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駕崩。
這個消息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幾乎全天下的勢力都在關注洛陽的局勢,一夜之間,這個消息就傳遞出去。
洛陽大將軍府,何進是第二天早上得知的消息,幾乎是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爬一般地從府邸中出來,準備立即趕去皇宮。
但此時,住在他府邸的所有幕僚幾乎同時奔走相告,紛紛跑出來,攔在了何進出門的道路之上。
何進穿梭在府邸往門外走,他們就一路跟隨勸說。
“大將軍,機會難得,如今陛下龍殯歸天,沒有了皇帝庇護,宦官再也沒有保護,我等應該現在就帶兵入宮,誅殺宦官,以正朝綱。”
“是啊大將軍,帝昨夜崩,史侯還在宮中,萬一宦官對史侯不利,要擁護董侯登基,則萬事休矣呀。”
“大將軍,忠言不能逆耳,你得聽我等一句勸呀,此時正是良機,不能錯過!”
鄭泰、陳琳、盧植、蒯越、張津、何顒、逢紀、鮑信、王允等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勸何進現在就帶人殺入宮去。
何進一邊疾步往外走,一邊對衆人惱怒道:“汝等莫再說了,天子纔剛剛駕崩,我若是立即行刀兵之事,便是犯上謀逆,諸君是想讓我擔負罪名嗎?”
“這.......”
衆人面面相覷,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天子才駕崩,大將軍就帶人血洗皇宮,天下人會怎麼說?
看來何進是不想擔當這個將來可能會被寫入史書“謀逆”的罪名。
見勸不動他,鄭泰稍稍思索,說道:“既然如此,大將軍首要之事,則應該立即接管禁軍,擁護史侯登基,遲則生變。”
“不錯,只要史侯登基,大將軍則可以借新君之詔,下旨賜死閹宦,到那個時候,可謂名正言順矣。”
“天子喜愛董侯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一旦天子留下遺言,讓宦官擁立董侯爲帝,那萬事休矣,大將軍千萬不能在這件事情上糊塗。”
諸多幕僚們知道何進沒有擔當,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何進可以立即擁護劉辯登基。
劉辯能否登基同樣事關何進的權力,何進點點頭:“我明白,讓我先入宮。”
說罷,出了大將軍府,在護衛們的保護下,翻身上馬快速離去。
他要去召集三公九卿,一同入宮商量大事。
如果天子在臨終之前,真的讓宦官擁立董侯的話,他即便再不情願,也得不得不擔起這個責任,哪怕將來被按上“謀逆”之罪,也義不容辭了。
“大將軍入宮了。”
“嗯,看到了。”
荀和與李度沒有跟其他幕僚一樣,圍在何進身邊勸說他,而是站在遠處,默默看着。
看着何進遠去的背影,荀和輕笑一聲,搖搖頭道:“大將軍還是不敢動手。”
跟了何進數年,他早已經知道何進的爲人。
畢竟是屠戶的兒子,沒什麼魄力也沒有擔當,確實難堪大用。
李度眼中流露出失望:“這種時刻,
大將軍就應該當機立斷,怎麼能疑而不進,坐失良機呢。”
“算了,他不動手,我們動手。”
荀和對李度說道:“德高,讓子謙派人去大谷關。”
子謙就是趙恭,趙恭雖然也是黨人的兒子,父親是益州名士趙彥。
問題是趙彥的名氣跟李膺荀昱比起來,差得天遠。
而趙恭本人也不過只是個洛陽北部尉。
在何進面前,一沒有名望,二沒有官職,幾乎進不了大將軍府的門。
因此趙恭平時負責外圍調度,同時也掌控着黨人手裡一些隱藏力量,如私兵及地下黨羽之類的勢力。
李度點點頭:“我現在就去。”
那邊何進上午與三公九卿商量着事,下午的時候,洛陽周邊的勢力,幾乎都已經知道天子駕崩的消息。
最少十名以上送信的騎士,飛奔出洛陽。
大谷關外,豫州八萬叛軍駐紮營地連綿十餘里,一騎飛馬自北邊入營而來。
許攸看到信件,大喜過望道:“拔營,兵發洛陽!”
大谷關上,袁紹看到了從洛陽來的信件,對守關士兵大手一揮:“開關!”
河東郡,董卓握着手裡大將軍何進命令他去洛陽外駐兵的詔令,拔出長刀,向着洛陽方向一指,對身後武裝到牙齒的五千西涼鐵騎大喝道:“進軍!”
轘轅關,左軍校尉馮芳聽了宦官信使來報,大驚失色,遲疑片刻,對身邊的人低聲道:“召兩千人馬,隨我回洛陽。”
孟津關,右軍校尉夏牟得了宦官信使的報信,不動聲色地驅走了宦官使者,過了片刻,纔對左右道:“我等駐守孟津,不能輕動,便屯兵於此,以觀局勢。”
伊闕關,南軍下軍校尉曹操看着曹家給他的書信,猶豫不決。
曹嵩的意思是讓他靜觀其變,不要輕舉妄動。
不過曹操卻知道,大概率何進勢力會勝利,畢竟天子一死,兵權必然會掌握在何進手裡,憑藉宮裡那幾個宦官,成不了什麼氣候。
所以他倒是想立即率兵回洛陽幫何進,以攫取擁護之功,以保證靠宦官起勢的曹家不會衰落。
只是曹操思索片刻,還是沒有行動。
他畢竟是靠宦官起家之人,如果這個時候反戈一擊,對宦官集團出手,即便最後取得了勝利,天下人對他的評價也不會太高,說不好就有人說他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恩將仇報。
因此他必須要考慮防止這種事情發生,曹操決定按兵不動,觀望一下形勢。
除了南軍五校尉,董卓,以及豫州叛軍的動向以外,兗州刺史橋瑁,幷州刺史丁原也都得到了消息,火速在往洛陽趕。
一時間,洛陽周邊風起雲涌,各方勢力波譎雲詭,天下兵馬,四方豪傑,都有齊聚洛陽之勢。
野王縣,洛陽到野王直線距離,達200多裡,而古代行軍不便,即便快馬飛奔,當消息傳到野王縣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
這個時候,劉備等人正在縣衙議事。
天子任命劉備爲司隸校尉的詔書早在前日就已經抵達了野王縣,作爲司隸校尉,劉備不僅能管轄司隸七郡國一切大小事務,還擁有更大的自主兵權。
所以劉備正在考慮繼續擴軍,然後東進攻打冀州叛軍的事情。
審配等人雖敗,卻沒有傷筋動骨,兩次戰役,也僅僅損失兩萬多人,現在正在山陽縣休整,源源不斷的輜重繼續在往野王縣運來,隨時可能捲土重來,繼續威脅洛陽的東面。
劉備是想着如果能夠正面擊潰冀州叛軍,他就能夠領兵南下,再打敗豫州叛軍,如此就能解了京師之圍,立下曠世奇功。
然而他的想法卻遭到了陳暮的強烈反對,因爲這幾年他們讓蘇雙和張世平與公孫瓚合作經商,打通南北商道,確實賺了不少錢,身家已經有數億。
可之前劉備招募一萬士兵,每日花銷都是自己在掏,就已經花了一半,再繼續擴軍的話,家底要全沒了。
要知道,他們可是在跟冀州豫州幾十上百家門閥豪強對抗,那些豪強哪家不是身家數千萬甚至數億的財富?
以劉備這點身家,全部砸進去也沒法跟他們鬥。
因此陳暮堅決反對。
然而劉備是個你的話有道理我就聽,但要是不符合他的價值觀,他就會堅持己見的人。
而在這件事情上,價值觀不在於花不花錢的問題,而是忠君愛國的問題。
天子對自己器重,讓自己擔任司隸校尉,委以重任,就是希望自己能夠平定叛亂,擊敗叛軍。
作爲一個有忠義思想的人,當然要死命報效天子之恩。
現在別說讓劉備傾家蕩產,就算是讓他去拼命,他也會去做。
所以陳暮根本勸不動,劉備在這件事上十分固執。
“四弟,你不用勸了,我意已決。”
縣衙當中,劉備面向衆人,緩緩說道:“天子遷我爲司隸校尉,待我深厚,我只能以死報效,縱是傾盡家產,亦又如何?”
“好吧。”
見劉備如此固執,陳暮也只能作罷,嘆氣道:“既然大哥堅持,那就派人去洛陽去徵兵,如今河南刀兵又起,人口大多聚集於洛陽周邊,正是徵兵的好時機。”
劉備便對牽招道:“子經,我任命你爲都官從事,去洛陽募兵之事,就交予你去做。”
都官從事是司隸校尉屬官,六百石。
牽招雖然跟劉備關係好,但前幾日還只是個軍司馬的臨時職務,現在一躍成爲都官從事,是個極大的升遷,堪比當初盧植任命劉備爲北軍中郎。
“唯!”
牽招大喜,領命正要出去。
卻在此時,門外飛速奔來一個士兵,進來單膝跪下道:“校尉,縣衙外有來自洛陽的信使。”
“讓他進來”
劉備環顧左右納悶道:“不知是何事。”
來自洛陽?
陳暮心中咯噔一聲。
算算日子,漢靈帝的日子恐怕也該到了。
莫非......
門外很快進來一人,劉備和陳暮都認識,那是王鈞家的一個監奴。
此人見到劉備,忙不迭道:“劉使君,大事不好了,陛下駕崩了,主人讓我儘快來通知你。”
“什麼?”
劉備蹭一下站起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幾欲暈倒。
“大哥!”
關羽張飛連忙過來攙扶。
下方張遼高順牽招等人面面相覷,這個消息對於他們來說,也太過突然了一點。
“陛下!”
劉備哀慟着,眼淚從眼角劃過。
雖然他與天子僅僅只見過幾面,但天子一直待他深厚,不僅讚揚他有劉家先祖之風,還屢次提拔,讓他唯有以死報效。
現在忽然聽到天子駕崩的消息,劉備悲痛欲絕,頭一次如此傷心,面色痛苦,眼淚不斷地往下落。
“校尉,此時萬不能悲慟,你爲司隸校尉,應當立即回京主持大局。”
“是啊,使君,現在洛陽離不開你,趕快回去吧。”
“大哥,我們應該回洛陽。”
衆人急急忙忙過來勸說,七手八腳地將劉備扶住。
劉備還處於悲傷之中, 根本聽不進任何勸。
而在一旁的角落裡,陳暮面無表情。
漢靈帝。
終於死了。
這個天下,很多人盼着他死。
也包括陳暮。
生於微末,死於享樂。
或許這是他一生最真實的寫照。
他這一輩子過得值。
可不知道怎麼地,原本以爲自己能夠鐵石心腸,從容面對這一刻的時候。
陳暮卻覺得隱隱有些心痛。
也許。
我是說也許。
漢靈帝可能會是一個好皇帝。
如果他能夠長命,如果他能夠放任自己的權力給有能力的臣子,然後將十常侍和自己關在西園每日享樂的話......
這一切不是不能發生。
可他死了。
漢代的醫療無法保證能讓一個長期縱慾享樂過度的人安穩地長命百歲。
那麼最終的一切,也不過是蓋棺定論,留待後人去評說吧。
過了片刻,陳暮終究是發出了一聲幽幽的長嘆。
眼角,亦劃過一抹淚痕。
“唉!帝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