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恐懼,乾脆匍匐前進。
往上像個深淵,沒人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這種未知,極爲可怕!
人的想象力,有時候足以殺死自己!現在雖然沒有殺死自己,但卻嚇到了很多人了!
黑乎乎的山上,像深淵巨口,一口口的似要把他們給吃掉!
好好的遠奔來此做什麼?!
他們心裡有怯,有怕,就有了怨!
這幾乎是不可遏止的一種人性之中所藏有的恐懼,一直佔據着他們的腦海,怎麼也揮之不去!
身後亂糟糟的,死傷不少,也是一片狼藉,可是既便是這樣了,還是一直在敲打着戰鼓,催促着他們不斷的往上攻打!
好在袁兵一片亂以後,弓箭營重新準備就緒,開始遠攻輔助他們。在他們身後放箭,朝着的正是火光所在的方向。
嗖嗖嗖……無數的箭枝從他們頭頂飛過,直射向那些火光所在。
有這些箭枝爲他們探路,他們這才覺得好受多了。不然這前面像個血盆大口,他們若是就這樣上去,真的得被吞沒!
他們艱難的往上而去,堅持不懈,直到他們將至爲止,下面的弓箭纔會停止!
然而上面的徐州兵馬卻也不窩囊,他們又重新搭起了弓箭,帶着火的往下射。從上到下射是具有巨大的優勢的,第一是極易命中目標,第二便是可以廣範圍撒網,既使射中了他們這些往上爬的人,也是賺了,因此竟有不少因此而中箭倒地不起者,袁兵只能舉着盾牌,艱難的寸進!
而射上去的箭也同樣的成了徐州兵馬的補充,因爲他們拿了他們的弓箭開始作補充,朝着他們亂射。也就是說,他們射上去的箭,成了他們的戰利品,當場就射了回來。
有戰將將此報與袁主將時,袁主將的臉上的表情真的很難看。
他良久不語,嘴脣緊緊的抿着,已經發白,這是缺水驚悸焦慮而內熱過炙的表現。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那山坡上。打上去,怎麼就這麼難呢?!
只不過是一區區的小山坡而已,真的就是銅牆鐵壁嗎?!
漫天空中,全是紛飛亂射的箭羽,戰場一陣亂糟糟的,都是袁兵吃虧和損失居多,傷亡也多!
袁主將的心也亂糟糟的,心亂如麻。
“天將明,便對我軍更有利些,”親兵勸他道:“待增援至,必不能叫他們下山來!”
“希望如此!”袁主將憂心忡忡的,他看不清山上的情形,徐州兵馬的傷亡情況。也許天亮了以後,就能看的清了!
在一片混亂中,一片黑暗中,一切都是混亂着的。
等山上給了信號以後,袁主將才命停止射箭。這是表明他們自己軍中的兵馬已到了危險地帶,倘下面再遠攻,可能會不分敵我的誤傷自己人。
箭雨停了,山上射下來的箭雨也停了。
箭陣一停,戰場彷彿有那麼一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人和事都呆滯了一下,然後這才各司其職的行動。
火箭所帶下來的,還有無數的火,此時他們準備的柴薪都已經被燒的亂七八糟了,火勢是不算大,但到處是火,因爲沒有助燃物,這纔沒造成巨大的火勢,否則,光用火,就能把他們給滅了。不過火很多,到處都是,需要人去滅。
本是冬日,柴薪積攢而來,多少有點潮溼,這纔不怎麼易燃。倘若是秋幹物燥的時候,這裡絕對會變成一片火海。
袁主將看着己軍中人開始有條不紊的滅火,心中便確定,趙雲不管在不在這裡,他們的軍中物資絕對已經耗盡了。
若非如此,這麼好的機會,他們完全可以用火攻,那些燃着油脂的木柱或是火箭的殺傷力可比現在的這普通的火箭與火木柱殺傷力大得多。有助燃物下來,是逮什麼燒什麼,這裡有這麼多柴薪,帳蓬等都得燒成火海……更遑論是燒到人的身上,便是戰袍也是燒沒了的。
袁主將心中稍定,也就是說,趙雲今晚一定會突圍,迅速的突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這麼做!
只要賭對了,只要篤定趙雲就在這裡,那麼,今天無論犧牲多少人,付出什麼代價,趙雲都休想活着離開這裡,他不可能突圍出去。
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前提是,他用有限的兵力賭對了才行!
否則,就是一敗塗地!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若是賭贏了,是運,如果輸了,輸了就是命!
他擡頭看天,天色已經開始有那麼一點點的泛白,天快亮了!輸贏,成敗,勝負……只在天明的那麼一瞬了。願天光大亮,驅散所有黑暗。
“將軍,增援已至!”各處分來的援兵前來報道。
各戰將一聽,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道:“今天,他們就是插翅也難飛!願請戰!上山支援圍困!”
“準”袁主將道:“速速增援,速去!”
“是!”各戰將都像活了過來一般,憋着一股勁與仇恨,帶着人上山支援去了。
這些援兵像爲苟延殘喘的垂死病人被注入了強心劑,立即就活了過來,像枯木逢春,像枝條抽綠,像渾身一振就振奮起精神的人,一下子就散發出了活力。
這種活力,更像是回頭返照的病態的振奮。
當無數的人馬喊着殺喊着打的衝上山的時候,是那麼的振聾發聵,也是那麼的悅耳!
禰衡見此情景,整個人都輕鬆了,生死有什麼要緊,這裡的勝負又有什麼要緊?!一城一池的丟失,真的不要緊,要緊的是戰略不能輸。而對禰衡來說,能有讓趙雲有更大的機率衝出去,就是戰略,是整場戰役最重要的戰略。爲這一環,他哪怕是死,也不懼怕了!
天泛起魚肚白了,那些火把,那些火光處,其實根本就沒人,沒人也不要緊了,被發現了,藏不住了的時候也不要緊了……
因爲,他知道,增援來了這裡,他是有壓力不假,但是削弱了別處的兵力,以趙雲的實力,撕開個口子,衝出重圍,根本不難!
他只要堅持到趙雲從後方殺來的時候,就成了!
哪怕,哪怕真的堅持不到,也不要緊!
他這一生,到處都是被人嫌棄的一生,當然,以他嫌棄旁人居多。他嫌世人污濁,世人又何嘗不嫌他是個神經病。
可是,他還是求得了圓滿。因爲趙雲這個人,配得上他的清高。這個趙雲啊,如此的高潔,出於濁世,卻是潔如蓮花,這樣的一個人,配得上自己這短暫而不甘的一生,雖然他真的沒有做出過什麼豐功偉績,可是爲這樣的人而死,他哪怕是卑微又高傲的一生,也值了!
真的值了!
人生但求一知己,他雖沒有求到知己,可是能遇到呂嫺,進而跟隨在趙雲身邊盡智盡力,他已經無憾。他這個人與旁的士人都不太一樣,他內心有一種浪漫的悲觀主義情懷,他覺得,人不必求活的長久,但要求死的悲壯,死的有所值,這一生再短暫,於他來說,也並不短暫!
他若是死了,很值,如此的壯烈,能不能感動別人他不知道,但是能感動自己是一定的!
禰衡回首道:“到徒手拼殺的時候了,兒郎們,汝等可懼死矣?!”
他身邊的兵士們卻摩掌擦拳,躍躍欲試,道:“正欲與袁兵比比強弱,男子漢,誰在戰場上怕死?!”
禰衡哈哈大笑,道:“可懼與衡共死矣?!”
“我等粗人,若能與先生共生死,榮幸爾!”衆兵士道。
禰衡哈哈一笑,道:“好,好!若是不能活,我等便在黃泉路上作個伴!”
衆兵士說歸說,卻還是對親兵幾人道:“護着軍師!”
他們是真心的欽服這位軍師的,內心越是欽服,就越是不可能真的不保護他。真的要戰到最後一人時,也是要力保軍師的!
幾位親兵鄭重的道:“只要我等還活着,必保軍師無虞!”
若是死了,恐怕……
“我等相信一定能等到將軍來救!”衆兵士道:“就算等不到也沒關係!爲忠而死,可矣!”
說罷,便各自行軍往山下去,戰將已與袁兵上來交起手。
有了增援的袁兵,士氣一振,精神氣都不一樣了,的確不好對付!
就算他們有陷阱,也因爲對方人數衆多攻了上來,反而坑不到很多袁兵了。
再加上現在天已微明,視力恢復下,很多挖成的陷阱,也沒了效果,因爲袁兵探明以後就避過了!
天一亮,很多的東西都藏不住。光亮也驅散了因爲黑暗而有的恐懼,消失無蹤了。
兩方在半山坡上進行了殊死博殺,拼刀拼殺拼勇的時刻已至,伴隨着第一縷晨曦灑下來,變得無比的慘烈和熱血。
那騎白馬的戰將也暴露了,天一亮,他的馬是不是白馬,就一清二楚了。
有兩員袁兵戰將圍住了他,咬着牙道:“……汝這馬,莫非根本不是趙雲?!奸賊,竟然敢詐我軍上下?!”
二人已覺大事不妙。
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那戰將卻纏住了二人,道:“是不是趙雲,且看槍!”
說罷便纏住二人進行了廝殺,二人脫身不得,心中大恐,因爲這戰將的槍法的確很凌厲和尖銳,稍不注意可能就沒命了!
這究竟是不是趙雲,他們也蒙了。
戰將哪裡肯饒過他們二人活着回去?!能晚一步也是爭取了一步的機會。
因此將二人逼入死角,舉起一槍,先挑了一個於馬下,補上一槍,正中心中,另一個見他勇敵,己不能敵,大恐,欲逃跑,被他拍馬趕上,一槍正中後心,從馬上甩了下來!
袁兵嚇了個半死,大聲叫着趙雲又殺了二將云云,不絕於耳!
也有聽聞到趙雲名者逃跑者無數。
袁軍有戰將聽到,哪裡肯放過他,便丟下己邊諸事,有三人來合圍這白馬將軍。
待湊近了,一看這白馬,哪裡又是什麼白馬將軍?!
一時大惱,怒道:“……汝不是趙雲!趙雲何在?!”
戰將不答,挑槍便來戰!
這袁將感覺到不對勁了,心中一跳,命左右道:“速去報與主將!快!昨夜看到的白馬將軍並非是趙雲!”
“是!”左右忙不迭的往下跑。
戰將阻之不及,欲射殺他,卻又被其它纏住,摸不到弓箭。
諸戰將道:“汝心虛了!好啊!果然不是趙雲!趙雲何在?!速說!”
“在爺爺身後,有本事來戰?!”戰將知道不是三人對手,也不歪纏,掉頭就跑。三人哪裡肯叫他跑了,一邊追一邊朝他放冷箭。
再細心觀察一番,其實這山頭上,根本就沒有很多的徐州兵馬,他們心中暗叫不妙,只怕真的中計了!
不能細想,再一細想,便出一身冷汗來!
也是分了心,便遇驚魂一瞬。
徐州戰將很快三衝四突的沒了影,他們怕追丟,忙跟上,也是不妨,從地上突然拉起了一道絆繩索,直接就把他們的馬給絆倒了,二將不察,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加上坡陡,一將沒攀住,從坡上滾落下去。
那戰將又不知從哪兒跑了出來,甩手就是一枝冷箭,正中那滾落的將領的面門,大叫一聲,絕了氣息。血還是熱的,人已經昇天了!
他正欲補上一刀給那絆倒在地上,還未爬起來的袁將,卻沒來得及,只見那未絆倒的後來之將拎着長矛對着他便刺,一面大喝道:“狗賊!又使陰計手段!有本事休躲,堂堂正正的與我打殺一場!”
那戰將見他力大,接了三招以後,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便欲將他再往上引。
他掉頭就跑。
袁將放了兩支冷箭,皆不能中,一時大惱,正欲急追,卻被那剛從地上爬起來得袁將拉住他的馬繩,狼狽的道:“……他只是無名小卒,趙雲之事還需要立即報知主將,否則恐怕殺了他也無濟於事!戰之大事爲重啊!”
那戰將不甘心,在追與不追之間在心裡來回交戰了好幾回,終於恢復了冷靜和理智,道:“速報與將軍要緊!”
二人便騎了馬,什麼也顧不得了,拼命的往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