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有之的話,那就是早就譖越了。
如果只是刻意顯擺給她看,一個強大的諸侯,展示這樣的東西給她一個小諸侯之女看,這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沒這個必要。
所以,她實在搞不懂,這個意義在哪裡,好在她能裝襲作啞,當聽不出來。
難道還能拆穿嗎?!拆穿了雖義正嚴辭,卻是她找死。若是拆穿卻當時不斥,就說明她也怯也,竟然不敢爲天子戳破袁紹犯譖,說明她也怯死也,倒暴露出她的各種卑怯惶恐和無能。
裝傻,真的太明智了!這個事便是聽到了,也只能爛在肚子裡。現在裝聽不懂,出了冀州,得了自由時,也不能說出來。
這雖是傷袁紹的利器,同樣的,也是傷她名聲的利器。她是要說出這件事,這個時候在宴上當啞巴,就只能讓別人看出她的問題……
很多的事兒,真的是需要愛惜羽毛的。呂嫺不是虛僞,而是爲上位者,有更多的考量和不得已。她管不住天下人的嘴,只能儘量不要露出毛病來引人詬病。不然,那些人只會恨不得按個放大鏡來看她的缺點,然後將此事放大,更放大,到最後,她與袁紹,都一樣,都算譖越,鐵證!
因爲這個旁觀不斥,也是罪。
再說袁紹,地位沒到那個名正言順的時候,真的一點界都不要越,以免落人口實啊。
袁紹到底是太……
也難怪他帳下許多恃才輕人,狂妄的不得了的人。
若是袁紹是個立身正的人,也許這些狂人還能有個約束。
結果袁紹都默認了這種越界,其實,誰不嘀咕?!
有些野心,是水漲船高,心照不宣的。
令附從中生狂妄之心,令還心從天子者,生恨意。也不知道現在的袁紹圖什麼?!
然而袁營的權力集團像是聾了一樣,也許注意力只在她的身上?!
想一想,也是瞞搞笑的,曹操脅了天子,但凡有丁點的犯譖,都會被放大,然後被諸侯黑成翔,可是沒有皇帝在身邊的袁紹,只要不稱帝,不譖號,不像袁術那樣昭告天下,便是犯點譖,跟沒事人一樣。
田豐與崔琰早在迎候,見到呂嫺便笑着請道:“女公子請上坐!”
“請!”呂嫺也笑,連番推讓以後,她才從西側走廊走到了正殿階下,而崔琰與田豐等人卻是從東側走廊走到階下,然後相迎而拜,這才正式的脫靴上殿分席而坐。
古代禮節就是這樣,進入正式的宴會,這怎麼走到殿中,是有講究的,客人都是從西廊穿過,而主人卻從東邊穿過,是不可以走中庭的。若是呂嫺不知,鬧了笑話,是要被這些人給笑一輩子。
還好呂嫺大差不離,正式的上了殿了。
禮樂突轉輕盈,已然換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清雅,倒也高端。
一時都相互廝見過,只等着袁紹主人來了。
然而袁紹遲遲未至,田豐與崔琰都心中微微犯嘀咕,難道是被拖住腳步了嗎!?
心中正納悶的時候,審配到了,他一進來,感覺宴席上都靜了一下似的。
審配坐定,看着呂嫺道:“敢問女公子,來信曾言有計助袁公破曹,不知是何高計,但求一聞!”
田豐與崔琰心中一跳,田豐有意要出去看看審配可帶了不妥之人來,又怕離開了,局面更失控,一時心急如焚。
而崔琰卻淡定的很,因爲他覺得無論哪種情況發生,只要不劍拔弩張到不可收場,兩種情況都可以。只要不是中間那種就行。就怕上不上,下不下的叫人難爲啊。
那才真後患無窮,所以他就比田豐淡定的多,想必也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是預估着今天,恐是可能會有極端狀況發生了。
呂嫺笑着,見席上諸位都笑着看過來,心知今天必是少不了一場辯論,便道:“袁公帳下良臣如雲,嫺獻計如獻醜,然而,卻是有良策也,在於援。”
“援?!”有一謀士哈哈大笑,道:“莫非是說汝父呂布?袁公勢強,何須呂布畫蛇添足,七十萬雄兵,足以滅曹,何必多此一舉,要與呂布分一杯羹?世人皆知呂布豺狼也,只恐女公子之計,不是爲援,而是爲想要攀咬曹操吧?!”
“哈哈哈,女公子之計,莫非是從後襲許都乎?此計趁早莫獻,許都是明公囊中之物已,如同探囊取物,如何會讓於汝父呂布?!”
一時竟然轟笑聲陣陣。
呂嫺卻不以爲意,笑道:“不料諸位竟猜着,嫺正是此計,原來袁公營早有出一兵襲許都後之意耶?!”
“何需襲後?”審配道:“實力強盛,一舉可徵平之,輾壓之,無需前後擊也!”
不管審配是不是這樣想,他都這麼說了,她能怎麼樣?!
人家不稀罕呂布的幫襯,行吧,都不放在眼裡,她也就懶得多說,只是假惺惺的嘆道:“也是,是嫺無用耶,如今尚不能自保,竟還欲思助袁公也,徐州之力小也,只恐無助,反增憂……”
有人笑道:“是耶,如今女公子尚且被曹操追的如同喪家之犬,還談何助袁公耶,此,大言不慚耳!”
哈哈,哈哈……一時又是一陣轟笑聲。
她抱拳道:“嫺不得已前來袁營尋求庇護,還請看在嫺年幼,管諸位叫世伯份上,勞諸位爲嫺美言幾句,若是能得袁公派出一兵,護送嫺與司馬氏順利離開兗州,嫺感激不盡!”
諸人只笑,看她這一路來,確實是狼狽,只虛笑道:“那曹操也甚無用,追着女公子這麼久,竟沒攔截到,可見許都之實力早不行了……”
說到這個,便又說到曹操徵個呂布,結果弄個灰頭土臉回來,一時又驕矜起來,曹操連呂布都徵不了,還能破袁營,這不可能!
聽的趙雲與臧霸心裡的火一直在冒,臧霸是能沉得住氣,是因爲他有忍辱負重之心,他是徐州將。
然而,趙雲雖沒這些,但是他心裡有一股義氣,見呂嫺根本無錯,卻被如此取笑,被擺到檯面上如此輕視,心裡的火,像燒起來似的不平。
身爲義士,見不平,都是有憤慨的。
趙雲都有點佩服呂嫺了,她卻忍得下來。
呂布縱然黑歷史極多,然而罪不及父母妻兒,呂嫺是呂嫺,只是呂布的女兒,這些人,當着人家的面說呂布的不是,誰能高興?!
他看着在座席上的一個個謀士,如此輕慢,嬉笑,將如此大戰事不以爲意,這袁營,真是半絲敬意也無。
這樣無有敬畏戰事之心的陣營,真的能贏嗎?!
曹操雖敗給了徐州,然而他與公孫瓚所積累的還是不一樣的,他手上有天子,有天子身後的很多很多人,並不輸於袁營,而戰事,是大事也,曹操更會因勢弱,更是奮發而力上,那樣的緊張與慎重,袁紹營中是比不了的。
戰事輸於驕,輸於輕慢的實在是太多例子了。
這些人,趙雲微不可察的輕搖了搖頭,嘆了一聲。
天下英雄雖多,總是無有可容身之良處。此是是非窩裡,還是早離開爲妙。
他看向呂嫺,只要避過了此難,他會護送呂嫺離開的。
呂嫺其實哪用得着袁紹營真會出兵護送她,也壓根沒想過對方會將自己放在眼裡,她是醉翁之意在於曹操的反應。
所以他們避重就輕的就是不應,她也根本毫不在乎。
不在乎歸不在乎,但是態度還是要表現出來的。
說起來其實挺殘酷的,但戰爭這件事,說是衆力,真正的能決定戰事的,恐怕就這麼一兩個人的決策。將對兵的調用,纔是龍睛。
而田豐一直不動聲色的看着她呢,見衆人取笑她,輕視她,她卻半絲不上臉,心中也有數了,正是因爲她這個特質,如此穩重,纔會有一退曹操之力啊。
所謂宴席,其實就是聽其言觀其行,考察一個人的品行,以及前途,性格等都是很重要的。
也更因此,田豐頗欣賞呂嫺,覺得她是個做大事的料子。
同樣有這樣感覺的還有崔琰,以及審配。審配感受到了威脅,不得不除。
倒不是佩服她有多高的謀略,而在於,如此能忍的品質,這樣的人,忍辱負重到這種程度,十分可怕。
當然,也多有輕視她者,除了現在出去在外不在場的謀士,其實在座的其它謀臣卻覺得呂嫺這個人,不足爲患,爲何呢?!
因爲說呂布不好,她不辯解,說她幫不上忙,沒有用,她也沒有絲毫的爭辯。
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的?!
但凡爲人,若說對方不行,或是辱及家人,都會辯解一二,或是維護一二,甚至會上臉的吧?!
但呂嫺完全沒有。
審配卻覺得她可怕,因爲她就怕處於弱勢,不爭辯,卻也沒有半絲的驚慌,反而十分從容。
那種感覺,怎麼說呢,讓他感覺到不太好,感覺他們這個陣營,她都只是個局外人,並不是真正的真心的佩服。
所以審配的臉色是越來越陰沉。多年的積威在,哪怕只是在袁紹帳下的謀臣,他對人對事的威儀,其實也養出來了。
田豐上前對呂嫺道:“女公子若能襲許都後,曹操休矣。”
呂嫺道:“我父與我雖無用,卻可盡力一試,只是此事,卻也需要袁公同意,否則,難免有虎口奪食之嫌。田先生,莫非未薦及此議?袁公可採納否?!”
田豐道:“已薦過多次,出奇兵繞道去襲許都後,曹操前後不顧,必敗。然而主公未能定奪。諸人之中,又輕慢,多以急戰決雌雄爲主,因此豐如今,便是薦此,主公也不肯聽,還罵吾,累及軍心,欲拖長線,叫豐辯也未能辯!”
田豐真的不是訴苦,而是真的愁。
他是深深的憂慮着袁紹的,他是真的忠心,而是無偏頗,就事論事。
然而,袁紹不肯聽他的。
說起來這個田豐是真的奇才,敗公孫瓚,數他奇謀最多,又救過袁紹的性命,結果,雖然位高,建議卻多不被袁紹採納,這心中的苦悶與憂慮而想而知。
而這個人,又極忠心,不忍離去,便是如此,也毫無二心,一心一意的爲袁紹謀算。
他親近呂嫺,是知道她是有全局觀的人,便道:“倘溫侯能從後襲,曹操大敗只在一旦之間,如此,纔是真正的大快人心,許都立可定矣。”
呂嫺道:“只恐徐州力小,袁營未必需要。此事,嫺雖有心,卻恐袁公無意。更應力小,不敢許大,讓諸人笑。”
“豐定盡力勸住主公,與溫侯結盟,”田豐道。
“若是如此,大妙矣,”呂嫺笑道:“嫺得庇護能回徐州,必也勸說我父,力助袁公,以報今日之恩!”
審配聽在耳中,冷笑一聲,道:“元皓竟欲讓許都與豺狼耶?!”
田豐道:“正南何意?!”
“何人不知呂布貪心不足,早前便發佈要護漢天子之號令,也欲以效曹操後塵,如此之人,若進許都,如何能讓與明公?!”審配道:“此人貪暴狠毒,昔日尚殺丁原董卓,後也可殺吾主!元皓休引狼入室,不計代價!我看今日,不如了結此女,以除後患!若助之,反被咬一口,施恩無報也。天下人笑明公不識豺狼也,與豺狼謀皮也,倒被笑無識人之眼珠!”
趙雲與臧霸已然站到了呂嫺身後,因審配此言,氣氛一下子就僵滯了。
崔琰嘆了一聲,就知道審配是有備而來啊,只恐外面已經被他帶的人包圍了。
田豐大怒,道:“汝纔是欲誤主公大事,女公子爲求援求助而來,若不庇護反殺之,將來天下人皆齒寒,何人敢歸附冀州?!更兼徐州呂布之實力,必報之仇,與曹操合力來滅我冀州,冀州何保?!審正南,汝欲泄私憤,反而陷主公於不義,更令冀州局勢頓入險境,汝欲何爲?!”
審配站起了身,將手上杯一摔,甩袖道:“我欲何爲!欲殺呂嫺,除大後患也!”
號令一出,室內爲之一靜,其餘謀臣見有此變,早起身躲避,全避出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涌進來的百餘兵士把這裡擠的無立足之地,對着呂嫺虎視眈眈。
崔琰閉了一下眼睛,嘆道:“不料,還是這樣了。”
既然到此地步,只能做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