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嫺正想言及此,只謝幣帛如何能表達嫺的謝意?然而比起謝意,嫺更心慕子遠之才。”呂嫺道:“徐州正是用人之際,子遠若願隨嫺去徐州,必許以重位。”
許攸怎麼可能看得上呂布現在的實力?!
他現在可是在袁紹帳下,最有前途,最有實力,最有可能統一天下的陣營,他又怎麼會去徐州?!
所以呂嫺才提及此。
而許攸自然也只是戲之,哈哈笑道:“攸雖可去,然,怎可奪人之好?徐州相位已有陳宮,副相亦更有才俊之輩,攸雖不輸其才,然凡事有先來後到,怎可奪此而生怨?!亦叫溫侯與女公子爲難,反而辜負了諸位才士,引人詬病!”
臧霸聽了,心中哂笑,才能不輸他們?呵,恐怕是根本不想去吧。一說就說到相位,副相位,這個人,,憑嘴自誇的本事,很引人討厭。
的確是個十足的小人。
他心雖如此作想,面上卻是半絲不露,繼續聽着。
“這!”呂嫺道:“呂氏勢微,只恐便是重位,也屈就了子遠。也罷,既是如此,嫺在曹孟德處頗有幾分交情,願手書一封,薦子遠前去做官,如何?!”
“啊啊啊。”許攸哈哈大笑道:“攸雖是南陽人士,然舊年曾與袁本初和曹孟德有結交,怎麼敢勞女公子薦書?!”
這朋友圈確實是挺牛逼的啊。呂嫺心內吐糟,嘴上卻道:“原是如此,竟是嫺因年紀太小,早年之事,竟不知了。獻醜獻醜,真是班門弄斧了……”
“也不怪女公子不知此類事,昔年十八路諸侯共誅董卓時,女公子還年幼。”許攸笑嘆道:“英雄出少年呢,女公子方二八年華,就已有此膽識,便是當年,袁本初也未必如之!”
呂嫺心中微驚,這個人雖然是個小人,但是眼睛很毒辣。
她便笑道:“嫺一介小小女子,怎敢比之袁公?袁公天下至人矣,實力最強,袁營人才輩出,若論兵馬,天下所有諸侯兵馬加起來都未必及之強盛,之多,之廣也,囊括英才,更是包含宇內,嫺如此與之相比,我父更是遠遠不如。若論才德,也只曹孟德公可與之相類也!”
許攸的臉色落了下來,眼無趣看着她,道:“女公子不誠實,何需如此?既是如此,想必女公也必用不上攸之智計也,也罷,攸且告辭了!”
“子遠請留步!”呂嫺忙留道:“奈何說嫺不誠實?!”
許攸冷笑一聲,道:“孤身深入袁營而無懼,面對深淵而不露怯怕,如此膽識,還需謙虛嗎?!想來女公子自有脫身之計,攸辭去也!”
呂嫺嘆道:“原是爲此,嫺是謙虛之辭,嫺尚年幼,若太輕狂,難免落人口實。嫺略有幾分膽色,只是,遠不能與袁公相提並論,子遠實在擡舉了。所恃者,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之勇。袁公之雄,便是我父也不能比,更遑論我。”
“哈哈哈,好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許攸甩袖又坐了下來,大落落的,半點不避諱,道:“汝父,虛猛也,而汝,卻是真勇也。汝父若進袁營,尚不會如此鎮靜。而女公子,不僅無半分懼色,更有勝券在握。此等膽色,遠在袁本初之上。”
呂嫺見這人說話半點不避諱,口出狂言,心中也不是很喜歡。
都說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袁紹營中不緊緊尾巴,還想要表現的比袁紹更牛嗎?!
所以這許攸說這個話,真的讓人很頭疼。
呂嫺從不會自負的以爲自己比袁紹還強,袁紹便是再猶豫,他本人的領袖氣質也是獨一無二的。他身上的毛病,很多人都有,他的優點,很多人卻未必有。
她又怎麼可能因爲他失敗了,如此輕他,而自以爲比袁紹更強?!
這個許攸說話完全不避口德,將來遲早要死在這張嘴巴上。也確實是死在了這張嘴上。
所以那些有才智,卻不怎麼說話的人,反而更長命,更有慧。
智與慧,未必是能同等而語的。
這個時候了,若是還只顧謙虛,便留不住許攸了,現在還是要借他的力。再謙虛,難免在他眼裡落了虛僞之實。
因此便笑道:“子遠如此看我,倒叫我受寵若驚。受之有愧。若論才德,不及諸位,若論德行,遠不及袁公,若論大功業,嫺還遠未立也,子遠實在是謬讚了。只是子遠以袁公和曹公比我,嫺幸甚矣。”
許攸見她如此,才又重新笑了起來,道:“女公子何必謙虛,若無把握,何必進袁營?!逃之尚可有一線生機!”
呂嫺笑道:“有沒有把握,只在子遠身上!”
許攸哈哈大笑,道:“女公子果然非誠實人也,攸不信女公子沒有其它盤算。”
呂嫺笑道:“真沒有。”
“果真沒有?!女公子也善詐乎?”許攸笑道:“這便令攸想起一個人來。”
呂嫺都不用問,就知道他在賣關子呢。跟這個人說話,跟打太極似的。
“曹孟德,昔年孟德刺董卓,也如此有膽識,那時的孟德也特別年輕啊,如同女公子一樣,英雄出少年,能否成事,在那時已然能看出端倪矣,”許攸笑道:“當年之董卓,如今之袁紹,皆勢大無窮也。”
“子遠既對孟德如此推崇,卻爲何不去投奔?在袁營也不得志,何故還要呆久?!”呂嫺笑道。
“手無寸功,恐無立足之地也,”許攸哈哈大笑道:“許都之勢雖比袁紹弱,然,天子腳下,才能志士,多如繁星,攸區區之才,何足可立?”
“原來如此!子遠有才,卻無用武之地,在袁營與曹營都是屈就。”呂嫺道:“可惜子遠之才,嫺慕之矣,若能去之徐州,必託以重任。”
許攸一時看不清她真心還是假意,便有意探她的虛實,笑道:“徐州起事之時,用人之際,果真願用攸?”
“子遠,”呂嫺鄭色道:“若是子遠肯去,嫺必掃榻相迎,必不虧待。只是怕子遠嫌我父莽直,更不肯屈就也,只是便是如此,嫺也記下今日大恩,他日若有相報之時,必重報!”
“好!”許攸道:“女公子是成大事的事,得此一諾,攸喜也。一諾足以。足以令攸傾力相助女公子化解危機也!”
呂嫺道:“爲表嫺之真心,爲讓子遠放心,願擊掌立誓!”
她伸出手,與許攸擊掌爲誓道:“若背此恩,必遭天譴!”
許攸大喜,道:“女公子,少年英雄也,得英雄一諾,比之千金更重也!”
呂嫺失笑,原來在這個人心中,還有比財物,名聲更有利的東西啊?!
這個人的確算貪心的,嘴上也不知積德,又好勝,又顯才,又思報……缺點數不可勝數,但他的確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什麼纔是有利的,有此恩欠下,將來圖報時,也許反而是條生路。
功可驕,可是恩卻可思報。
許攸笑道:“女公子勿憂,那審配之計,攸心裡眼裡都有數,都看着呢,必無憂也。只管放心。”
他也沒有瞎顯擺,神秘的說了一句,便告辭走人了。
呂嫺自始至終都沒追問有何計,只是道:“有子遠在,嫺有何憂?!全託付於子遠。”
許攸起了身去了。
趙雲看了他一眼,雖未露出怒色,卻也覺得此人好生無禮。這輕狂傲慢的樣子,真是,袁紹營中多是這樣的人,唉,看多了,彷彿也就無言以對了。
臧霸見無侍從在時,才低聲道:“何必許他一諾?將來他若脅恩求報,只恐女公子難爲。此人又有才,若將來去之徐州,女公子又不好用他,如何是好?!難免落了個刻薄寡恩的名聲。”
也不怪臧霸有此之憂,實在是這許攸的的確確算是個小人,根本不是君子品行。
“他雖輕狂,無口德,又是小人,然而,他這德性,我也不是不能治,真到了徐州,落到了我手上,他還會像現在這樣這麼閒的到處鑽營?不可能了……”呂嫺輕笑道,“宣高,來一觀袁紹營,他這帳下,人才濟濟,戰將如雲,天下能者輩多在此,可是,感覺到沒有,袁紹縱容了派系爭鬥,他沒有決心壓制住,以至趙演越烈,以至讓各名士各有二心,得到重用的,想要拼命的站隊,並且排擠能者輩上升,或是擋路,沒得到重用的,要麼思去,要麼就如這許攸早有二心。所以到處活動,鑽營。最可笑的是,還沒有人管!名士之間的可操作性這麼大,而一場戰爭,尤其是規模巨大的戰爭,一絲一毫都不容有錯,是我徐州兵的標準。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說的就是這一種。袁本初……他,也許還不如袁公路。”
“何出此言?!”趙雲低聲道。
“袁公路死,身邊尚有忠心輩。可是袁紹營中,多數已是歸於袁譚或袁尚了,”呂嫺道:“這個差別很大。也就是說,倘有大敗,立即分裂。生生的能將整個袁營給撕開,兩半,三半都有可能……若不能聚以成勢,只會被人一一殲滅。而他們之間還要相互攀咬,爭殺。”
趙雲聽了有點沉默,良久道:“袁紹極強,有吞滅公孫瓚的實力,當不至此。”
“百年成之不足,一旦敗之有餘啊。再看看吧。”呂嫺道:“子龍,看看他們的內部,比之當年,可更好了,還是更壞了?!”
“只能說,更強勢了,實力更強了。”趙雲道:“雲也說不上好壞。這要說從哪裡來看。”
“也是。”呂嫺笑了笑,道:“只是看了這,我卻對徐州兵,有更高的要求,不光是軍隊,還有謀士團,決策層,絕不能像這裡一般,政令無所從,軍令從二出,無所遵者。”
她收拾了一下,準備要赴宴了。這個時代,對禮儀方面,是很挑剔的,赴宴也有講究。正衣冠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呂嫺雖是隨性的人,然而在那個時代出來的人,在細節方面,真認真起來也是無可挑剔的。畢竟身爲那個時代的兵,有些細節摳起來,糾正起來,是真的摳到人闆闆正正,一板一眼的,哪怕動個手指,都得合規範這種。
所以這三國的禮儀於她來說,也是小意思。於她來說,不過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並不難爲。
“只恐有危機,還請女公子讓雲守在女公子身側。若有殺機,也可擋抵一二。”趙雲忙道。
呂嫺道:“不至於此。就算真到了那地步,也是不能動手的。一是你與宣高手無兵器,贏不了。二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真打殺起來,無法收場。最好裝襲作啞最妙,按熄引火索,才最要緊。武力縱強,可是強壓之下,能保護自己的,未必是武力。”
這種場面,一旦到了無法收場的地步,就只能趕盡殺絕,死路一條了。
所以,這個事,還是要看許攸,還是要看裝聾作啞的本事。
哪一個領袖,沒幾分裝傻的本事?
別小看這個本事,這是一項可以保命的本事。
趙雲看了一眼臧霸,顯然很擔心。
臧霸道:“勿憂,只要袁紹不肯,便是有人要取女公子項上人頭,也必不成計。計一旦而敗,後再謀定,就難了。那時候纔算有更多的機會行事。”
趙雲點首。
若是呂嫺死在此處,司馬氏只怕也完了,他的人馬,所帶的人,幾千人,全部都得死!
無論若何,便是以死相拼,也是要保住呂嫺的。
二人面上無異,心中緊張,眼睛都眼不得在每一個人具有威脅的人身上掃一眼。
而呂嫺卻完全不露聲色,笑着從容的被人引着進了正廳去赴宴了。
都說現在是綱紀崩壞,禮儀崩塌的時代,的確如此。
因爲袁紹雖未像袁術一樣稱帝,招待她一個小諸侯之女用的卻是天子之禮樂。
這在古代是大忌諱,若是治世,這叫犯上,大不敬,重則滅族,輕則梟首。
而呂嫺一進來就聽出來了,這渾厚蒼桑中的雅正大樂,是天子之樂。不管是袁紹早有授意,還是下取悅於上位者,擅自所爲,都叫呂嫺有點說不出的無語。
這是早就有之,還是現在刻意顯擺給她看,都難看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