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大街。
往日繁華的街面空蕩蕩的。
天子駕崩的第二日,皇宮各大宮門紛紛懸掛起白布,稱之爲縞素。
此時,蒼龍門內,卻非殿,三公九卿還有剛剛進宮,召集大家議事的何進正在激烈討論。
何進高坐於堂上,三公九卿分列而坐,按照順序坐好。
如今的三公九卿,分別爲太尉馬日磾,司徒丁宮,以及司空劉弘。
九卿爲,衛尉趙謨,宗正劉虞,廷尉吳恭,大鴻臚射鹹,張馴爲大司農,少府樊陵。
其中劉虞本來應該擔任幽州牧,但劉虞擔任幽州牧的契機是張純叛亂。
現在張純被公孫瓚和劉備平定,幽州黃巾也被公孫瓚處理。
如此劉虞作爲碩果僅存的宗正,自然沒有外放。
而之前的光祿勳劉弘升爲司空,太常劉焉去了益州做益州牧,太僕黃琬在豫州當豫州牧。
所以九卿之中空缺光祿勳、太常以及太僕。
何進環視衆人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陛下駕崩,諸位應當與我一同擁立史侯登基爲帝,再處理國喪。”
丁宮反對道:“不可,漢以孝至天下。如今陛下才剛剛龍殯歸天,即便要擁立史侯,也得處理完國喪之後方可,不然即便史侯爲帝,天下人會怎麼看?”
“世人會說史侯不孝,自己的父親纔剛去世,就想着繼承皇位,連帶着大將軍亦會聲名受損。”
樊陵也贊同道:“何況按照慣例,天子駕崩之後,下一任繼位者一般都會在半月到一月之後纔會登基,如當今陛下,孝桓皇帝、孝順皇帝、孝安皇帝莫不是如此,漢朝歷代先帝,無不是此般。”
“確實是這樣。”
劉虞點點頭道:“我雖知大將軍的心情,但禮不可廢,天子停殯一月,諸多喪禮儀式,發喪、宮中舉哀、沐浴、飯含、入斂、發引,皆不能壞,壞則亂,大將軍切不能枉顧禮法。”
“是啊,天子駕崩,嗣皇帝、宗室、我等百官軍民皆應喪服二十七日,停止一切婚嫁之事,待爲陛下發喪之後,最後一日,我等必定擁護史侯在靈前登基。”
“這事我等是支持大將軍的,只是一切還是得按照禮法來。陛下出殯之日,才應當是史侯登基之時,亂了祖宗規矩,則必爲萬夫所指。”
三公九卿們紛紛勸說何進,其實在這一點上,三公九卿是支持何進擁護劉辯登基,畢竟劉辯已經14歲,不是小孩子。
如果劉辯登基的話,那隻要再等幾年,新皇帝很快就能成年,他們也就不用擔心何進當樑冀的問題。
而且劉辯是長子,又是皇后之子,可謂太子的不二人選,他們沒有反對的理由。
問題是何進太操之過急,按照禮法,必須要等舊皇帝出殯下葬以後,新皇帝才能登基爲帝。
一般來說,這個過程在半個月到一個月之間,即便最快,也要到半個月以後,也就是五月初纔可以擁護劉辯上位。
要是現在就擁護,天下人會怎麼看?
因此衆人極力反對。
何進是個屠戶出身,哪知道這些規矩,有點傻眼道:“原來如此,那依照各位之見,現在應當如何?”
劉虞思索道:“按理來說,天子駕崩之事,屬於喪葬禮儀。太常應當按照禮法操辦,只是如今太常之位空缺,沒有人主持大局,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選出新任太常來。”
“還得選出新任太常?”
何進一頭霧水,皇帝死了,第一個任務居然不是辦喪事,而是選個官出來,這是什麼道理。
然而何進不知道,國喪禮儀是重中之重,由太常來主持是必須的事情。
別說皇帝駕崩這樣的國喪,就算是普通農村喪事,家屬也一定要請一個德高望重且有主持喪葬禮儀的操辦人,比如寫數、納禮、定酒宴、接待來賓都是他們去做,這其實也是從周禮當中繼承下來,算是幾千年來的習俗。
馬日磾說道:“確實要先選出太常出來,由太常主持喪事,然後諸卿再爲天子選定諡號,一邊加緊選定陪葬用品,一邊每日籌劃備極哀崇的喪葬禮儀,還得爲天子雕刻陵碑,太常不可或缺。”
“這......好吧。”
何進沒有法子,他又不是專業人士,是靠妹妹上位的人,自然不懂這些,就只能任由三公九卿去弄。
很快,衆人確定了下一任太常人選,爲如今的太中大夫楊彪。
楊彪爲帝師楊賜之子,家中四世三公,在士人中的聲望非常高,選他爲太常,衆人都絕對沒有問題。
如此第一天就這樣過去,喪事還沒有辦,反倒先確定一個主持喪事的操辦人。
而那邊漢靈帝的屍體也在宦官們的操持下,按照禮儀,沐浴完皇帝的遺體後,梳理頭髮。
張讓趙忠他們畢竟也算是經歷過桓帝喪葬的老人,有一定應對經驗。
在他們的指揮下,內中有執事者六人抗衾,御者四人用浴巾拭大行皇帝身上的水分,再用浴衣擦拭。
沐浴後,將皇帝安放在東側的新牀上,該牀上層是竹蓆,下層是蒲草蓆,屋內佈滿了冰塊。
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條,但這是表面上的寧靜,背地裡卻是暗流涌動,波瀾起伏。
張讓趙忠蹇碩等十常侍位於玉堂殿內。
玉堂殿現在成了天子停靈的地方,因爲這裡有地暖,只要不燒火,把冰塊放入鍋爐裡,那麼整個房間的溫度就會大幅度下降,再在天子身邊放置冰塊,可以防腐。
左側偏殿內,張讓趙忠蹇碩夏惲郭勝孫璋畢嵐慄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宋典王鈞等十多位中常侍宦官齊聚一堂,衆人臉色都有或多或少的驚慌之色。
天子忽然駕崩,昨天晚上他們沒一個人能睡得着。整個皇宮亂成一團,太后皇后以及兩位皇子輪番哭過,一直鬧到現在纔算消停。
蹇碩問道:“諸位可知,大將軍與公卿們在商議何事?”
張讓道:“應當是在談天子喪事吧。”
蹇碩冷笑一聲:“非也,我安插在卻非殿的守宮衛士向我稟告,他們在商議擁立史侯的事情。”
“這......”
衆人面面相覷,有的眼珠子亂轉,有的憂心忡忡,有的不斷思索,態度不一二足。
蹇碩看着衆人冷冷道:“諸位,陛下是怎麼說的?你們可都親耳聽到,讓我等擁護董侯登基,難道陛下臨終之遺言,諸位難道忘了嗎?”
“唔......”
張讓趙忠王鈞等人對視一眼,皆沒有說話。
天子是這麼說不假。
問題在於,蹇碩這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又怎麼能知道董侯登基的阻力有多大?
天下去世,那麼在名義上,南北軍以及天下軍馬,都歸大將軍掌管。
他們雖然還控制着禁軍宿衛,可誰知道宿衛統領們的想法。
一旦他們也投靠了何進,那宦官勢力就真的沒有任何依仗了,到時候大家都得死。
所以遇到這樣的問題,張讓趙忠他們也都不敢明確表態。
事實上,在正史當中,他們同樣遭遇了這個問題。
張讓跟何進是親家關係,甚至張讓的兒子張奉,還是劉辯的親姨夫。
要知道,何進跟何皇后,只是同父異母的關係,而何皇后跟張奉的老婆何氏,則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是由何進的父親何真與舞陽君所生。
如此一來,劉辯的關係,實際上要與何氏更親近一些。張讓作爲親家公,如果能靠着何氏巴結劉辯,未嘗不能繼續風光。
所以在歷史上,張讓對於擁護劉協的事情,態度一直曖昧,並沒有像蹇碩那麼積極,反而想保持中立。
包括何進最開始,也只想誅殺蹇碩,而沒有想對張讓趙忠等人下手,可見他們早有勾結。
那後來是什麼原因促成了十常侍誅殺何進呢?
當然是何進的那幫幕僚。
這幫人整天在府裡嚷嚷着進宮誅殺宦官,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何進有要進宮誅宦的意圖。
要知道舞陽君跟何苗也都住在大將軍府,他們二人是向着張讓等人的,於是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張讓他們,逼得張讓他們不得不先下手爲強。
現在漢靈帝纔剛死,何進那邊想擁立劉辯,蹇碩這邊則想遵照漢靈帝的遺囑擁立劉協,儼然要發生衝突,張讓他們自然想保持中立。
看到他們默不作聲,蹇碩冷哼一聲道:“諸位可莫忘了,大將軍府中那幫人,可是天天在叫囂着進宮誅殺我等,哼。”
說罷轉身出門。
等他走後,衆人也陸陸續續離開,只剩下張讓與王鈞。
二人對視一眼,過了片刻,張讓才緩緩說道:“陳子歸還沒有回來嗎?”
王鈞說道:“已經派人去搜尋了, 應該很快。”
“此事,你覺得該如何是好。”
張讓問。
王鈞苦笑道:“一切都得看大將軍的態度,如果能說服大將軍跟我等既往不咎,我等自然是願意擁護史侯登基。”
張讓嘆氣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只是現在大將軍府中要誅殺我等的言論日益高漲,弄得我都不敢出宮,現在大將軍雖在前殿議事,但卻非門外都是他的兵馬,我連去找他的勇氣都沒有。”
王鈞說道:“我等只恨智力不足,無法想出應對之策。不過劉玄德向來忠君,陳子歸又與我等友善,如果劉玄德的兵馬相助我等,應該是有迴旋的餘地。”
“你派人去找劉玄德了嗎?”
“昨日就派出去了,只是野王離洛陽畢竟遠,有200餘里,即便劉玄德快馬加鞭,也得明日才能回來。”
“嗯,你應對得不錯。劉玄德應該是可以聯繫到陳子歸,如果他們能來,則應當無礙。”
張讓想了想,又叮囑道:“吩咐下去,如今國喪之際,宮門宿衛切不能放鬆警惕,大隊人馬絕不能放入宮中,夜晚巡邏也必須勤快,各處宮門全部緊閉起來,不能放任通行。”
“我明白了。”
王鈞點頭表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