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很不滿意穿上那一身粗布麻衣,即便以前他縱橫荊州水湖的時候,也是錦袍玉帶,囂張不可一世。而如今這個時候,非但穿得這般破爛,更令甘寧難以忍受的是,馬超親自下令,不讓甘寧佩戴標誌性的鈴鐺。
甘寧這個時候,終於明白了,爲何當初馬超下令的時候,會特意加上一句不要自己覺得冤——這難道還不冤?當水賊也是有尊嚴的!
甘寧恨恨地將大刀往穿上一杵,巨大的力道,頓時讓船隻晃動起來。感受到這些,甘寧的心就越發不平靜了:主公手下明明有樓船戰艦無數,卻非要自己手下七千錦帆營選擇這種最簡易的行船,實在太冤了!
心緒煩躁不堪之下,甘寧的眼神愈發冷厲,望着前方反射着微微月光的水面,他只看到平靜無垠的黑暗——這讓他的心緒更加煩躁。
馬超有言在先,今晚他的任務十分重要,從偃師順流而下之後,一直逼近隱藏在延津渡口。待官渡火起,放過袁軍大肆奔逃之後,再趁機出動,想盡一切辦法,拖延阻住曹軍的追殺。
而這一點,就令甘寧更加摸不着頭腦:什麼時候,馬家要幫助袁家打仗了?!
所有一切不順心的事件加在一起,令甘寧渾身不自在:“喂,帶着蒸餾酒沒?”他隨口朝着身邊一員親衛問道——官渡那裡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哪裡會有大火?唯有那永遠深沉的黑暗,一點點吞噬着甘寧本來就剩不多的耐心。
那親衛見甘寧神色,知甘寧不耐已經到了極點。眉頭一皺,開口道:“將軍,你知道的,我們身上不可能有酒。不過…….”
“不過什麼?”
“屬下有這個!”親衛彷彿變魔術一般,從腰間摸出了一個小瓶。甘寧接過來,放在鼻間一聞:“好小子,我倒忘了,你們這些堪比隊長等級的親衛,都能領到一瓶酒精的。”說完這句,甘寧拿出水囊,想兌一些河水當酒喝。
可猶豫片刻之後,甘寧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他將手中的小瓶拋回給親衛,道:“主公向來算無遺策,這次,冤就冤了,只要軍功還算數兒,我們也就倒黴這一回!”
同一時間,烏巢澤裡。
幾十條木船在夜幕下的烏巢大澤飛快地前進着,船底無聲地割開水面,分出兩道浪花,像是鋒利匕首在裁着布。這些木船沒有船帆全靠划槳,在水中走得飛快,每條船上都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士兵,吃*。在遠處,一個不起眼的火點正在岸邊緩慢地轉動,如同夜空中的北斗一樣醒目。
“主公,我軍已經接近烏巢。”許褚向身後的人抱拳。他全身披着重甲,像是一頭棕熊。
“張繡那邊有消息了麼?”回答之人聲音有些低沉,又帶着一點點疲憊。
“已看到袁營舉火,伏擊應該已經開始。”
“于禁果然是帥才…….”聲音這下有些歡悅,彈動手指又道:“就按計劃去做吧。”
許褚肅然道:“屬下明白。”
整個船隊在烏巢大澤縱橫交錯的水道里小小轉了個彎,朝着岸邊飛馳而去。如果是大白天的話,那麼岸上的人就會看到,可這個時候,黑夜成了最好的保護色。船槳偶爾蕩起的水花,根本傳不到那些已經在烏巢外圍亂戰的袁軍兵士耳中。
而船上的曹軍小心翼翼避開過淺的水道或暗礁,以最高的效率接近目的地。船隊很快就抵達了大澤的某一處岸邊,曹軍士兵爭先恐後地跳下船,在岸上迅速集結。這股曹軍從下船到整隊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而且全程幾乎沒發出過聲音,只有凜凜的殺氣逐漸凝集。
他們登陸的岸邊,距離烏巢城的北門只有幾十步之遙。烏巢城背靠烏巢大澤,三面陸地都是嚴兵把守,只有靠着大澤的北面防守相對空虛。在這樣一個漆黑無月的夜晚,烏巢城北面甚至連火把都沒安放一把——不是因爲他們懶得佈置,而是先前那股奇襲部隊的暴露,讓他們覺得曹軍笨拙的計劃已經破產。
這股曹軍在許褚的指揮下飛快地跑到城牆底下,拿出鉤索朝上一拋。十幾名腿腳利落的虎衛攀住繩子朝上爬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頂端。他們貓着腰把鉤索換成了繩梯,讓更多人爬上來。沒過一會兒,北門居然就被這些先鋒從裡面推開了。
“備火!”許褚發出命令,他身後的士兵們紛紛從身上解下一根纏着白布的粗大松枝,用火引點起火來。開始是十幾個火頭,然後擴散到幾十個、幾百個,烏巢城和烏巢大澤之間一下子被無數的火光充滿。
“殺!”許褚大喝一聲。
數千名士兵也隨之大喝,連天空的雲都爲之顫抖了一下。曹軍的奇襲部隊像一把鋒利的戈,狠狠地啄向烏巢城的缺口。曹兵沿着城門衝了進去,然後散開到每一條街道。一直到這個時候,守軍才意識到城被突破了,他們驚慌地拿起武器,試圖去阻擋。可羸弱的運糧兵又怎麼可能是這些精銳的對手,散亂的抵抗幾乎沒有效果。
烏巢的街道很狹窄,兩側的空地幾乎都被輜重填滿。許褚和虎衛們組成了一個圓陣,把中間披掛甲冑的主公保護起來,快速推進,直撲向府衙。開戰前烏巢本爲曹氏所有,所以城內佈置他們都非常熟稔。
然而,就是因爲十分熟稔這個地方,許褚才知道,他現在仍舊在外圍——雖然避過了那些樓車的僞裝,但這裡的街道和佈局顯示,他們仍舊在外城——而就在許褚考慮着如何分派人手,儘快焚燒兵糧、擴大戰果之時,忽然身邊一名虎衛發出一聲叫喊,許褚疑惑地朝另外一個方向看去。他看到,在火把和燈籠的映照下,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很快青煙轉成了黑煙,愈加濃烈。
“這是誰擅自先動手了?”許褚眉頭一皺,大爲不滿。
“是我。”
一個洪亮而得意的聲音從內城城頭上傳出來,在場的人同時擡起頭來。只見一個全身摜甲的大將矗立如金剛,以手扶女牆,居高臨下地瞪着他們。身後,是不少身披戰甲的將領環繞,猶如衆星捧月。
“韓猛?”許褚仰頭大叫。
“鼠輩!”韓猛驕傲地擡起右手,極其蔑視地看着許褚:“你們自以爲算計無雙,卻不知道,我家主公早已運籌帷幄。你們千方百計想讓我家主公屯糧至烏巢,我家主公就隨了你的意,讓你們這些鼠輩看着冀州的富饒豐盈羞死在這裡!”
一番話,盡數道出了袁家的驕傲,在這個將計就計的完美陰謀當中,韓猛的確也感到與有榮焉:“可笑啊,你們以爲,你們真的能焚燒掉袁家的糧草?!”
下一刻,韓猛略略停頓,把身體稍微前傾,把視線投向許褚的身後:那個全身披掛甲冑的中年人被虎衛團團圍住,也仰望着內城頂端。他腰間懸着一把華美長劍,韓猛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名劍“倚天”——將那把劍親手交給主公,可是一份不小的軍功啊。
然而,那個人似乎感受到了韓猛貪婪的目光,他伸手將頭上的頭盔摘下來,露出一張與曹操有幾分相似的臉:“真是悶死了,還要聽這隻土狗在此狂吠,真讓人心煩。”
韓猛一愣,驚訝喊道:“你不是曹操,你是曹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