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三年元月二十八日,因孫權兵敗江北,兵士流亡,江南吏民生怨。建業浮屠道勾連校事呂懿作亂,內外俱起,攻劫吏民,縱火焚燒宮室。是日大風,延燒數千家,宮室損毀。”
時值章武三年正月初,武當兵廟,虞世方盤坐在火炕,提筆的右手壓回腿下暖一暖,目光盯着面前小方矮桌正中的圓肚細頸冰裂紋墨綠瓷瓶,瓶口插着一枝盛開的紅梅,傾斜招展。
手暖後,他又捉筆書寫:“其相國張昭、都督潘俊、左將軍諸葛瑾各率僕僮平亂。上虞侯孫紹爲賊挾持,紹果決有父風,號令左右擊賊,呼喝不止,賊恐,誤殺紹。”
“權爲火燒,不能理政。遂以建昌侯慮爲太子,監國掌政。以相國張昭、都督潘濬、左大將軍諸葛瑾、右大將軍步騭錄尚書檯事。遷拜全琮衛將軍,丁奉武衛將軍。”
“孫慮掌政,以侍中、丹陽郡守諸葛恪爲使,請降。”
停筆,後面的事情暫時不方便記錄,虞世方檢查錯別字後,將這頁紙收入木匣裡儲放,以便今後歸納整理。
身在兵廟,卻時刻關注着江都政局變動。
燕王劉封兵敗身亡就引發了江都震動,隨後眨眼間又是吳軍大艦被一把火盡數焚燬,江北吳軍全線崩潰。
期間潘璋欲投魏,被馬忠所斬,所部男女五萬餘人安置於廣陵的事情……只是個小事情。
現在江東又傳來這種驚世駭俗的消息,江都的公卿們已無權決斷,太子劉禪、大將軍關羽也陷入爲難。
吳國投降的條件只有一個,由大漢三恪家族及漢宗室,各出一人組成使者團隊趕赴建業,將大漢太子妃孫大虎迎回江都。
作爲孫大虎意外流產的補充,孫小虎將作爲陪嫁,隨同進入漢家宮廷。
必須要有一個流淌孫家血液的皇子出生,這纔是江東投降的底線。
江東若降,於天下而言是大利大好之事。
虞世方卻也有自己的憂慮,下意識扭頭去南方。
橘林館,田信懶洋洋斜躺在溫暖火炕上,他左掖阿平閉着眼睛小口張着酣睡,兩個鼻孔如同筷子尖,圓圓的,粉撲撲臉蛋可愛極了。
關姬也回到這裡,同來的還有夏侯獻夫婦。
這對夫婦至今未孕,已經成了一起令許多人關切的事情,這回夫婦兩個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來橘林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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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信醫術舉世無雙,妻子懷孕效率也羨煞旁人。
可把脈、看婦科病這種事情,田信哪裡能懂?
難道給唐公主一個名額,暫時強化體質,然後再撤除?
溫存一宿,關姬翻閱文牘,還不忘提醒:“阿信,難道就無一點辦法?”
“難,古人有同姓不婚之俗,蓋因血緣親近不利繁衍。”
田信語氣溫和,擔心吵醒阿平:“唐公主夫婦雖不同宗,但血緣貼近,有異旁人。”
心裡對這件事情並不在意,唐公主夫婦兩個幸福與否……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子嗣問題是人倫大事,如果稀裡糊塗治癒唐公主難孕之症,今後類似的事情必然踏破門檻。
到時候不幫,無法成功治癒,都是麻煩事兒。
還有諸葛亮,至今未有親子,說不好也會湊上來請自己診治……可自己不會啊。
見他眼神敷衍,關姬也只是輕嘆,可惜未能引發田信的惻隱之心。
或許過幾年,也有可能會找到其他醫師診治,也沒必要太過在意,反正唐公主夫婦兩個還年輕。
放下此事,她拿起幾卷竹簡到田信身側,遞出:“這是彈劾麥城漏稅之疏,以及徵調丹陽匠坊工匠奏議文書。”
因爲文字載體的原因,現在的奏表措辭凝練,除非隆重的奏疏,否則都是就事論事,言簡意賅。
田信拿起司金中郎將呂乂的‘奏覈實麥城織機漏稅事疏’副本:“以往織機,每臺數萬錢;麥城精工所造,市價十萬矣。據臣所見,章武二年麥城織機少在一萬兩千餘臺。十五稅一,應有稅款八千萬。追三年遺漏稅金,應在兩億。國家用度處處緊缺,宜使有司追查。”
奏疏、奏表、奏章、奏議,這是四種常見的向上級反映情況的格式,還有一種奏封。
封,故名意思,是最原始的隱秘奏摺,經手人員不得開啓、謄抄。
目前沒有密摺制度,除了奏封外,餘下四種上奏文章都會謄抄,將副本送到他這裡來。
他不在,則會把副本送到北府,由北府進行議論;針對每一個奏文,都會拿出一個應對辦法。
朝廷是否採用是朝廷的事情,北府要履行自身的知政權利、辦公義務。
而奏封這種東西,誰上奏封幾乎是明擺着的事情,沒有秘密彈劾別人的可能性。
也就是重要公文采用奏封,避免經手人員閱覽。
關姬在一側已經遞來毛筆,田信看一眼她行走不便的身體:“這種事情我來動手。”
“閒不住。”
關姬將沉睡的阿平抱到一邊,細心呵護,問:“春耕前,士衡公將要回江都議政。是否一併將事情了結,家中也要多個人手幫襯。”
“也好,龐巨師心思不在政務、軍務,他始終想着鹿門山基業。強留在身邊,算不得美事。”
田信握着筆,盯着呂乂的奏疏副本,又說:“我有意徵陸延做主簿。”
關姬不言語,田信的主簿,掌握機密,能幹是一回事,更要親近、信賴。
出身越近越好,履歷越簡單越好,最好人際關係也簡單一些。
實在沒有合適人選,寧肯從軍中推選。
也只是告知關姬知曉,迎娶龐飛燕做小妻,如果再留龐宏做主簿,那內外都有龐家的人,會給關姬形成一些困擾。
細細審視眼前這份刺眼的奏疏,田信心中平靜。
如果孫權真的認命,低頭服軟,準備投降……那麼自己今後工作重點就是處理這些奏表。
處理奏表,纔是那些人的特長,是自己不擅長的。
跟那些人坐在一起比較治政手段,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長。
何況,智慧這種東西朝夕相處就能散播、傳承。
自己擁有的智慧,連自己都無法具體衡量、評估;所以真的沒道理跟一幫自己不喜歡的人相處……相處的越長,這幫人佔走的便宜就越大。
智慧是知識的結晶,這是自己獨有的。
而那些人工於文字,處理政務更多靠的是經驗……自己也缺經驗,可不是迫切需求經驗,自己也能慢慢積累經驗,沒必要去學習他們的經驗。
一來二去欠個人情,還的時候又是個大問題。
要遠離、警惕職業官僚,防止自己被同化。
田信思索間,捉筆書寫,做出處理:“麥城織機販運售賣於南陽、鄧國,此助農興業之舉,二郡鼓勵農商,皆已免除商稅、關稅。”
隨後又另起一行,囑咐自己的主簿龐宏,書寫:“巨師,錢幣乃貨物流通之根本,亦國家體面威儀所在。我聞直百錢含銅日減,爲士民所詬,誠非所宜,正該整頓。行文有司,使之更正過失。”
荊州司金中郎將如何?難道北府的金曹還管不了你?
然後又看到議郎譙周的‘奏議請徵丹陽邑良匠’:“丹陽匠坊工藝精湛,爲朝野共知。今國賊日盛,吏士夙夜興嘆,所恨器械不充也。宜徵良匠,大造器械以資軍用。”
田信不做停頓:“爲助益農事壯大國力,餘用心良苦,纔有農具匠坊。丹陽匠師擅長農具,使治軍械,豈不捨本逐末?聞君家有神驢,合該爲國配種。又聞各家有精擅織錦者,誠宜徵爲國家所用,使刺繡旗幡,豈不美哉?”
不能因爲自己有錢,有太多資產,就想着吃自己的。
私有財產這條火線就在這裡,你們敢動,那我也敢動,看誰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