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換了身衣裳,匆匆趕來的裡監門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張蒙。不過等到李傕在左右兵士的攙扶下顫巍巍站起身,張蒙早已帶着蔡琰絕塵而去。
在雒陽正街上風馳電掣之際,張蒙聽到了蔡琰的低嘆,強裝笑顏道:“昭姬,跟我出來後悔嗎?”
蔡琰道:“不後悔。”
張蒙又道:“你不問我要將你帶去哪裡?”
蔡琰搖了搖頭:“不問。”
張蒙再道:“前路危機四伏,你怕不怕?”
蔡琰的回答仍舊簡單:“不怕。”
張蒙聽罷,不禁仰天大笑,瞬間只覺軀體四肢氣血充盈,精神更盛百倍,當下振臂虎吼:“好!”
快馬疾馳,很快可見遠方高矗着的中東門門樓。與此同時,張蒙稍稍扭頭向後看,距離自己數十步外,董卓的追兵已經俟近,羣騎並進,勢若奔雷。
再過不久,中東門處層層疊疊佈置的拒馬、鹿角等近在眼前,中間留着供行人經行的通道,然而卻被駐防的兵馬把控住了。當中一名鐵甲將本來胡坐於地,看到張蒙以及後頭的一衆騎兵將至,擡起頭滿臉疑惑。
張蒙認得對方,當即高呼:“張濟,我奉董公之令,率衆出城!”
因爲有着之前呂布的提醒,張濟對張蒙也有印象,此刻見他火急火燎、身後還跟着自家兵馬,一馬當先彷彿真有要事在身,即便不明事體,卻是不攔,大手一揮,示意兵馬讓路。
張蒙抓住機會風也似衝過城門哨卡,耳後聽見李傕暴跳如雷的罵聲:“張濟,你個蠢豬狗!把人放走......”頭也不回,只顧催馬。
既出城門,繼續縱馬沿着官道疾馳,張蒙懸着的心放下大半,看向蔡琰,她的雙眼不知是被風颳的還是怎麼,卻是溼溼紅紅的。
從中東門至鴻池這一路,張蒙發現董卓的追兵並未繼續追趕,心想:“適才在城中,李傕的兵馬離我並不遠,若是弓弩亂射,我斷無脫身可能,或許是顧忌昭姬,纔不敢輕舉妄動。”接着疑惑,“可是他們怎麼半途而廢了?他們的戰馬都是精挑細選的邊塞名種,遠比我現在騎的走馬精良,追逐下去,我未必跑得過他們......難道、難道還是因爲昭姬?”想了想頗覺反常,可是一時半會兒並沒有頭緒,於是暫時放下,先往鴻池東北方向去。
近日雒陽宮中的動盪波及到了城內外,不少百姓以爲戰亂將至,紛紛遷徙避難,又有不少賊寇渾水摸魚,趁勢抄掠,沿途隨處可見三五成羣扶老攜幼的流民,滿目蒼涼。
信馬由繮不久,兩側景象愈加凋敝荒僻,四周人蹤滅絕,只剩風聲鴉鳴。
蔡琰一直沉默不語,張蒙知她突逢變故,心亂如麻,就不去說些有的沒的。
鴻池周遭高草叢生,人跡寥寥,更無官軍遊弋,張蒙攬轡徐行,手一直按在劍柄上不放,當前雒陽遠近治安不良,像這種偏僻又有遮蔽的地方隨時可能有賊寇藏身,絕不能掉以輕心。纔想到這裡,便聽到幾步外的草叢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張蒙警覺,下意識抽出佩劍,眼看過去,十幾步外,有數人相擁而來。他駐馬細視,對面有四名年輕漢子,前後推搡着一名白髮老叟。
四名中年漢子均着粗布製成的短褐膝褌、扎頭巾,裝束簡陋,但人人手中都提着自制的木槍、鐵刀,雖然粗糙,可砍戳在沒有護具的布衣皮肉上,同樣能殺傷性命。
他們看見張蒙,面露驚惶,相視幾眼,扯着老叟返身就想退回草叢。
張蒙覺得有些異樣,當即大喝:“慢着!”夾緊馬腹,搶上前去。
四名年輕漢子情知跑不掉,只好轉身面對張蒙。
張蒙再度勒馬,相隔三四尺打量,不提那四名年輕漢子,只看那老叟,端的是蓬頭垢面、慘無人色,腳步虛浮不已,幾乎隨時可能栽倒昏厥。
“爾等要將這老翁哪裡去?”張蒙持劍斜指向地,目光如炬。
四名年輕漢子不安騷動片刻,有人回道:“我兄弟四人攜父看病......君乃何人?”
張蒙笑道:“爾等四人高矮胖瘦大不相同,竟是同父所生?”又問那老叟,“老人家,這四個是你親生的嗎?”
話音未落,四名漢子中有人不耐煩道:“君與我等素昧平生,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爲好,速速離去!若耽擱我等要事,休怪我等不講情面!”當下邊說,邊顧視同伴,眼露兇光。
張蒙渾然不懼,反而微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四個賊豬狗到底如何不講情面。”笑容不減,看似淡然,卻使人凜然生畏。
時下眼前敵人雖多,但從對方那瘦削的體型以及粗陋的裝束可以判斷出,他們無一例外都出身寒微,基本不可能接受過正規的技擊訓練,這樣的敵人就算再多一倍,武勇過人且有馬匹之便的張蒙也有十足信心取勝。
激戰在即,張蒙握緊劍柄,想要先把蔡琰放下馬。可是在這劍拔弩張之時,餘光掠到右側方的身後,竟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張蒙以爲自己被夾擊了,急忙拉緊轡頭,回頭看去,反而開懷笑道:“史兄,你到的正是時候。”原來卻是史阿來了。
對面四名漢子發覺形勢有些不妙,交頭接耳片刻,居然鬨然散去。
張蒙沒有追擊,下馬後又將蔡琰抱下馬,另一邊,史阿背過那老叟轉到近前。
老叟想是受到了折磨拷打,呼吸急促不勻。
習武之人多少會點調理療傷之術,史阿時下在老叟的胸腹間輕拍幾下,順着脈絡給他推拿幾下,老叟的狀態明顯變好了許多。
張蒙問史阿道:“史兄,你是怎麼逃過官軍追捕的?”
史阿笑道:“官軍要找的是君,不是我。我在永和裡中轉了幾圈,大吹號角,引着那幫老革轉了幾圈,眼見要被他們合圍,便將號角拋進別人家中。那幫老革斷然想不到是我在搗亂,問了我幾句話,搜了搜身,無甚收穫,只能放我走。”
張蒙道:“若非史兄有膽有識,我未必能從雒陽全身而退。”
史阿嘆道:“張君千萬別這麼說,能爲君解憂,是我之幸。”
兩人說了幾句,那老叟突然大叫:“救命!救命!”
張蒙只道是方纔那四名漢子賊心不死,捲土重來,下意識拔劍四顧,只見周圍空空蕩蕩的,並無異狀。
史阿大皺眉頭,道:“老人家,那幾個豬狗跑了,你胡亂喊些什麼?”
老叟大搖其頭,着急忙慌道:“救命!救我家主公的命!”
“你家主公?”張蒙心下納悶,但是這時再看那老叟,確實是徒附、僕役的打扮,“你家主公在哪裡?”
老叟伏地叩首,哭天搶地:“兩位壯士,定要救救我家主公。我家主公纔出雒陽,沒想走到這裡就被賊寇盯上了。剛纔那四個不足爲道,還有兩個乘馬的賊追我家主公的軺車去了!再晚、再晚我家主公必有性命之虞!”
史阿喃喃自語:“又是乘馬的賊......”
張蒙扶起老叟,寬慰道:“老人家不要心急,你家主公是誰?”
老叟哽咽着應道:“不瞞壯士,我家主公姓劉,諱名岱,本在朝廷任職侍中,近日調任去兗州赴任。這本是右遷的喜事,沒想到尚未出京師之地,就出了這樣的禍事!”
“劉岱?”
張蒙聞言,頓時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