阻擋,西有涼州馬超未定,曹操無法攻打。至於南郡方面,曹操水軍無能,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況且荊州乃交戰之地,就算曹操有異動,主公也可從前線從容速調兵馬支援。所以,曹操唯一的機會,便是趁機由合肥而出,趁着孫權大軍去國千里之機,南攻廬江郡,進而強渡長江,直取建業。”
諸葛亮一席話,卻將曹操將來用兵之勢分析的一清二楚,只將劉備聽得連連點頭,以示歎服。
這個時候,龐統便有點坐不住了,卻不想讓諸葛亮一人搶去了風頭,搶着道:“建業一失,孫權便被斷了根基,所以他一旦聽聞曹操南下的消息,必然會不顧一切的主動向主公求和。到時候主公就可坐地起價,不但可將借荊州這筆債一筆勾銷,還可以逼迫孫權割讓漢昌和南江夏郡,如此一來,則整個南荊州盡爲主公所有,東線便從此可高枕無憂矣。”
聽罷龐統一番話,劉備決心便定了七分,道:“如此說來,士元你還是贊成原先的北取雍涼的大方略了?”
諸葛亮能分析出來的前景,龐統自然也能推斷得出,先前那一通所謂的“兩分天下”之計,不過是他興之所致,大膽而言罷了。
當下龐統便嘿嘿一笑,道:“從東到西全據長江,保得半壁江山自然是萬無一失,但數千裡的長江防線,又需處處分兵駐守,如此,反而不利於集中兵力北伐,統方纔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這北攻雍涼的戰略,豈是能輕易變更的。”
總體而言,龐統與諸葛亮的戰略還是一致的,接下來能否順利和諧的出兵,那就要看法正的態度了。
“孝直,看來此番是不得不出兵荊州了,不知孝直以爲如何?”
劉備用這樣的語句組合來問法正,那顯然是先告訴你,無論你法正贊不贊成,這一次我劉備都是非出兵不可的。
此刻,法正所代表又不僅僅是東州士人,而是相對於荊州士人的益州集團的利益。先前雖然有黃忠所率領的一支益州兵出征荊州,但畢竟人數有限,而且還是去爭功去了。而眼下劉備卻是要盡起益州之兵,這最起碼也有七八萬之衆,這一次無疑將牽動更多人的利益,法正不得不多做考慮。
法正在沉思了良久之後,方纔開口道:“若以大局爲重,主公盡起益州兵東征也未嘗不可,只是正以爲,自番出兵的前提,只能是以逼和孫權爲目的,萬不能把將士們的血浪費在與吳人拼殺之中,這些將士們即使要戰死,也當戰死在北伐中原,恢復漢室的沙場上。”
法正的態度也明朗了,那就是他贊成出兵,但條件就是虛張聲勢可以,但卻不能真的拿他們益州兒郎的命去爲荊州血拼。
法正此言一出,衆人便都定下了心,劉備遂道:“孝直之言與兩位軍師之計不謀而合,我自然會牢記。既然諸位都贊成出兵,那麼事不宜遲,從今天起就動員全州吧,十日之後,我自當親率大軍東征。”
十天之後,劉備的大軍如期出發,這是一支以法正、龐統爲謀主,以張任、費觀、劉封爲將,八萬之衆的大軍。這同樣也是劉備有生以來所指揮的,規模最爲龐大的軍隊,打拼了十幾年,劉備終於也能享受一下欣賞自己軍隊遮天蔽日而行的快感了。
而劉備東征的這支軍隊,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兵,基本都是以益州人氏爲主,至於諸葛亮、張飛、魏延等親信將領,以及衆多的荊州藉文武,則多被留在了益州鎮守,顯然,劉備對於那些益州士人並不十分信任,自己遠征在外,家裡還是要做好必要的部署的。
十月初,劉備的東征大軍浩浩蕩蕩的抵達荊州,一時間,荊襄震動。
劉備令劉封率一萬人馬駐守江陵,加強對襄陽方面曹軍的防禦,自率七萬大軍沿江而下進抵陸口,並令關羽軍前駐夏口,與劉備主力分據長江兩岸。
而東吳方面,孫權留兩萬人守柴桑,自率五萬兵馬駐沙羨,以程普爲前敵左都督,率原有三萬餘西線軍團守樊口。於是,雙方總共近二十餘萬兵馬,便在夏口以東的長江兩岸形成了對峙之勢。
在解除了南三郡之危後,黃忠的那支先遣益州軍也歸入了陸口劉備主力兵團,方紹自然也隨之轉往了陸口。
當天,劉備在軍中設下便宴,表彰了黃忠等人的功績,而在宴後,劉備特意示意方紹留下,單獨會見了這位他最信任的年輕謀士。
“中正啊,正番我軍能取得如此大的勝利,你是功不可沒,嗯,看來你果然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這幾句話是劉備拍着方紹的肩膀說的,以方紹的洞察力,自然聽得出這話是出自真心的。
不過,方紹卻不敢居功,反而自責道:“湘水一戰,讓呂蒙那一萬人馬逃走,正是紹之失算,主公不責怪便是,紹豈敢居功。”
劉備呵呵一笑,道:“走脫了區區一個呂蒙,於大局無關痛癢也,不值得一提。只是如今我與孫權幾十萬兵馬相拒於長江,這接下來的對敵之策,不知中正你有何看法。”
劉備這才真正的轉入正題,方紹便道:“紹不敢瞞着主公,其實孫權竟然會起傾國之兵前來爭奪荊州,這一點確實稍有些出乎紹之前的預料。如今兩家若以死相拼,最後得利的只能是曹操,這與主公興復漢室的大業是極爲不利的。所以紹以爲,既然我們已經收取了巴丘、陸口等要害,荊州東面的防禦已得到鞏固,那不妨見好就收,在適當的機會與吳人進行和談,雙方重結舊好。”
聽罷方紹一番陳詞,劉備不禁哈哈大笑。
方紹先是一怔,接着也笑了,道:“主公,若是紹猜的不錯,是否孔明軍師等給主公的進言,也是與東吳談和。”
劉備飲了一口茶,信然道:“智謀之士,果然都是所見略同。不錯,我此番率軍前來,雖然聲勢浩大,但實際上卻是想逼和孫權,只不過,眼下卻在等一個關鍵的時機。”
方紹面露不解,道:“不知主公要等什麼樣一個關鍵的時機?”
劉備撫須而笑,道:“要說這個時機,中正你早先就推算過,莫非你自己卻不記得了麼。”
方紹又是一陣茫然,腦袋飛快的轉動着,猛然間想起了那樁事,忙道:“主公所指,莫非是曹操南攻江東之事?”
劉備便是將諸葛亮等人之前的分析說了一遍,方紹聽罷之後,這幾天來不安的心方纔漸漸落下,諸葛亮遠在益州,卻能半東面之事分析得如此深遠,此等超羣的大局觀實在是難能可貴。
既然劉備也暗地裡打着與東吳講和的打算,方紹心中一樁擔憂卻纔放下,遂將孫尚香之事說與了劉備,當然,他絕不可能說孫尚香是爲了自己才跑到巴丘的,只編說這位大小姐是出外遊玩,偶然情況下才不幸被俘。
劉備倒也沒太在覺得意外,只道:“既然這位孫小姐在我們手中,那正好也可作爲將來與孫權和談的一枚籌碼,你既與她是舊識,那便好好照着她吧,別讓人家說我劉備欺負一個女人。”
有劉備這句話,方紹一顆懸着的心卻纔徹底放下。
而在下游沙羨城中,當孫瑜向他的堂弟告知孫尚香之事時,孫權卻是大吃一驚,急道:“小妹怎麼就落到劉備手裡去了,這般大事,你爲何不早報與我知曉?”
面對孫權的驚怒,孫瑜無奈道:“當時小妹是偷跑出來玩,我本打算第二天便送她回建業,誰知當天關羽軍就殺到,亂軍之中,方纔沒能及時將小妹救走。其實我很早就想把這事報與仲謀你了,只是怕影響了你做決斷,所以才一直沒敢說。”
“這個丫頭,就是你們把她寵壞了,現下終於闖下了彌天大禍”孫權一屁股跌坐下去,萬分惱火的抱怨着。
孫瑜小心翼翼道:“仲謀,如今小妹已經在劉備手上,咱們接下來的用兵,是不是該稍有顧忌了,萬一若是小妹有個閃失話,那……”
孫瑜話未說完,孫權卻是猛一拍案,冷冷道:“國之大事,豈能爲她一個女流所拖累,這都是她自己闖下的禍,若是有所不測,那也是她自作自受,就當她爲孫家的基業犧牲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