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竟然說老夫的權勢與那支火炬一般無二!”董卓似乎也同時想起了那個情景,憤聲咆哮起來:“那小子,是鐵了心要跟老夫站到對立面了!真是狡猾的小子,老夫還想着殺了他那二百宿衛殺雞儆猴,卻想不到他竟然已提前解散那支衛隊,至今不知所蹤!”
李儒聞言舔了舔嘴脣,他手下的密探早已查明,劉協手下那二百衛隊其實就藏在渭南南岸的華山當中,與當地的山賊結連在了一起。據說那個名叫徐晃的頭領,似乎還十分有勇有謀,幾番死拼智鬥之下,竟然還當上了華山山賊的首領,呼嘯其中——不過,這些人表現地倒也很低調,從未驚動潼關、華陰一線的西涼守兵。
此時只需李儒一句話,華山當中那些人便要對衝數萬西涼精銳。不過,思忖片刻之後,李儒還是選擇了沉默。畢竟,這夥人故意選在深山當中,便頗有深意。
一來山林險峻、難以圍剿;二來這夥人蟄伏其中,自取山賊贓物輜重,免除了漢室供養不足便一鬨而散的禍患;最後一點,李儒深有預感,這夥人藏在其中,恐還有一層令他不能言語的謀劃。只可惜,李儒絞盡腦汁仍未有半點頭緒。
不過,董卓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些疥癬之疾上,他只提了這句後,又回頭向李儒說道:“還有那日老夫要處死韓融那事上,你可看到了,那小子竟然連半句話都不肯講,卻直愣愣盯着老夫的腦袋看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他想幹什麼?想要老夫的項上首級不成?!”
這句話一出,李儒似乎想到了什麼,心頭微涼。可董卓看到李儒這反應,驀然也想到了一事,猛然羞惱將酒樽砸在了地上:“不錯,這小子就是想要老夫的首級!老夫現在想起來了,司隸校尉劉囂一事,就是這小子所爲!看來他想殺的不僅是劉囂,而是老夫!”
說到這裡,董卓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豁然站了起來,猶如神經質一般在案几邊走來走去,絮絮叨叨道:“這小子如今心如鐵石,又陰鷙深沉,竟如一隻幼狼般殘忍狡猾……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文優,你速速想個辦法來。老夫需不需今夜讓那些部將入皇宮恫嚇他一番?”
“岳父大人萬萬不可!”李儒聽董卓開始醉酒犯渾,連忙勸道:“岳父大人如今權勢煊赫,兵鋒無儔,可這天下畢竟還是漢室正統、不容杵逆。加之關東羣雄野望覺醒,正鐵騎紛沓、逐鹿中原之時。岳父大人若想一展胸中鴻圖,便當結好漢室,奉天子以討不臣。若再一味欺凌漢室,只會給那些關東人士口舌,陷自己於不義啊!”
“結好那小子?!”董卓一聽這話更加氣悶,恨恨回道:“現在他看得上老夫的巴結?文優,你記不記得,遣送韓融五人爲使時,我等次日便提出讓白兒入掖庭晉選貴人一事。可他說什麼?他竟說自己配不上白兒!他堂堂漢室天子,卻要拿這等話譏諷我等!”
聞聽董卓提起此事,李儒面色不由再一次爲之一黯。當初劉協出宮遇郭汜一事後,董卓讓他與田儀兩人出計,意圖敲打一番劉協。田儀出遣使入關東之計,而李儒提出之計,則是讓董白入掖庭爲貴人,日後立爲皇后,將漢室的命運用這一紐帶徹底捆死在董卓這輛戰車上。
董卓那時對天子關係很是微妙,既想凌駕漢室之上,又想漢室對其心悅誠服。彼時的李儒遠未看出那位小天子會有今時今日之決絕,未多言勸阻董卓莫要用田儀手段。然而令李儒萬萬沒想到,就是那一日朝會,韓融等五人陳詞朝堂、慨然赴死,劉協自此將董卓視爲仇眥。兩人之間的關係,自此之後江河日下,直至此時,兩人雖名爲君臣卻各行其是……
“如此下去可不行,區區十二歲孺子,老夫便不相信,這小子竟然連死都不怕?”見李儒久久未出一語,董卓愈加惱怒,心頭對劉協的諸般的怨恨翻滾起來,充斥胸間如同一團怒火,燒得他難受不已:“文優,你速速想個法子出來,明日朝賀之時,老夫定要那小子對老夫俯首帖耳!”
“岳父大人,漢室畢竟乃漢室,天子也畢竟爲天子,岳父大人爲何苦苦思慮令其驚恐畏懼。小婿曾聞,當初岳父深夜醉酒仗劍入寢宮,還與陛下有過一番暢談。爲何時至今日,岳父大人不能與陛下捐棄前嫌,共謀大事?”
“文優!你竟拿那等小兒與某相提並論?!”董卓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勃然大怒:“他一黃口小兒、狷狂之徒,只因生在帝皇家,便想予取予求、生殺妄奪,天下豈有這等好事兒……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今老夫賜他衣錦美食、終生無憂,已屬大幸,你還要他騎在老夫頭上作威作福不成?”
聽聞董卓這番在此時算是徹頭徹尾的叛逆之言,李儒一時無言以對。他可以想象並試圖理解董卓這種生在塞外、靠着一刀一槍拼出來權勢地位之人的世界,但越深入,他便發現董卓思想當中其實還帶着一種令他有時都難以辯駁的樸素思想。那種思想危險、純粹而又簡單,但同時,李儒也知道,就是這種看起來很簡單的思想,卻可能釀起滔天的血海劫難。
可就在李儒打算竭盡全力再試圖勸說董卓一次是,門外有一門衛上來戰戰兢兢稟告道:“太師大人,呂中郎將有事相告。”
“呂布?他還有臉過來?!”董卓勃然大怒,立時打算讓門衛將呂布轟出去。
“且慢,帶他入內。”李儒適時插言,阻止了董卓的莽撞之舉。這時的他,已經忍不住揉了揉自己酸脹的雙眉:如今涼州兵與幷州兵勢同水火,兩者皆是邊疆征戰異族的勁旅。長此以往,兩軍終有一日會內訌起來。
不過,對付劉協,李儒和董卓頗有幾分狗咬刺蝟無處下口的難處。但對付呂布,李儒和董卓卻可搓扁揉圓。今夜若有契機,李儒便想了結此事。
“義父,孩兒有事稟告!”呂布的聲音,總是有種金屬般沙啞的磁性,彷彿永遠夾雜着一絲嘲弄世間的意味。他此次前來,居然未着片甲,一身布衣入內。
董卓聽到呂布那種沙啞難聽的聲音,本不願搭理,但見呂布此時未持兵刃前來見他,纔算是‘哼’了一聲。而呂布,在聽到董卓這聲不屑的呼聲之後,卻將頭顱更低一分,眼中閃出一抹只有餓狼纔有的幽光。
“呂將軍,此次深夜前來,不知有何事稟告太師?”李儒看到這兩人似乎又有些苗火升起,便不得不出聲引導話題。
“孩兒此次前來,只因在府邸院內,發現這封書信……”呂布再度躬身,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了李儒。
呂布的本意,是讓李儒將這封書信呈與董卓,卻不想,李儒卻故意先將那封書信看了起來。而呂布見狀,竟是將頭再低一分,似乎要用雙眼將地面劈開一般:在董家,我便還不如一條狗嗎?
董卓對李儒擅自拆看信件絲毫不爲杵,因爲李儒本就是他的智囊,很多事情,都是先由他過目的。但李儒看完這封信之後,臉色卻變了。董卓不由好奇,奪過信件看後,略微思忖一番,便對呂布哈哈大笑道:“我兒竟是帶着這等好事兒前來,真乃麒麟兒也。明日朝堂之上,爲父有一事欲讓我兒相助,不知我兒意下如何?”
呂布見董卓如此,終於面露喜色,俯首稱是。而一旁的李儒,卻臉色灰敗,他挪了挪腳,很想鼓足勇氣勸上董卓一句。但最後看到這大堂之上的斷肢殘軀,終於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雙目中的光芒遽然熄滅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