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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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未能澆滅漢口、水寨的熊熊烈火,也未能澆滅漢軍的復仇怒火。

前往武昌的步騭天剛亮就出發,隨着天色明亮,漢軍各部出營,踩踏泥濘而來。

漢口城中倉庫廢墟里的兵器、鎧甲……只能留在廢墟里,吳軍沒有時間清理、打掃。

孫權的龍舟鉅艦也在天亮時抵達,他第一時間登上這艘比普通七牙旗艦還要高大一些的巨型戰艦,這幾乎是江東戰船製造的巔峰體現。

不止是孫權,吳軍各部就如去熊洞縱火的猴羣,各個反應靈敏,登船避開,雙方在岸邊對射。

孫權可謂志得意滿,遣人持杏黃旗送交董重首級,並送來一道手書。

“孤欲往江陵,沿途無所犯。還請告知關雲長,勿驚詫。”

關平狀態不好,馬超又將這封手書及粗略彙總的戰損、經過發往江都……請求關羽戰術指導。

大小將軍匯聚漢口東門外,西北風漸漸蓋過東南風,煙火、灰塵瀰漫,視線之中多是青灰色。

馬超心力交瘁,好友已然陣亡,哀傷無用。

現在只剩下一縷慶幸,好在出徵前把兒子託付給了田信。

哪怕吳軍敢上岸決戰,那就放手一搏,死也要吐孫權一臉血。

左護軍馬良帶人輸運補給,爲列陣備戰的各軍分發糧秣,感受到許多軍吏看待自己的眼神充滿惡意。

難道真如田信所言,自己兄弟不適合統軍?

漢口城裡,關平引着人收斂、統計陣亡吏士的屍骸。

在東門近處的民房前找到前軍司馬鄧輔的遺骸,只從盔甲、腰牌、印信判斷出鄧輔的身份,鄧輔藏在頭盔裡的遺書已被焚燬。

隨着鄧輔遺骸得到確認,水師前部督、橫海將軍陳雷溺亡的屍體也被潰敗的吏士搜索,擡到了漢口城中。

再算上董重,一戰陣亡三名將軍……整個北伐才死了多少將軍?

營督領兵制的漢軍內,每一個將軍都是很珍貴的;前軍、左軍、右軍合起來的正式將軍只有十人,中軍、後軍不設將軍;田信北府兵裡受朝廷認可,有封號的將軍只有六位。

除去將軍折損,一處處慘死的吏士,更是衝擊關平的心靈。

他終於理解田信爲什麼會迴避戰鬥,此刻的自己,已處於瘋癲的邊緣。

隱隱有一種明悟……應該在清醒時自殺。

現在的自己,哪怕還能活着,也絕不是自己想要的姿態。

可薛戎等人說的有道理,活着纔是最艱難的,取死反而簡單,身爲大丈夫怎能逃避?

話歸如此,可怎麼面對父親?妻子?皇帝?將士家屬?

如果打贏了這場仗,那沒人追究自己在戰爭中的種種舉措;可現在輸的這麼慘,無數人會檢閱軍書,分析因果,追究自己的責任,進而牽連到父親身上。

國法難容。

這是要國法,還是要自己的選擇,二選一。

張溫即將就任廷尉,這麼大的問責審覈,還有量刑判決,都將落在廷尉府。

這會逼着張溫殺自己!

漢雖無覆軍殺將的傳統,可……有個前提,出錢贖免死罪,自己不缺錢,可有臉活命?

思維漸漸清晰,關平找來筆墨,開始向諸人寫信。

隨後找來郭睦,關平遞交這些信,心情平靜許多:“郭君,今罪之大,國法難容。我不欲父親、陛下、孝先爲難,亦不願使父親傷懷。可事已至此,須有所決斷。”

“如今只有一願,待我死後焚燒屍軀,與陣歿吏士一同遷葬武當。不能盡孝父母膝前,大不孝也;使父母睹我遺容,亦大不孝也。”

關平說完仰頭看殘破、燒穿的屋頂,等待郭睦的回話。

郭睦臉上燒傷已然起泡,還是忍不住勸道:“君侯,今敗於天氣突變,君侯過失微小,實不該擔負主責。伏波將軍已然攬罪,意在活君侯也。況且,宋公迴護君侯,乃父子情誼所在,理所應當。”

見關平不語,又勸:“僕與宋公相識二十餘年,今之事,宋公寧削減爵位,也要庇護君侯。若君侯輕生取死,宋公遷怒,又不知該誅連多少人家。”

關平眉宇哀愁,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讓父母傷心。

郭睦又和聲勸慰:“君侯,三十年後,能規勸陳公者,寥寥無幾。爲大漢長治久安,君侯理應忍辱負重。”

“哼哼!”

關平輕哼兩聲,自嘲:“我的命,已非自己能決定生死。朝廷要我立功好與孝先抗衡,父親亦有期望,薛戎、李勝等人更是前後奔走,爲我伸張名目。”

“郭君啊郭君,我心神疲憊,孝先經歷的痛苦,正煎熬着我。”

“我若苟全性命,必然淪爲鬼祟小人,此我之不願也。”

關平扭頭看郭睦,目光前所未有的平靜:“我本該與鄧君同死火海中,實不該多活一分一秒。”

見郭睦站着不走,關平情緒控制不住,激動起來:“還要勞煩郭君一事,待阿木成年,問及今歲之事,還請郭君實言相告。殺我者,孫權也,非他人。”

說話間關平強忍着莫名激亢情緒:“郭君,莫要看我醜態。”

“是,僕告退。”

郭睦眨眨眼睛,後退幾步,才轉身而出。

他走出破屋沒幾步,薛戎幾個人就緊張湊上來,越過郭睦就要往屋裡去。

就見關平以短匕刺入心口,緩緩轉身看到他們幾個人,露出一個釋然笑容,後仰栽倒在廢墟里。

“君侯!”

“阿平!”

“定國!”

“夫君?”

隱約聽到薛戎幾人的呼喚,似乎也聽到妻子的疑問呼喚,她彷彿籠罩着一團白光跑在前面,突然停下轉身來看,疑惑自己沒跟上。

隨後是關姬、關興的呼喊聲,摻雜母親哀求、父親故作威嚴的聲音。

最後彷彿看到田信的身影,四周模糊,只有田信向前向前攀登、突殺的背影,是樊城之戰。

隨後一串十幾枚箭矢貼着田信劃過,田信背後中箭,從城頭栽落。

想不明白,田信這麼拼命做什麼?

那麼累,也讓自己這麼累。

他應該會很傷心的,會比阿斗難受很多很多倍。

很多是多少?

陷入沉睡,關平一動不動,薛戎衝奔而出,拉扯這幾名軍醫跑來。

郭睦癱倒在廢墟牆角,仰頭可見一顆果樹被燒光了枝葉,光禿禿黑漆漆只剩下枝幹。想來一場雨後,還會萌發新枝。

他斜目、無神看着忙碌一團,驚慌、哭嚎的人羣,眼淚也從眼角滑落。

作爲關羽的書佐,關平是他看着長大的。

甘述灰頭土臉,看着眼前這荒唐的一切,恐怕也只有漢軍纔會有這種事情。

從丁奉夜襲左軍營壘時,他就彷彿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關平自害,不管薛戎這幫人能不能把關平救回來……自己都不覺得該悲傷,或喜悅。

自己跟關平不熟,其實跟田信也不熟,跟名義上的直屬上司關羽也不熟。

這一切是父親甘寧用命從田信那裡換來的,可因爲關平這夥人貪功,將企圖歸順的丁奉又逼反了。

丁奉徹底黑了,也把自己染黑了。

甘述目光空洞,看着面前奔走的前軍幕僚、軍吏,心中淒涼……恐怕自己今後活着,也不能講述、記錄這場戰敗之後的真正原因,甚至不能給自己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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