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祖昭先在書房背誦了一段《論語》,又複習了一下算術。晌午過後,他更換上出行的勁裝,提前吃過午飯,央人去通知馬場備好座騎。按照祖昭早先的吩咐,此番特意召集更多族中少壯同去練馬。來到馬場時,已有五、六十人到場等候,見到祖昭出現紛紛行禮問好。唯獨祖季晚到了一步,直到衆人整理好繮繩和隨行物品,方纔姍姍出現,到場時嘴角還掛着幾顆飯粒。
祖季先匆忙的找到祖昭馬前,略有喘氣的說道:“大公子,早晨時我剛去過安陽亭,已經跟張家兄弟說好了,午後便往西河橋碰頭。”
祖昭點了點頭說道:“甚好,辛苦你跑了一個來回。”
祖季憨然的笑了笑,摸着頭說道:“哪裡辛苦,平日閒暇無事,我也經常往安陽亭跑呢。”
祖昭和色笑着說道:“行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一行人相繼上馬,挾弓負劍,頗顯英姿。在祖昭的帶領下,隊伍浩浩蕩蕩由莊園西南側門出。西河橋位於安陽亭北部,據此有八、九里的路,雖名爲橋,實則周遭並無水系,只是一處附近村落偶爾聚爲集市的地方。
緩行約三刻鐘的光景,祖昭等人便離了北郭亭進入到安陽亭地界。來到西河橋時,巧遇今日正好是附近村民趕集的日子,一片開闊的空地上擺放了十多個攤位,或草蓆鋪地擺上自家耕種的菜品,或小車裝載着各式各樣的乾貨,又或是一、二獵戶將新鮮獵獲的鳥獸掛在脖子上吆喝販賣。已過了市集最熱鬧的時段,無論賣貨還是買貨的人都少了許多,然而氣氛仍有殘留的活躍,畢竟是秋收季節,貨品齊全,又趕上入冬前備貨的旺季。
不遠的路旁有一家茶肆,生意正火。肆棚外停着七、八匹馬,幾張靠外的桌子圍坐着一衆青年,大多衣衫樸實,身邊各有攜帶長弓和短劍,十足市井遊俠兒的打扮。
祖昭一行人多馬多,由遠而近頗顯聲勢。西河橋往來的百姓多有頻頻張望,甚至有膽怯者誤以爲要出什麼事故,匆匆忙忙擰起貨包離去。茶肆裡那些遊俠兒當中有一人大呼了一聲,其他遊俠兒立刻往外投來目光,繼而有人率先站起身走到茶肆外面。
跟在祖昭身後的祖季一眼看見站在茶肆外面的那名遊俠兒,當即打馬來到祖昭身側介紹道:“大公子,那人便是張家長兄張遠。”
祖昭微微頷首,待到接近仔細打量對方一陣。張遠已過弱冠,不過頭上並未戴冠,只用短布在頭上紮了一個束,身上穿着泛舊而略沾污垢的棉布短裝,倒是雙手手腕佩戴了一副擦拭油亮的皮護腕;身形不算魁梧,卻站姿挺拔,頗有三、四分豪傑般的颯爽英姿。
祖季一邊向張遠揮手,一邊驅馬先行迎了過去。他在張遠面前跳下馬,高興的與對方扶了扶胳膊,閒話招呼兩句後,便又轉身帶其前去認識祖家大公子。那些還在肆棚裡的遊俠兒也都紛紛趕了出來,跟在後面一起來見祖昭。
張遠雖與祖季和顏悅色,但是站在祖昭面前時,卻頗顯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輕浮的朝馬上祖昭拱了拱手,哂笑道:“好一句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大公子真是少年英雄,氣魄的緊。”語氣裡藏着一股若隱若現的輕蔑。
祖昭臉色微有疑惑,而在他身後的一衆祖家子弟早露出不滿之色。
即便是憨直如斯的祖季,這會兒也察覺到張遠的話有不對勁的地方,忍不住插嘴道:“文義,你作甚要這般說話?”
張遠冷笑兩聲,並不作答。
祖昭曾聽祖季提及過張遠,安陽亭張氏雖是大族,但張遠並非張氏嫡親,僅僅是庶出旁支,再加上平日慣於好遊俠,並不被族中所青睞。他隱隱約約能猜得出來,像張遠這樣的人最不喜墨守成規的那一套東西,所以越是被人們推崇的,對方便越是不屑一顧。
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瀟灑的縱深一躍跳下馬,很客氣的向張遠還了一禮,笑道:“兄長果然是性情中人,祖昭佩服的緊。許久前便聽曾祖季提及兄長是名響一方的豪傑人物,弟今日特意約見,首要之事便是希望能與兄長結識。”
張遠見祖昭如此謙遜,心中倒是生出了幾分好感,只不過既然一開始便打算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眼下自是不能完全放開臉色。他嘿嘿怪笑了兩聲,抱着胳膊說道:“你倒是一個會說話的人。我張遠是賣祖季的面子纔來赴約,聽說大公子今日雅興非凡,要約集大夥陪你一同練馬。嘿,安陽亭可不是北郭亭。”
他這番話說的很大聲,分外顯出強調的意味。身後跟來的一衆遊俠兒們,在張預的帶頭之下紛紛唏噓起鬨。
祖季頓時臉色大變,對昨日沒把話說清楚感到追悔莫及。
祖昭看了祖季一眼,並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畢竟自己昨天也沒有把話說清楚,想來這便成了一個誤會。他保持着謙遜的微笑,向張遠再次拱手,謝道:“兄長此言,弟甚感惶恐。怪就怪弟昨日未曾與祖季把話說清楚,因而纔有了這份誤會。弟此番前來除結識兄長之外,另一目的則是欲與兄長共商今年備盜之事,豈敢勞駕兄長遷就弟練馬?”
張遠挑了挑眉毛,他絕非蠻橫無理之人,更何況祖昭謙遜的名聲在縣裡並無空穴,想來一個少年不至於張狂至無緣無故尋他人麻煩。他略微改善臉色,猶是仗着年長昂着頭說道:“這纔剛入秋,大公子竟已有一份熱忱?怎麼,莫不是因爲前些時日擊退了那些胡馬,一時心血來潮了吧?”
一旁祖季忍無可忍,衝張遠責備道:“張文義,我當你是兄弟,你卻屢屢對我家大公子不敬,你到底算什麼意思?”
張遠對着祖季一笑,仍沒有回話。
倒是祖昭擡手製止了祖季,說道:“阿季,不得無禮。”
祖季氣不打一處出,儘管不再說話,但仍然氣鼓鼓的瞪着張遠。
祖昭一如既往心平氣和,轉而對張遠又說道:“無論兄長是否玩笑話,弟都要辯解一句兄長此言差矣。弟祖上三代皆爲戍邊將士,家風如此,自當緊隨先輩。往年若非年幼,弟無論如何都會參與縣裡備盜。此次弟擊退犯境胡馬,雖爲僥倖,但身爲大漢男兒也大感痛快。正因爲如此,弟這纔有底氣爲今歲備盜盡一份綿薄之力。想到兄長既爲縣中豪傑,往年備盜兄長勇武之名響徹一方,少不了首先前來拜訪兄長,往兄長能賜教一二。”
張遠撫掌哈哈大笑起來,臉上有幾分得意,說道:“祖大公子果然滿腹學識,說話這般文縐縐,讓我們這些不學無術之徒情何以堪?”
其他遊俠兒再一次鬧聲附和。祖昭身後一衆祖家子弟不乏憤慨者,氣氛頓顯劍撥弩張。
祖昭表現淡然,語氣正經的說道:“弟一直敬重兄長,緣何兄長竟然三番四次輕待刁難?若兄長真正不待見弟,又何必含沙射影、過多贅言,大家光明磊落把話說清楚,成不了朋友也不至於成敵人。兄長以爲如何?”
張遠不由心頭一震,漸漸收斂神色。他自詡英雄豪傑,縱然對祖昭有幾分不滿,然則對方頻頻以禮謝罪,自己一再耿耿於懷反而有失度量。低沉冷笑兩聲,他改口說道:“大公子真是能人會語,張某一介粗鄙,口無遮掩之處還請見諒。既然大公子對今歲備盜如此認真,張某自當奉陪。”
隨着張遠說出這一席話,一衆遊俠兒緊跟着斂住聲勢。
祖昭欠身微笑道:“弟先謝過兄長了。”
張遠嘴角不經意的一揚,很快又說道:“大公子是少年英雄,既能以二十騎擊退百餘胡馬,足見大公子有過人武藝。今日大公子專程來安陽亭邀張某同去練馬備盜,張某可要藉機向大公子討教一番,見識一下當日大公子是如何威震胡虜的。”
祖昭此次練馬之所以特邀張遠、張預兩兄弟,目的就是希望先在徐無縣做一番聲張,讓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將參與今歲入冬的備盜。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還會利用自己擊退胡馬一事,加上自家豐厚的勢力,一躍成爲備盜的領導人。
儘管年齡上有所弱勢,然而備盜是兵兇之事,只要能以勇武冠於全縣,結合縣裡推舉參加郡府察舉的名頭,一切皆能順理成章。安陽亭與北郭亭相鄰,張遠、張預兩兄弟又是小有名氣的市井遊俠兒,若能懾服此二人,借對方之口很快便能放出風聲,備盜之時還能更好的拉攏安陽亭的民兵。
他心中早有這方面打算,哪怕張遠並不主動提出,自己照樣會想方設法露上一手。在其他方面或多或少都要做出謙遜的樣子,只是北方人生性尚武,若在這方面扭扭捏捏只會叫人瞧不起,更慌亂主動爭取成爲備盜領袖。
當即,他和氣的說道:“不敢當,若是點到爲止的切磋,弟誠心願向兄長請教。”
張遠低聲冷哼,之前一直以爲祖昭文質彬彬,沒想到這會兒倒變得乾淨利落,不難看出此子確是一個好武之人。他語氣毫不示弱,道:“那真是好的很。”
祖昭又道:“既是在安陽亭,又是兄長提議在先,切磋之技弟自當客隨主便。”
張遠輕薄的笑道:“我等北方男兒自幼習武,少不了弓騎之術。大公子又是以騎射擊退胡馬,張某不敢佔年長的便宜,索性就以弓騎爲題。”
祖昭毫無猶豫的答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