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化見傷兵們氣色不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正在低聲笑談,道:“都是我指揮不當,以致讓兄弟們受苦。”
劉十二是刀鋒營成立之初的老人,腿上受了箭傷,坐起身道:“將軍不必自責,當兵吃糧本就是刀尖舔血,我朝尚武重視軍功,有軍餉撫卹,即使戰死沙場也無後顧之憂,又是替主公效力,即便戰死也痛快得很。”
傷兵們聽着齊聲喝彩,嚷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廖化不再說話,逐一拍拍傷兵的肩膀,又站在中心仔細環顧圓形車陣,見無漏失之處,部下也皆無緊張神情,正在坐臥休息,感覺十分滿意。
一名騎兵飛馳而來,廖化心中有數,這名斥候是一個固定崗,此時回陣說明敵軍主力已近。
剛趕回的斥候大喊:“報,匈奴兵馬上就到!”
廖化一聲令下:“各隊站好位置!弩手就位!”
久經沙場的老兵開始檢查裝備,離開位置者迅速返回位置坐好,後排士兵左右擺着弓弩及十隻投槍。擲槍是陷陣營必修的訓練科目,投擲長槍都是士兵的拿手好戲,約有半數兵丁可以將投槍擲到百步以外,落地時還可穿透兩層牛皮。武器配備神刀和各種弩機,皆是長山基地研發出的最新改進型武器,在上次攻打匈奴軍塞時大顯神威。士兵除了鐵甲,還有一面護身盾牌,中央裝上尖銳鐵釘,就是可攻可守的鉤鑲。
沉悶的長號聲傳來,東方出現了匈奴軍隊的大旗,軍旗下騎兵排列整齊,武器在陽光下閃爍着光芒,七八千匹戰馬奔騰的蹄聲震醒了周圍的鳥雀,間或有野兔驚動,飛快得跑向遠方。
軍旗下,劉達勒住坐騎,細看山丘屹立不動的漢軍戰陣。人並不多,只有千餘,長兄爲何輸得那麼慘?手下鐵騎被砍瓜切菜般幹掉一大半!還丟了自己的小命!
自謂驍勇無敵的劉都將戰斧扛上肩頭,催馬來到軍旗下,道:“二兄,一會我出陣衝鋒,漢人昨晚趁夜偷襲,才僥倖得手,我去爲大兄復仇。”
劉達性情沉穩,見部下又累又餓,馬匹大汗淋漓,衝擊那段陡坡顯然有些吃力。又看對面漢軍十分自信,不由顧慮重重,道:“慢!兒郎們奔襲一夜,人困馬乏,先行休息。弓箭手壓住陣腳,餘人下馬休息!不得卸甲解鞍,隨時準備出戰!”
進入草原以來,陷陣營所向披糜,百人將趙敬對匈奴人其是輕視,道:“將軍,匈奴人下馬休息,是否趁其立足未穩之時,衝他個人仰馬翻?”
廖化仔細觀察敵軍,道:“不行!我們已經布成陣勢,一動就會出現破綻。放心,他們比我們更急!”
“三弟,分派兩千兵馬從四個方向同時進攻,試探敵軍虛實!”劉達見部下人馬力氣漸復,讓劉都率軍前去試探。
“是!”劉都與劉達屬同父異母兄弟,平常最是不合,聽到劉達下令般的言語,內心本能想要拒絕,但想起慘死的兄長,嚥下馬上張口而出的話,應了一聲,翻身上馬,招呼部下,分派人馬。
號角聲長鳴,匈奴人的進攻開始了!兩千匈奴騎兵迅速分爲四隊,圍着漢軍所在高丘,在山丘下面排成攻擊軍陣,開始展開猛烈的進攻。
隨着廖化一聲令下,漢軍抖擻精神,層層疊疊立起盾牌,整個戰陣像巨大的龜殼。盾牌空隙間閃動着刀劍的寒光,百人將、都伯、什長口令聲此起彼伏。山丘最高處,廖化神色悠然,站在獵獵飄揚的陷陣營軍旗下,顯得十分從容。
趙敬緊盯着匈奴弓箭手,抽出一支箭,舔舔箭鏃,將箭搭上了弓弦,下令道:“兩百五十步!弩手注意!”
從高丘下向上射箭,射程縮短不少,而且準頭大受影響,從高處下射恰恰相反。匈奴騎射手經驗豐富,他們圍着高丘繞圈,企圖尋找與漢軍陣地高度接近的射點。
廖化下令道:“弩手聽令,各自標註目標,自由射擊。”
一百架****應聲微微上揚,百名駑手依序報號,兩人一個目標,“嗒嗒”聲連綿響起,弩機開始發威。
“二百步以上者強弓發射!”廖化下令道。
空中突然傳來嗡嗡聲,正在費力催馬爬坡的匈奴騎射手擡頭觀望,一羣小黑點在眩目的陽光下飛速接近,所有正在仰望的瞳孔開始浮現出驚懼之色,弩箭射程超出了他們的想像,正以驚人的速度飛馳而至。
血花四濺!人喊馬嘶!冰雹般的箭矢摧枯拉朽,穿透鐵盔射進頭顱!穿透胸甲射進心臟!穿透盾牌射穿手臂!甚至射穿戰馬堅實的頭骨!人和馬匹發出痛苦的嘶呼!無數生命在血光中化爲亡靈!無數匈奴人驍勇的吶喊聲戛然而止!
弓駑射倒大部分匈奴騎弓手,繼而轉向前排騎兵,匈奴騎兵在箭雨中浴血衝鋒,揮舞着馬刀往前急衝!但是密集的陷馬坑成了致命阻礙,匈奴騎兵到了此處,頓時人仰馬翻,殘存的匈奴弓手零星射出利箭,擊在鐵盾上發出“叮叮”的響聲。漢軍如同上了弦的機器,不停瞄準射箭或是換上駑箭發射,六輪弩箭呼嘯而過,一千多人橫屍陣前。
倖存者勇猛地衝到陣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盾牌之間露出的密集長槍長刀,匈奴勇士連人帶馬,沒有一絲機會衝入陣中,只能無奈地告別這個世界。
劉都臉上出現一道怖人的血槽,劇痛反而讓他變得瘋狂,飛身擲出沉重的戰斧,戰斧旋轉着砍進一面盾牌,堅固的盾面出現一個不規則的陷坑,躲在後面的漢軍一個踉蹌,差點坐倒在地。
劉都明白後退會把後背亮給漢軍弓駑手,只有拼死衝鋒纔是正道,他拔出戰刀用刀背猛砍馬臀,戰馬發瘋似的衝向漢軍,劉都高呼道:“勇士們衝啊!殺!殺!”
“嘭!”“嚓啦!”戰刀劃過盾牌,火花迸濺!刺來的長槍被劉都左手一把抓住,右手戰刀劈開了盾牌上的鐵皮!
廖化不由暗自點頭,匈奴也有好漢!廖化抓起一柄投槍,深吸一口氣,輕舒猿臂,長槍如離弦之箭,射向正在奮力拼殺的劉都。尖細的投槍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破空而至。一位滿身是血的匈奴騎兵大叫道:“王子當心!”劉都下意識一夾馬腹,戰馬一聲長嘶,前蹄高揚。鋒利的長矛沒有戳中劉都,而是貫穿馬頸,劉都瞅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矛尖,不由驚駭萬分。可憐的坐騎四蹄一軟,將劉都掀下馬來,劉都昏頭昏腦拄斧試圖站立,一根投槍再次呼嘯而來,方纔提醒劉都的部下飛身而上,用生命擋住這支致命的投槍,一股巨力將他的屍體推向劉都,將劉都猛然壓倒在地。
高丘下此時吹響撤退的號聲!劉都費盡力氣重新站起,一個部下在他身邊翻身落馬,失去主人的戰馬經過他面前,劉都本能地扯住繮繩奮力一縱,騎了上去!緊緊伏在馬背上,拼命往山下逃去。
“那傢伙有兩下子!”廖化背手站在高處,戰局如他所料,匈奴人不懂漢軍兵陣,此次出擊已被輕鬆擊潰。
廖化拉開硬弓,大喝一聲:“中!”利箭颼然離弦。
屍橫遍野的戰陣前,只剩下劉都一人一馬如飛逃命,利箭破空而至,眼看就要射穿他的背心,匈奴陣營不少人驚呼出聲。似乎上天眷戀劉都,馬蹄正好陷入陷馬坑,戰馬猛然翻倒在地,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劉都貫出數丈,利箭恰好擦身而過!屏息觀戰的匈奴人同時拍拍胸膛,心中祈禱感謝長生天眷顧。廖化望着劉都拼命飛奔,已經逃出弓弩射程之外,一隊飛快上前接應的騎兵將其團團護住,廖化不甘地放下手中強弓,心中暗自遺憾。
“你這頭沒頭腦的豬!平白無故折了這麼多人馬!”劉靖叱罵道,同時馬鞭揚起,劈頭蓋臉落在劉達頭上。劉靖收殮完劉吉及其部下陣亡士兵、妻族族人的屍體,趕到現場不久,親眼目睹三子劉都接連遭遇險情,不由懷疑劉達有借刀殺人之嫌,又見陣前如此血腥,損失了不少精銳,一腔怒火頓時泄向次子劉達。
滿臉血痕的劉達倔強地立在那裡,任憑馬鞭揮落,不避不閃。此次出擊連漢軍戰陣的邊都沒捱上,連死帶傷折了兩千精兵,他確實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辯白。
“父王,這不怪二兄……”劉都驚魂初定,大氣尚未喘勻,猛吸兩口氣,接着說道:“漢狗弓駑實在厲害!射程和威力聞所未聞!”
劉靖聽劉都開口求情,餘怒雖然未消,但是停止鞭打,鞭梢指着漢軍戰陣,道:“沒聽說過漢人圓形陣嗎?如此防禦陣勢,根本無處下嘴!”
劉都急道:“難道沒有辦法嗎?匈奴人不缺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