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比現代說這話後果更重,古人重禮,這甩袖黑臉驅人如犬,就是藐視。現代人有時候氣話歸氣話,這種話說的多,聽的也多,也沒幾個真正的上升到藐視仇恨這種程度的人格之爭。
但古代人就是可以,多少士人因不受待見,被無禮驅逐,而憎恨的?
所以,許攸的怒也升上來了。許攸絕不是那種能忍氣吞聲的人。這事要擱龐統,他也順勢甩臉子走了,他受的冷臉多,還真不當回事,反正你傲慢,我傲氣,咱倆既相互瞅不上,就別瞅唄。可許攸絕不是這種人。此話一出,那是真的恨上了袁譚。
許攸冷笑,壓住憤憤,道:“看來大公子是不欲聽吾之計破局了……”
袁譚怔了一下,看着他,道:“憑汝,汝又有何德何能?!父親爲什麼又得聽你的?!”
得,這是嫌他份量不夠,人微言輕唄!
許攸最恨旁人看不起,一時氣的不輕。真是越混越差了。以前與袁紹與曹操都是可以共席的,如今卻被一個臭小兒如此蔑視,他惱怒耳!
許攸做夢都想有一個能真正進席的機會,而現在就是機會,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抓住了!
許攸道:“大公子便是想要田豐這樣的謀士爲大公子說話,只恐也辦不到。大公子既如此不屑,攸回便是!真是一腔好意赴東流!不知好歹的小兒,難怪鬥不過袁尚,他得罪呂嫺,引呂嫺以他爲出師名而針對來犯袁公,而審配也犯了大錯,卻也被放出,就是這樣的人,大公子還鬥不過犯過錯的人,真是無用至極。罷罷罷,我走便是!”
袁譚猶豫了一下,忙離席拜而攔道:“先生留步!”
他吸了一口氣,道:“他們本就有有錯,奈何無人可以說與父親,不知先生可敢勸諫,若叫父親複用我職位,我定拜先生爲左右臂膀,計從言聽!”
“本初就是不想讓人提此事,也當此事沒發生過,袁尚回,主公並未指責半句,只顧心疼,而審配也堵了衆人之口,說的好聽是大戰在即,不宜提這舊事影響軍心,其實就是想揭過不提,這樣狀況之下,敢再勸主公者,主公必惱怒。”許攸道。
袁譚十分失望,道:“如此,如何拉倒袁尚?!”
“拉倒不成,主公偏心於他,拉不倒,然而複用將軍卻不難,”許攸道。
袁譚道:“願請先生指教!”
“我這兒有一封信,是張遼父子來降的信,大公子可不遞於主公?”許攸道:“這個時候,本初最想看到什麼?!是兄弟閻牆,還是兄友弟恭,同心協力?!共同對敵?!”
袁譚若有所思,讓他去向袁尚示好?!
所以不僅不能提前嫌之事,還不能抱怨袁尚犯了大錯,惹怒了呂布集團的意思?!
袁譚有點不甘心。
“大公子,此時正是需要人心的時候,主公希望大公子作出示範,這是袁家長子的風範,主公該有多欣慰,”許攸道:“這個時候,本初想看到長子對袁尚緊咬不放,只顧私恨嗎?!袁尚險死剛回,而大公子毫不關心,如此冷漠,主公若一心寒,有人再添油加醋,大公子只恐永遠也領不回這軍職了……”
袁譚臉色一變。
有人薦了多少,沒有一條是這樣說的。都是讓他棒打落水狗,緊咬不放。
而這是第一個,提供了另一條思路的人。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許攸,道:“張遼爲何寫降信與你?!莫非你們之間有什麼陰謀,暗通款曲之處?!”
許攸道:“大公子何故疑我?!當此之時,我若是要投呂布,何故還要來投效大公子?!大公子若不聽也罷了,只當攸今日沒來。是攸時運不濟,四處碰壁……”
“先生請留步,”袁譚道:“譚別無他意,只是想不通,故有此一問。絕無疑心先生的意思。”
許攸道:“張遼來投,要麼是真來投效,要麼便是詐降,然而,是真是假,對大公子來說,真的重要嗎?!”
袁譚似乎怔了一下,道:“何故此言,若是詐降,我若縱容,豈非不忠?!”
“並非如此,”許攸道:“若是真降,大公子對其恩遇,將其納入麾下,便得一良將,張遼是何等人,想必大公子也知道他的名氣,倘若是假降,大公子先假意恩遇之,將來再圖他到底是有何圖謀,若是拿下,便是隱忍不發,最後人贓並獲的大功,所以,無論真假,對大公子都有利,現在重點是大公子必要拿回兵權,二十萬兵馬,大公子麾下多少人,還怕轄制不住一個張遼?!”
袁譚若有所思,他對張遼好端端的來降,是不怎麼信任的。然而這件事,是個契機,是個梯子。
如今袁譚是真的有些黔驢技窮了。
袁譚嘆了一口氣,道:“可恨父親身邊無有親近於吾者,卻多是爲袁尚佈劃的人,譚因此吃了多少虧啊……”
可不是嗎?!那也是審配運作的好,那可真是的把向着袁譚的人都打發的差不多了,也排擠的差不多了。而袁譚吃虧就吃虧在沒有一個謀士團能夠真正的與審配集團抗衡,而在袁紹那裡獲得平衡,或是更平等的機會。他虧就虧在這裡,朝中無人,也就真的吃盡了苦頭,哪怕上面那個人是親生父親,他也是有苦難言。
“此事一則是因爲主公身邊沒有大公子的人,二則,也是因爲主公心在袁尚那兒,心都在那,大公子無論怎麼做,都是動不了他分毫的……”許攸道:“大公子一開始使力的方向就錯了。越是這個時候,越得忍辱負重,越是被偏虧,就越得展示胸襟氣度,反而能開一條新的路,好叫主公對大公子刮目相看。否則一直在對抗,主公只會越來越不想見大公子。連見都不想見,大公子還能重掌兵權嗎?!”
袁譚一聽,臉都綠了,心裡既悲又怒,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默然。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也得做得到啊!
他也是父親的兒子,還是長子,哪裡甘心?!
“大公子就是太沉不住氣,越是爭越不利。說句譖越的話,大公子始終是長子,只要忍辱負重,到了時機,有的是支持長公子的人,只是這些人被審配排擠出去罷了,然而,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大公子此時當宜立即拿回兵權,再圖以後,待審配觸怒主公而失勢,大公子纔是撲殺之機。否則再遲,手上無兵,早晚是個死字!”許攸道:“昔不見太子申生乎?!”
袁譚坐不住了,站了起來,開始來回的徘徊。
許攸就是故意弱化張遼到底是真降還是假降,他只是將利害拼命的說,說的越嚴重越好,叫袁譚越怕越好!
這些話當真是袁譚的心病,而這種心病,足以叫他暫時的容納一個張遼,睜隻眼閉隻眼。
所以但爲謀士,話術是真的重要。
無論你舌燦蓮花說的天花爛墜,其實那也是沒用的,攻人先攻心。
只要緊緊的掐住了人的心,申明利害關係,那這個人,便是勢力再大,再高不可攀,也是爲謀士所驅使,如掌中之物爾!
所以許攸心裡是有點得意的。
謀士也有謀士的驕傲,但爲謀士,在這一刻,是最最有心理炫耀感的,哪怕無人可以顯擺,內心裡其實也是足夠驕傲。
他就是想告訴袁譚,你現在在意張遼真降假降沒用,這是小事,可以以後再察,然而,這個梯子,你上不上吧?!
你要不上,以後袁紹拿了北方,進了許都,袁尚水漲船高,明明是有罪之人,還立了大功,到時候,還有你袁譚的屁事啊?!
晉獻公真偏心起來,親太子也殺,還不是照樣逼死了太子申生,夷吾逃跑,重耳流亡十九載!
父親偏心起來,那真是毫無道理可言。
難道你還真得硬槓啊,越槓越不受待見,既知此路不通,就得忍辱負重了,趁現在還能補救的時候。
所以袁譚也是會腦補啊,倘若此次大戰,他退居二線,無有寸功,到時候拿下許都,袁尚威嚴足以號令羣臣,到那個時候,害處纔是致命性的後果。
剩下的話,許攸都不用說的太明白,只要袁譚有腦子,就會自動腦補後果。
袁譚果然額上微微出了些細汗,可見是被可怕的想象嚇到了。
一旦錯過,他將再無爭儲的可能了。
這一戰,將是真正的大戰,倘袁紹進許都,滅曹操,就等於是有了半個天下,半壁江山,這是什麼概念,這將是橫空宇內,其它諸侯都只是遲早要解決的事情,再無人可以阻擋。
所以袁譚當然知道這個時段的重要性!
許攸見他在權衡着利弊,便道:“大公子也要想一想父母之心,人的手尚有長短,子女多了,自也有所偏心,主公心在袁尚母子處,這個時候,若是自己不受寵的長子,非要與幼子對着來,煩他,他只會疏遠長子,而更心疼幼子,袁尚若再裝一裝可憐,大公子已然敗了……”
袁譚聽了冷笑一聲,臉上也有些索然,道:“就因爲沒有投生在那個女人的腹中,便輸了?!”
許攸說話極大膽,道:“不錯,一開始就輸了!”
袁譚聽了,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道:“你可真敢說!就不怕我宰了你?!”
“倘大公子惱羞成怒要殺我,也是我命不好,我認輸。”許攸道。
“命不好?我是命不好,”袁譚道:“可我不認輸!”
他的眼睛很亮,道:“父親想要一個孝子,我扮一個孝子便是。”
“大公子想明白了便好,兄友弟恭,纔是興家之道,尤其是還在這個時候,聽聞主公的幼兒病了……”許攸道:“主公正爲此憂心。”
這個幼子不是袁尚,袁尚比袁譚幼,所以在袁譚來說,稱袁尚爲幼子是可以的。
然而,袁紹不及冠的兒子還有很多,這個幼子,還不到十歲,病了,袁紹擔心,是本能。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喜歡聽爭辯的話啊。所以袁譚不被待見,可想而知。
他是連面都見不着,尋的人爲他說話的人,全被袁紹趕出來了,只說沒心情見。
見了也堵心。還不如不見。
再加上審配的運作,這裡面的事情,趁勢排擠吞食羽翼可想而知的效果。
袁譚內心極覺諷刺,只覺得這一切,都是這麼的可悲,粉飾太平!
之前他積極攻擊袁尚,說是因爲他攻擊呂嫺,才引來大患,現在劉表反目,徐州也出兵加入戰局,全是他的錯,這個運作,不生效,只引厭。
他又說審配犯錯,不罰而放出,本就是輕視律法之名,長之以往,以後何人肅然敬法。
然而,也沒有效果。
袁紹不想罰袁尚,只心疼,對他所爲視而不見,袁紹不想再關審配,便放了審配,隨心所欲,不管不顧。
所以,只要袁紹心不在他這裡,他無論多麼積極尋他們的錯處,都是沒有用的!
這一刻,袁譚纔是真的想開了,道:“拿張遼的事去定義,去請功,請父親復我的軍職?!”
許攸點點頭,道:“張遼的事是梯子,只要大公子積極運作,保他是真降,他就是真降,而這就是功勞,主公一高興,其它人再一上言,主公必復大公子軍職,打虎親兄弟啊,上陣父子兵,主公就算再不喜大公子,也是認可大公子的能力的。指雖各有長短,然而再短的指,也是自己的親生子,若論信任,再沒有比親生兒子更穩妥的人,當此之時,領兵自是不二人選。”
這倒是實話。也中聽。
“也罷。”袁譚道:“倘張遼是假降,我到時拿住他,便聲稱是故意納之,而想看看他到底是有什麼招術,好將計就計!”話不都是人說的嘛。到時候自有狡辯之語。
“正是此理也!”許攸笑道。
袁譚道:“既是如此,便依先生之言辦,便發我手令,先秘密命張遼父子的兵馬入冀州。不過區區二千人馬,真來了冀州,能有多大的破壞力?!”
不是他自負,袁譚還真沒將張遼以及這點人當回事。袁氏實力雄厚不是蓋的,是現在的不爭的事實。他當然有實力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