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定軍山下,數十里連營的魏軍軍寨內。
一方軍帳之中,傳出姜維驚詫的聲音。
“什麼?大王竟是讓我帶兵去攻洛陽城?”
此刻站在姜維面前的是一名信使,信使手持曹操的詔令,連帶着還有一塊兒兵符。
這是能調動魏軍二十五校共計兩萬兵馬的兵符,而這信使一股腦的將這些交給了姜維,同時言道:“大王正在秘密趕來漢中的路上,特地讓小的先一步趕來,將兵符交給姜維將軍,大王的意思是,姜維將軍回趟天水,將你父親所部一併率領,配合徐州的張遼將軍,幷州的曹彰將軍一道對洛陽城進行合圍——”
唔…
聽着這信使的話,姜維只覺得心頭被巨大的迷霧疑雲籠罩,但他不敢提出質疑,連忙恭恭敬敬的接過詔令與兵符,“勞煩校尉辛苦,再去稟報大王,就說姜維得令,即刻返回天水,率軍出潼關…”
此言一出,信使再度鄭重的審視了眼姜維,然後回道:“大王就說,姜將軍年齡雖小,卻是神武有膽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說到這兒,信使莊重的拱手,然後告辭。
倒是這信使剛一走…
嘩啦啦…門外不少副將一股腦的涌了進來。
這些都是姜維叔伯輩的將士。
儼然,他們聽到了裡面對話,與姜維一樣,他們一個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爲首的叔伯連忙問道:“伯約?大王這是什麼意思?你好端端的在漢中?怎麼突然喊你去攻洛陽城?”
“我倒是聽說,大王分別致信於北境、徐州…兼之漢中曹真將軍率領的十萬兵勇,這是起二十萬大軍合圍洛陽城,要報那關麟的謀算之仇!怎麼突然…讓你去了?連兵符都送來了!”
與這些叔伯的疑惑不同。
短暫的思索,姜維已經猜出了些許端倪。
他脫口道:“或許大王從來就沒有動用曹真與那十餘萬雍涼兵去攻洛陽的想法…”
啊…
姜維這麼一說,整個大帳中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姜維接着解釋道:“大王這是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名義上是曹真帶十萬關中軍合圍洛陽,可實際上,是我帶天水部衆去…如此一來,至少能空出十萬兵馬來,曹真就可以帶這支兵馳援漢中,打那大耳賊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兒,姜維迅速的展開了關中通往漢中的簡易輿圖,他的目光掃過那數百里的秦嶺,掃過那秦嶺間的小道,但最終,他卻伸手划向了另外一條道。
他斬釘截鐵的說:“這裡…”
衆叔伯一愣,眼睛盯在那條小道上,“這裡是…子午谷?伯約,你的意思是曹真可以率大軍走子午谷秘密的潛入漢中?”
“沒錯!”姜維重重的頷首,“敵軍的所有眼睛都集中在陳倉道,在秦嶺,惟獨這一條子午谷極其容易被忽視,我從小生長在這關中,往返漢中的路我走過無數次,這條子午谷…是長安通往漢中唯一的一條捷徑!即便是險,但…撇除那不可能出現的埋伏的話,這裡是能行軍,且十分隱秘的!”
姜維幾乎是把他對戰局的判斷,對戰略的理解用嘴巴揉碎了,然後悉數講述出來。
這下,所有人都懂了。
“原來如此…”
“原來大王的真正的目的不是洛陽的關麟,而是這漢中的劉備啊!大王便是再忌憚關麟,可他的心腹大患從未改變過,依舊是那大耳賊——劉備!”
隨着這些叔伯的感慨。
姜維沉吟了一下,也思索了一下,卻是搖頭。
“也不盡然…”
他的目光眯起,手中的兵符緩緩的移到眼前,“大王爲何派我去攻洛陽,還給我這兩萬兵馬!這是因爲大王知道我與那關麟的仇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大王是要我率父親的天水部衆連同這兩萬兵與那關麟拼命!”
說到這兒,姜維的牙齒咬住嘴脣,伴隨着“呼”的一聲感嘆,他言出了他最終的判斷:“大王的目的怕是這漢中的大耳賊,他要!洛陽城,那關麟的性命他也要…”
說到這兒,姜維直接下令道:“諸位叔伯,不論如何,這對我們而言是個機會,聽方纔那校尉講,距離大王發出這詔令已經三日,北境的曹彰公子,徐州的張遼將軍,想必都動了吧,這報仇雪恨,既然賈詡軍師不幫我們,那…我們就只能自己動手!諸位叔伯,伯約斗膽問一句,我們在天水還有多少人?還有多少仁人義士能夠站出來,爲我爹報仇雪恨——”
隨着姜維的這一問。
“我這裡還有三千人…”
“我四千…”
“剛剛天水致信回來,昨日以爲姜囧將軍報仇之名,我們又徵募了三千人…”
隨着一個個數字的傳出。
姜維在心中不斷的默算,似乎,算上這兵符能調動的兩萬兵,他姜伯約的這支父仇之師已經足足有四萬人了!
如果再算上曹彰的十萬虎騎,算上張遼的數萬幷州兵、淮南兵。
這洛陽一仗,未必不能拿下——
霎那間,姜維的眼眸眯起,他立刻擡高聲調,十足鄭重的吩咐道:“諸位叔伯,晚輩斗膽請諸位叔伯即刻赴天水調兵,事不宜遲,我們也當出潼關,入武關,進擊那洛陽城,誅殺那惡賊關四!”
“喏——”
隨着姜維聲音的落下,衆人齊齊拱手迴應。
這一刻,因爲那姜囧帶來的仇恨,這些天水人心緊緊的連在一起:
——同仇敵愾!
——是,同仇敵愾呀!
…
…
洛陽北城門外通往北邙山,有一塊兒平整的山地。
——“轟!”
在這裡,突然一聲劇烈的響動沖天而起,湛藍的晴空下,只見得北邙山的上空突然就升騰而起了濃密的白煙。
——“轟…”
很快,又是爆炸之聲響徹。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安排,這時候的姜囧正位於北邙山附近,他本是來此,想要拜見關麟的,想要問問…這位關家的四公子打算如何處置他?
難道…就這麼一直養着他麼?
可此時…聽到這響動,看到這白煙,心中所有的想法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讓他想到了…曾經那北邙山中的驚魂一幕。
同樣的炸天一般的聲響,然後突然冒出的火花引燃了到處都是的白磷…從而引起那宛若火龍般的烈焰。
這烈焰貪婪地、無情的舔弒着一切,將他…將他的兒子,將他好不容易訓練成的那支本將在大魏締造輝煌戰績的飛球軍團…一夜之間全部都毀滅!
可哪怕時至今日,他姜囧依舊不知道,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正因爲如此,姜囧像是出於本能般的向那爆炸聲響發生的地方跑去。
出乎意料的,一路上並沒有人攔阻。
直到那爆炸聲的附近…纔有兵士戒嚴。
姜囧原本是無法向前的,事實上,這種“實驗”也絕不會讓百姓看到,但慶幸的是,姜囧那匆匆趕來的身形“恰巧”被傅士仁看到。
傅士仁聽到他提及,是來拜見關麟的,竟神奇般的允許他姜囧進入那戒嚴之所。
甚至還親自帶他步入了一處哨塔之上。
就在姜囧剛剛登上這哨塔之際,“轟”、“轟”、“轟”——
劇烈爆炸聲再度響起,這次不是單發,而是一連幾發爆炸之聲,姜囧也是第一次站在外圍看到那“平地起驚雷”一般的景象。
那火光閃爍,如同天邊流星劃過,那巨大的響聲震耳欲聾,彷彿天地都爲之一震。
就在眼前產生的爆炸…目睹這個過程,無疑是震撼的。爆炸產生的強大氣浪帶着滾滾濃煙和熾熱的火星四濺開來,整個天空都被白煙密佈,彷彿白晝降臨。
火光映照着每一個圍觀這裡的人的面頰,包括姜囧在內,他們瞪大了眼睛,無法置信地看着這突如其來的災難。
彷彿,這一方平地,都在這爆炸的衝擊波下顫抖着,彷彿隨時都會崩塌,空氣中瀰漫着硫磺和硝煙的刺鼻氣味,讓人呼吸困難。
“這…這是?”姜囧不由得驚惶着開口。
“這是雲旗公子委派制煉坊研製的土法炸藥,說是埋在地底,只要等敵人踏步於此間時,點燃引線…然後…”
傅士仁開口向姜囧解釋,解釋到一半兒,他轉過頭凝視着姜囧那目瞪口呆的面頰。
彷彿是感受到眼前的畫面比他的話語更具殺傷力…
傅士仁這才接着說:“然後,就如你看到的這般,旦夕間…這土法炸藥上面的敵人摧古拉朽,支離破碎…”
說到最後的摧古拉朽、支離破碎,傅士仁的語氣都有些發顫,很顯然,這個破壞力,哪怕是他…尤是心有餘悸。
反觀姜囧,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一般,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這位關四公子的“發明”,也就這麼一次…就足以被這“發明”給威懾住。
可怕!
太可怕了——
“其實,這纔是我三弟繪製的一項圖紙而已,更多的圖紙已經送往蜀中,諸葛夫人可是位奇女子啊!她總是能將我三弟的圖紙變爲現實,然後那經過批註的圖紙會再度送來,軍械的話送到沔水山莊,火器、火藥的話送到江夏的制煉坊…也難怪,沔水山莊與制煉坊這是日日招人,可無論怎麼招都不夠用!造出這些大殺器的速度還是不夠快呀…”
呃…
傅士仁的話讓姜囧深深的嚥下一口口水。
如果說剛剛他是被眼前的末日景象威懾住,那麼現在,傅士仁這一番話的威力更大…
眼前這般恐怖的“大殺器”卻只是那位關四公子繪製圖紙的冰山一角麼?
就在這時,傅士仁撓了撓頭,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差點忘了,姜兄弟是來拜見雲旗公子的是吧?他就在這北邙山,不過…今兒個…還有五、六個‘大殺器’要試試呢!想來,你還得等一會兒了。”
呃…
“咕咚”一聲,隨着傅士仁的話,姜囧下意識的嚥下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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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的強作鎮定,可事實上,他的心態已經崩了。
——且不說這漢軍治下的政通人和,單單…單單,這一個個破壞力十足的大殺器,大魏怎麼打?拿什麼打?似乎,除了拿命去填外…大魏什麼也做不了!
沒錯…什麼也做不了!
…
終於,在完成了五個“新發明”的嘗試後,也在姜囧親眼目睹了這一份份神奇後,傅士仁總算引着他去見關麟。
一路上,姜囧始終低着頭,神色冷凝。
其實,他的內心中無比的冷靜,從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樣冷靜。
以往,他以爲大魏是無敵的,大魏的資源是富饒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而戰場打的是消耗,是補給…
故而哪怕時局如此,他依舊以爲魏是佔據優勢的。
可現在,可就經過這麼幾個時辰,姜囧的三觀都顛覆了。
他看到的這些,這都是啥呀…
能埋藏在地底下然後突然炸開的神秘火器;
能在與鐵槍鐵劍對砍的過程中,完全將鐵質軍械震碎的材料;
四個輪子並進,在城池下能自由伸縮的攻城雲梯車;
還有…那能發射出火焰的…不知叫什麼的兵器!
還有…還有那雖然因爲材質的原因,試驗的過程中遭遇失敗,但如果實現,可以遠程大範圍射出,在敵陣中炸開的…被傅士仁稱之爲“火炮”的軍械。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呀?
每一次的回憶,都使得姜囧後背冷汗直流,他感覺,這些軍械,無論已經測試成功的,還是有着巨大潛力的,隨便單拎出來一個都足以改變天下時局,都夠大魏吃上一壺的。
可最可怕的是,大漢並不是擁有其中之一,大漢是全部都有…
這…這纔是最可怕的!
“哎呀呀…”傅士仁還在說着看似輕鬆,可在姜囧心中猶如一記記重錘的話語,“姜兄弟啊,你說說這以後打仗該是什麼樣子啊?按照我三弟這般圖紙的繪製下去,那以後攻城?還用什麼雲梯,先登個啥?等那粗管子能承受住這火器的威力,直接這一輪輪火炮下去,再堅固的城也沒了!以後,咱們這些爲將的還衝鋒陷陣個錘子啊,喝着茶,唱着歌,一座城就打下來了,你說說看…是不是這麼個道理啊?”
傅士仁的話讓姜囧只覺得扎心…
除了哀婉於大魏的不幸,是啊,有這麼一個“發明”層出不窮,妖孽一般的關麟,曹操便是幸運的大半輩子,闖下了這份江山,可大魏的氣運卻已經從這裡徹底絕了!
毫無轉圜餘地的絕了!絕了!
想到這兒,姜囧的心情從驚怖,到恐懼,到最後…變成了深深的擔憂。
這不是對大魏的擔憂,而是…而是對他兒子的擔憂啊!
大魏…便是十萬、二十萬、三十萬驍騎,可在這深埋於地底的恐怖火藥的掩埋之下,只需要旦夕間,一切就都會化爲烏有!
他的兒子若是…若是也在其中,怕是也…也…
這邊,姜囧汗都要留下來了。
可傅士仁的聲調卻愈發的輕鬆,“我估摸着以後也就不用打仗了,就把這些威力不俗的軍械往陣前一放,任何敵人怕也只有投子認輸的份兒,或許,這便是我那三弟曾經提及的,學武救不了大漢!但…無疑,真要說救大漢的話,這些全新的發明創造…我覺得可以啊!啊…哈哈哈!”
咯噔…
姜囧的心在“咯噔”、“咯噔”的響,殺人誅心…傅士仁的話更像是殺人誅心!
毫不誇張的說,此刻的姜囧,已是戰意全無。
他只想找到他的兒子,然後帶他的兒子遠離這戰場,哪怕平凡…哪怕一輩子庸庸碌碌,也好過淪爲這戰爭中的一粒不起眼的塵埃!
至少,不能與這樣可怕的一個對手再打下去了,打不過…無論再怎麼努力,也打不過!
唉…唉…
姜囧尤在深深的嘆氣。
這時,傅士仁已經將姜囧引到了關麟的軍帳前。
麋路真要通報…
卻見得大帳的門簾掀開,是周倉主動掀開的,而從這門子裡,一個頭戴綠帽,一身衣袍,紅臉長髯的威武將軍從其中走出。
這副模樣,這些顯著的特點,姜囧如何認不出來,這位多半便是義薄雲天的關羽關雲長!
傅士仁與姜囧;
關羽與周倉,他們一進一出,各自都帶着不同的目的,他們本不會碰見,卻機緣巧合之下,在這裡撞見。
傅士仁與關羽的眼神對視,倒是姜囧像是被關羽的氣勢所迫,有些微微的低頭。
反觀關羽,他特地留意了姜囧一眼,然後錯身而過,快步走遠…
待得傅士仁與姜囧進入那軍帳時,關羽的腳步方纔一頓,他問周倉,“那人便是雲旗提及的姜囧是麼?”
周倉頷首,“是,今日安排的軍械的試演,就是爲了讓他看的…”
唔…關羽的丹鳳眼漸漸的眯起,轉過身,再去回望方纔與姜囧錯身而過的位置。
只是,那裡哪還有人?
看着那空蕩蕩的一方之地,關羽淡淡的說,“雲旗方纔提及,這姜囧將是壓死曹操的最後一根稻草!方纔看來,似乎不像啊!”
“二將軍怕是記錯了…”周倉連忙提醒道:“四公子的原話是,這姜囧的兒子姜維將是壓死逆魏的最後一根稻草!似乎…有消息傳來,似乎是因爲曹操以爲姜囧死在了北邙山,故而,他那兒子姜維如今在曹操身邊可是頗受重用啊!”
“呵…”周倉的話把關羽說樂了,他難得笑出聲來,一邊捋着鬍鬚,一邊道:“雲旗這手段還真是陳舊啊,只不過…不得不佩服的是,這等手段…無論是東吳還是曹魏,呵呵,都是屢試不爽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