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在山腳集市上轉了幾圈,下午纔回到許都城。
剛剛走進城門,正打算去楊府推廣白紙,卻被荀彧的馬車攔了下來,請到了荀府之中。
下了馬車,除了荀彧、劉禎等人,還有楊彪的兒子楊修,正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神色間十分焦急。
他們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出了什麼事?
孔融心底暗暗尋思。
他來不及見禮,走上前去,直截了當的問楊修道:“德祖老弟,是你讓荀令君請我過來的嗎?你們大夥爲何都在?”
荀彧身爲世家子弟,雖然在曹操帳下做官,但與楊家、孔家的關係都很不錯。
“北海先生,家父,家父被曹公……”楊修一臉憤慨,拉着孔融的手,幾乎說不成話。
“莫急莫急,你慢慢道來。”孔融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裡其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楊修既然提到了他父親,以及曹公,那他父親楊彪,很可能被曹操給收拾了。
但孔融覺得,楊彪身爲楊府家主,又是海內名士,曹操並不敢冒然動他。
“北海先生,今日早朝一過,曹司空便派遣夏侯惇、夏侯淵,帶着許縣縣令滿寵,把家父給拿了。”
“押進大獄,刑訊逼供不說,還告了他一個,與袁術勾結、叛國謀逆的重罪!”
“北海先生,我楊家世代爲漢臣,家父更是對大漢忠心耿耿,怎麼可能與袁術勾結?又怎麼可能叛國謀逆?”
“曹操這是,這是污衊!”
楊修心中震怒,言語中絲毫不加遮掩。
孔融微微一怔,表情變了變,皺着眉頭安慰道:“據孔某所知,滿寵雖只是縣令,可爲人剛正不阿,向來備受敬畏。此案若是他在負責,令尊多半不會有什麼異恙。”
他見門外不是說話的地兒,便指了指院內,和幾人一同走進荀府。
“話雖如此,滿寵畢竟是曹司空的人。如果曹操定要將家父置於死地,那滿寵又怎麼可能攔得住?”
“北海,難道你忘了,你們平日裡是如何羞辱曹操的?”一路上,楊修始終放心不下,緊緊的跟在孔融身後,不停的提示道。
孔融猛的打了一個寒噤。
楊彪此人,外柔內剛,向來懂得隱忍,既不會與曹操當場翻臉,也不會像潑婦罵街一樣,與其朝堂對罵。
就算這樣,曹操還是不打算放過他。
那他孔融呢?
曹操敢對楊彪動手,就不敢對自己動手?
倘若曹操也給自己安個罪名,什麼通敵叛國,什麼作亂謀逆,他孔融能否保得住性命?
楊修這幾句話,看似無心,實際上,也在提醒自己。
“德祖老弟,你放心,孔某既然知道了此事,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們稍安勿躁,孔某現在就去司空府,找曹公商議商議。”
孔融對幾人擡了擡手,微微一笑,轉身離去了。
餘下衆人,都覺得有些懵懂。
荀彧和楊修對視一眼,不由自主的嘀咕道:“孔北海去找曹司空?怎麼感覺怪怪的。”
“對呀,平日裡,就數他罵曹公罵的最兇。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他居然敢去司空府?”
“何止呢,沒聽他剛纔說嗎,找曹公商議商議。這對冤家,一見面不是吵就是罵的,有靜下心來商議的時候嗎?”
荀彧本來打算,把孔融、劉楨等人叫來,好好的討論一番,等有了個大概的方向,再由自己出面,向曹操求情。
畢竟,他是曹操的人,又執掌司空府,這個面子還是有的。
誰知,這倔驢卻主動請纓,把自己給撇下了。
孔融去找曹操,能辦成什麼事?
吵架鬥嘴嗎?
曹操不得把他抓起來,好一頓毒打……
翌日一早,荀彧再次糾集了楊修、劉楨等人,又把程昱、董承叫到府內,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把楊彪趕緊救出來。
誰知,衆人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說事,孔融便昂首挺胸、一步三搖的推門而入。
一見面,他直接對衆人擺了擺手,讓大夥趕緊散了。
然後,便讓楊修收拾車馬,去縣衙大牢裡領人。
言語之中,孔融還自恃清高又十分嘚瑟的道:“孔某與曹公,雖然道不同,但,畢竟是相交一場。孔某既然開了口,那這個面子,他曹操必須得給。”
呃……
對於一直以來,看慣了二人互相爭鬥的同僚來說,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天下奇觀。
恍惚之間,衆人還以爲他在開玩笑。
孔融與曹操相交一場?
曹操必須給孔融幾分情面?
誰信呢?
他倆一見面,就跟撒了歡的鬥雞一樣,不爭個魚死網破,誓不罷休。
讓他們談交情?
沒有十幾年的腦血栓,說不出來這樣的話。
楊修愣了愣,盯着孔融,一連追問了好幾遍。
“真的嗎?北海先生,你沒騙我吧?”
“曹公他,真的肯賣你的面子?”
等再三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後,楊修這才大喜過望,對孔融拜了幾拜,急忙跑回家裡,備車接人去了。
“諸位,此事已了,不必再提。孔某還要去司空府一趟,找曹公討論些私事。等晚間有空,孔某親自擺酒設宴,咱們好好的喝上兩杯。”
衆人目瞪口呆,望着孔融春風得意、搖頭晃腦的背影,實在感到極其古怪。
“孔北海這是怎麼了,沒生什麼病吧?比如說,腦疾、失心瘋一類的。”劉楨大爲奇怪的說道。
荀彧嘴脣動了動,當即啞口無言。
他也認爲,孔融今天的表現很不正常。
甚至可以說,這根本不是他所認識的孔北海。
莫非,這頭倔驢,被鬼魂奪舍了?
以前整天恨曹公恨的要死,還揚言與他誓不兩立,怎麼一回頭,倆人好上了?
還有曹公,不是說,朝堂衆臣,最討厭的就是孔融,要想辦法弄死這老貨嗎?
怎麼半天功夫不見,就與他成爲了杵臼之交?
公之寸杵,與彼之老臼,就這麼嚴絲合縫?
“此事確實另有蹊蹺,昨日聽人說起,孔融孔北海,追着曹司空的車駕,一路出了許都南門。後來,二人同乘一車,徑直往鄉間小路去了。”程昱低聲說道。
“許都南門,鄉間小路……”瞬間,荀彧立馬反應過來。
他們這是前往南山書院,拜見小先生去了!
而且,郭嘉、典韋,都不在場。
荀彧重嘆三聲,忍不住搖起了頭。
主公啊主公,您可真是心大。
孔融與咱們不是一路的,你怎麼能領着他去見林風?
萬一,那老貨別有居心,趁你我不在,輕車熟路的摸到書院,把林風給拐走了怎麼辦?
到時候,有你哭的!
還有……
荀彧轉念一想,覺得曹操能與孔融論交,二人之間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換句話說,曹操在揹着荀彧、郭嘉,領着別的男人,到南山書院裡找小先生廝混。
荀彧眼角抽了抽,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他越想越不對勁,一擡頭,清退衆人,着急忙慌的便往司空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