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中,楊松府。
目前楊松也沒有一個正式的官位,不過,他長袖善舞,冀州不久之後,便弄清了冀州的幾個派系。同時,藉助袁紹對他的寵信,巧妙遊走在這些派系當中的灰白界限當中,雖說也是如履薄冰,但在外人看來,絕對是如魚得水。
在今天這個有些詭異的夜晚,楊松心情有些不寧。他那位又聾又啞的老僕人爲他端來一碗加了香菜與芸豆的羊肉羹,還有兩條煮熟的地瓜後,楊松接過碗,揮揮手讓他下去休息,自己也沒什麼食慾。便走進臥室,把房門都掩上。
他的臥室不大,屋子的兩側全是書架,上面擺放着厚薄不均的諸多卷帙;靠窗的是一張牀,牀邊還擺着一張紅漆几案,旁邊是一扇繪着跳七盤舞的舞女的屏風。
當確認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以後,楊松把屏風拉到自己身後,然後跪到几案前點燃蠟燭,搬來一個假人放在蠟燭之前。這樣從外看來,就像楊松在秉燭夜讀一般。而他真人則拉開書架,整個臥室一下變爲一個機密庫。
楊松脫下鞋,靜坐在牀上,看似隨意取來書架上的一卷資料,仔細查看起來——他喜歡這樣安靜又隱匿的思考,這樣,他才能藉助他不甚高明的智慧,撥開眼前的迷霧,看清事件的真相。
今天沮授府發生的那件事兒,讓他隱隱有預感——邯鄲城內,將有大事發生。
楊松書架的資料,都是他精心整理默寫下來的精華。其中分門別類羅列了袁氏的政務外交、軍隊駐防、經濟變革、人事調動、民心波動等諸多領域的二十餘條情報,相當詳盡,其中不少條都屬於相當級別的機密資料。而那些只有袁家高級幕僚官員纔有權限調閱的資料,現在卻在這個身無半職的降將閒人眼前一覽無餘。
這些,並不是馬超要求楊松這麼做的,而楊松也根本沒有將這些資料交給暗影。在楊松的認爲當中,無論是軍事征戰還是人性關係,都不過是一場交易。無論是張魯、馬超還是現在的袁紹,對楊松來說,不過是一個交易的對象而已。
不過,目前看來,袁紹這個交易對象的資本,似乎快要被別人奪去了。他楊松,自然也要在這座大樹倒下之前,重新找一個合適的大樹——無疑,馬超那顆大樹,還是很牢靠的。
只不過,之前自己錯過一次機會,使得馬超絲毫不猶豫將自己派來了袁紹這方。楊松很清楚馬超在打什麼算盤,事實上,楊松也儘量按照馬超的心意,引導袁紹一步步走向滅亡。可惜,馬超忘了,在漢中,楊松之所以能夠那般影響張魯,是因爲漢中的楊家也是士族大戶,可在冀州,楊松不過一落魄降臣,根本掀不起多少風浪。
“看來,那個馬超,很是忌憚我啊。”想到這裡,楊松忍不住喃喃自語了一番,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究竟是什麼,讓馬超那麼迫切想遠離我?”
楊松想不通,但他也不會糾結進這裡面去。他是個理智的人,想得到的東西,他會用合理的代價去換取。而現在他要做得,正是這些。
現在他握着的這一份情報也是自己默寫下來的,而上面的一些內容,顯然引起了楊松的興趣:這上面其實沒什麼很‘硬’的信息,只是楊松與辛毗閒談時,發現荀諶跟沮授在潁川書院的時候,關係竟然十分融洽。甚至就連荀彧、荀攸這兩位荀家子弟,都比不過荀諶對沮授的認可。只是後來,兩人相繼投靠袁紹之後,才日漸隔膜,最後導致到無話可說、形同陌路的地步。
這樣的情報令楊松微微皺眉,他仔細翻閱了有關荀諶和沮授的所有情報,發現兩人之間並沒有發生很大的爭執衝突。彷彿只是在一夜之間,兩人就有些生硬。而且,縱觀兩人在袁紹面前的進言,楊松發現一個更奇怪的事情。
之前兩人諫言,沮授同荀諶都是意見一致的。可在其他幕僚的攻擊貶低下,並不如袁紹的耳。隨後,沮授同田豐的關係漸漸近了起來,而荀諶的站位則很模糊,總是有意無意針對沮授。如此一來,袁紹反而因爲荀諶的反對,多多少少聽進去了一些田豐和沮授的建議。
“這?……..”楊松默默看完這些情報,神情不由一凜:“這兩人,難道是故意唱了幾年的雙簧戲,就是爲了迷惑袁紹和其他那些幕僚?”
這樣一個假設,一下打開了楊松腦中的一扇門:沮授這個人,楊松也接觸過,從他的言談當中,他感覺到沮授有種和疲累沉重的氣息。而造成那種氣息的原因,楊松判定,是因爲沮授一半精力在爲他的袁紹主公出謀劃策,另外一半精力消耗在確保這些主意不被那些白癡干擾上。
順着這樣的思路想下去,楊松越想越覺得可能。突然之間,楊松迅速從另一欄標寫着‘間’字的書架上抽出一張扶風紙——那是一張已經有些發黃的紙,上面記錄的是楊松在馬超帳下時,聽馬超講述過的徐州往事。
他記得,馬超說過當初在徐州的時候,荀諶對馬超便多有敬慕,隱有投靠之意,但馬超並沒有挑破那一層窗戶紙。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楊松一瞬間就斷定馬超是要荀諶在袁氏內部當一枚暗棋,伺機發動!
還有,鄴城失陷一事,楊松從沮授口中也探聽出是馬家暗影的詭計。那將這一切聯繫起來,不就是說——馬超根本不知道沮授和荀諶的關係,而沮授一直利用荀諶在探聽馬家的動向?還有,最危險的便是,袁曹大戰、沮授被捕,這兩件事可能就是馬家欲發動滅袁大計的先兆…….
“馬孟起啊,虧你智謀無雙,手下也能士遍地。卻怎麼也想不到,沮授和荀諶還有那麼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往,完全陷入了兩人的算計當中…….”楊松嘿嘿笑了一聲,但之後,他的臉就又陷入了沉靜。
因爲,弄清所有脈絡之後,他必須就要作出一個選擇了。
“這沮授和荀諶的貓膩,獻與袁紹,算是交易;交給馬超,卻是投資。前者穩妥,但所得有限;後者風險頗大,收益卻可能是幾十倍…….”楊松嘟囔着,卻毫不猶豫選擇了投資:他不是沮授、也不是荀諶,真心會在一棵樹上吊死。選擇馬超對楊松來講,是最有利的買賣。
更何況…….楊松將自己的目光又轉向牀後那數不盡的珠寶上面——馬超這個人,還真是慷慨,不殺我在長安的家眷也就算了,竟然還將我最喜愛的珍藏秘密送還。他這個人,真的沒看透荀諶和沮授的詭計嗎?
不捨地將一粒貓眼取在手中,楊松的臉有些顫抖:“選擇馬家,也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啊。至少,我現在就要用這些去當做資本拱手讓出去,換來自己重回馬家的資本…….這怎麼突然讓人那麼心疼呢?”
“但願那個馬超,會在我這裡鼎力相助之後,給我更多的回報啊…….”楊松的面容有些扭曲,顯然痛惜地不得了。可隨後,他還是毅然將自己的眼光從那堆珠寶當中拔出,走出了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