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年紀雖小,才思敏捷卻出於常人,相識的親友都稱司馬防的幾個兒子中,穩重練達首推老大司馬朗,可若論機智應變則以司馬懿爲優。也因着這個緣故,司馬懿才能以近十歲的年齡差距與張蒙玩到一起。1
比起當初,現在的張蒙更不敢輕視眼前的這個毛頭小子。
司馬朗以教訓的口吻對司馬懿說道:“今時不同往昔,你別添亂了,快回家去!”
張蒙制止住司馬朗,跳下馬道:“別急,讓他說。”
然而司馬懿反倒不願說了,把手背在身後,嘴一撇歪腦袋看着司馬朗。
司馬朗拿弟弟沒辦法,只得哄道:“好好好,你說吧。回家後我屋裡的柑橘都歸你。”
“這是你說的,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駟馬難追!”司馬朗點了點頭,俄而舉起拳頭,“渾小子說不說!”
司馬懿吐吐舌頭,道:“兇什麼!”而後伸手指着張蒙,“兄長,咱們來的路上,耳聞目見官軍挨家挨戶盤查,所說最多的是哪句話?”
“所說最多的......”司馬朗略加思索,“哦,說是要拿一名‘紺衣赤帶之人’。”
司馬懿接話道:“不錯,官軍不可能人人認得阿代兄長,又沒有畫像,只能先按衣裳尋人拿人,寧願多抓幾個無辜的回去甄別,也不放過一個。既然如此,把阿代兄長的衣裳換了,必能掩人耳目。”
張蒙點頭道:“倉促之間連我自己都沒想到這個法子,更不必提官軍了。可是這樣做好雖有道理,時下我又去哪裡換衣裳呢?”說話時候,可以聽到四周搜查的喧譁聲已經在逐漸圍近了。
“說遠可遠......說近可近!”
司馬懿搖頭晃腦,手指在空中亂轉,突然指定向司馬朗。
司馬朗張大嘴,也用手指着自己:“啊?我......我?”當即反應過來,“二弟,你的意思是讓我倆換身衣裳!”
“正是。”司馬懿拍拍手,“兩位兄長體格相似,換身衣裳大小合適。”
張蒙看着司馬朗,直搖頭道:“不可,若換我這身衣裳,你必有麻煩。”
司馬朗正色道:“阿代,你這是什麼話,你我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如今你有難,我怎能視而不見!休說我有麻煩,就算被關進犴獄,又有何懼?”
司馬懿附和:“阿代兄長,若非我身量不足,定然代替兄長爲你分憂。你放心吧,阿父新近從治書御史調任雒陽令,對城內搜捕有權干涉,兄長若被緝拿,定然無事。”說着,對司馬朗做了個鬼臉。
張蒙聽司馬兄弟這麼說,很是感動,當下猶豫不決,回頭看坐在馬上的蔡琰,她一雙妙目正對過來,眼波流轉似乎滿是期盼,心中思量:“我接昭姬出來,可不想看到她又給搶回去,更何況爲了掩護我出雒陽,史阿已經捨身冒險。如今火燒眉毛,要不得半點矯情。大丈夫有恩報恩,今日種種幫助,日後一一報答便好,可要是無法逃出雒陽,說什麼都是空的。”如此想定,對司馬朗拱手道:“多謝了!”
司馬朗笑道:“客氣啥!”說話間,三下五除二便解了腰帶,將外裳脫下,只留褻衣、犢鼻褌等內穿貼身衣物。
張蒙同樣很快脫衣,兩人對調衣裳,果然形制上相差不多。
不過穿戴完畢的司馬朗感到有些不對勁,摸着自己身上張蒙的衣服,有些疑惑:“阿代,你這身衣服,怎麼溼漉漉的?”
張蒙不答,轉眼與蔡琰相視一笑。
張蒙重新上馬,司馬朗拉着司馬懿悵然道:“阿代,我雖不知你爲何要逃離雒陽,但想來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終歸有它的道理......”
司馬懿童言無忌,說得更加直接:“肯定是因爲那董卓!”
司馬朗拍了下司馬懿的頭,罵道:“胡說八道什麼!”繼而朝張蒙拱手,“一路保重!”
“保重!”
張蒙點點頭,腳跟輕磕馬腹,辭別離去。
爲了減少旁人的注意,張蒙隨即與單仲分開,也約在鴻池東北相會,只是單仲走了,他心中暗自思量:“此人說來圓滑,卻也有一股子血性,大半個月相處下來,賣我求榮的事我信他是不會做的,不然早就做了。他這些日子鞍前馬後服侍甚周,一來懾我之威,二來圖我前程,可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今我要逃亡,前途未卜,他這一去,就未必能回了。”想是這般想,比起出城之急,倒也想不了那麼多。
當其時,張蒙全神貫注,拍馬趕路,身前忽而白影一動,卻是蔡琰轉過頭來。他看到蔡琰眉間有重重的憂愁之色,不由感慨:“季宣、史阿、司馬朗、單仲......這些人前前後後盡皆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離我而去,不知此番我若能逃出生天,又能再見他們中的幾個?亂世中人如風中飄萍,干戈寥落,只求從今往後,我能用自己的努力,讓我親愛之人再也不要因我流落分散。”
出永和裡的一路上,張蒙幾次遇到了沿途搜查的官軍,他們雖然對男女同乘一馬感到狐疑,但萬萬想不到逃亡中的張蒙還有時間帶個人走,看着張蒙的裝束與要求不同,鮮少上來盤問,即便有,張蒙也不給對方機會,往往加速疾馳而過。
重回永和裡南側的里門,那裡倒是蹲守着大量的官軍,設下了哨卡,再看之下,乃是董卓的西北部曲。爲首者體態敦實,重甲當身,但半邊臉鬚髯都像焦了一樣蜷曲焦黑,張蒙一眼就認出了他便是早前曾在城南郭外辟雍小殿交手過的那名“蹶張材官”,當時以爲是不起眼的兵卒,後來才知道是董卓手下的嫡系將領李傕。
董卓軍以自然以董卓爲首,董卓之下,其弟董旻、其侄董璜以及其女婿牛輔實際地位最高。除卻這些董卓的直系親戚,便是段煨、董越、胡軫、楊定、徐榮等少數幾名有資格獨立領兵的大將,像李傕、郭汜、樊稠、張濟之流,目前只能算是負責執行具體任務的戰將。
張蒙已經做好了強行衝突哨卡的準備,然而李傕看到他,貌似並未記起來那夜小殿內對手的長相,只是皺了皺眉,按例招了招手,示意張蒙停馬。
“爾是何人?爲甚帶着個小娘?”
李傕鼻子很大,一說話鼻翼開張,從鼻孔中露出幾撮黑毛。
張蒙依照想好的說辭回道:“這位是蔡議郎之女,偶染急疾,需送城外大夫處就醫。”蔡邕流亡前任職議郎,因他名氣很大,所以只要提起“蔡議郎”,一般默認就是他。
李傕問道:“城內沒大夫嗎?”
“有,但不及城外的好。”
“何不乘車?”
“車沒有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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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傕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張蒙都答得無懈可擊,李傕沒甚可問的了,揮揮手,示意左右放行。
豈料就在這當口,背後忽有人高聲大呼:“別讓他跑了!”
李傕一驚,再看張蒙,驀地想到了什麼,趕緊伸開雙手擋在張蒙的馬前:“等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不等他說完,張蒙拎動轡頭,隨着蔡琰一聲尖叫,催馬急出,當場將李傕撞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