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謖沒有看到過《雲別傳》,但…《鬥戰神》的話,盛名之下,他是曾特地尋出仔仔細細看過一遍的。
故而,從他口中提出,無論是細節也好,左證的來源也罷,每一句都讓曹操信服。
也正是基於此,一時間,曹操對那《雲別傳》愈發的好奇。
這一次閒聊,直從如磐暗夜聊到晨曦微明…
李藐、程昱都熬得兩眼通紅,特別是程昱,因爲一把年紀,到得最後都是用手扶着桌案…
強行認真的聽着,只是…隨着那《鬥戰神》中一個個神乎其技的計策,隨着那《雲別傳》諸多的猜想,他愈發的憂心忡忡。
馬謖則是嘴脣乾裂,到得最後,還是曹操親自爲他端來一盞茶,讓他不要慌,慢慢的說,細細的說,儼然,曹操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最終,一切如李藐所盼,馬謖被曹操放出了大牢,還直接收入霸府,封爲參軍。
反觀曹操,他是神色無比凝重的走出這牢獄。
呼…
伴隨着一聲深重的呼氣,他吩咐身旁的程昱,“發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詔令,讓吾兒子文從邊防兵中調出一半南下從幷州處給於洛陽壓力,再發飛鴿傳書于徐州的張文遠,讓他引兵向兗州,兵臨虎牢關,從兗州的方向給於洛陽壓力…”
啊…
當曹操的這一番話傳出,聽在程昱耳中,他不由得心頭“咯噔”一響。
別人不知道,可他程昱卻太清楚了。
哪怕是兩年前的大魏,那個天下十三州,魏王獨佔九州半的大魏,在內部佈防兵力上也是極爲勉強。
北方有被曹操剿滅,卻暗中蟄伏起來,隨時意圖復辟的烏桓王庭餘孽;
有表面上臣服於大魏,暗地裡小動作不斷的南匈奴五部單于;
有疆域之廣比肩曹操,兵馬之盛讓曹操都頗爲忌憚的鮮卑。
這也是爲何,無論天下局勢如何動盪,曹操都從未動過…讓駐守北境的兒子曹彰率二十萬驍騎南下支援的想法。
如今,曹操的意思是調出一半的邊防軍,調出足足十萬邊防軍南下,由此可見,現在的局勢對於大魏而言是何等不利?
這是孤注一擲,是背水一戰了——
再看如今的張文遠與徐州。
淮南已將被江東攻取,那下一步那些江東子弟勢必要染指徐州。
有張遼張文遠在,或許仰仗陸戰之利,徐州還能勉力抵擋。
可如今,曹操若對張遼的這麼一調動,誠然…或許能給到洛陽壓力,但徐州那可就…就危險了——
“大王是要…”
程昱剛剛發出一言,是打算要提醒曹操,可話到了嘴邊,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像是已經想明白曹操的目的…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目的,他就是要關麟的命啊!
“傷敵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曹操冷冷的張口,“那關麟如此狡詐,孤便是拼着北方之邊患,徐州之淪陷,孤也要先取他的性命——”
是啊…
就在兩年前,就在這關家逆子還沒出山的時候,他大魏是何等盛況?
莫說是孫劉聯盟,便是再給孫劉聯盟一倍的兵力,他曹操也絲毫不懼。
可後來,一切的故事都在關麟出現後發生了巨大的轉折。
他曹操,他大魏也從盛極一時,變成迅速的衰落!
說到這,曹操繼續吩咐,“傳我軍令,長安城的大軍出潼關進武關…一個月後,子文、文遠、還有這長安城的兵馬,三路齊進,孤要將那洛陽城連同那關麟一併夷爲廢墟——”
忌憚…
因爲《鬥戰神》,因爲《雲別傳》,如今曹操對關麟的忌憚已經達到了頂峰。
誠如他所說的,傷敵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哪怕拼着巨大的隱患,也要斷了他關麟這一指。
“可是大王…那洛陽城有飛球,怕是我們的行動無法做到絕對的隱秘…”
程昱連忙提醒道。
曹操卻不以爲然,“等到他們發現孤這三路大軍的時候,已經是洛陽城的攻城之時…倒是仲德這麼提醒,讓孤又想到了什麼,仲德需在急件中再多寫一句!”
“什麼?”
“各路兵馬圍攻洛陽,誓誅關麟,不惜一切代價——”
曹操的聲音冷冷的吟出。
聲調低沉、內斂,卻是兇相畢露——
…
…
站在定軍山山頂,劉備、法正、趙雲、張飛等人俯瞰着山下。
只見得萬里晴空之下,山巒起伏,綠意盎然,陽光下,那一片片金色的光輝格外的耀眼,甚至整片山林都被映照的分外妖嬈。
而就在這份妖嬈之下的,是夏侯淵大軍的營帳如同一座座小山包,連綿不絕,旌旗飄揚,透露出一種雄壯的氣勢。
“整個山腳,悉數是夏侯淵的營帳,倒是與陽平關、漢中城互爲犄角,彼此馳援…”
法正指着魏軍的軍營,看着那軍營中升起的裊裊炊煙,他淡淡的感慨道。
呼…
劉備輕輕的呼出口氣。
這山頂的空氣清新而冷冽,帶着草木的芬芳。
微風拂過,劉備感到一陣涼爽,卻更感受到那凜冽的殺意…
他靜靜地凝視着山下,彷彿在思慮着接下來的戰略。
那連綿不斷的茂密樹林,彷彿能將山上所有的軍事行動遮蔽。
魏軍的一處處營帳若隱若現,劉備想的是如何攻克那裡!
“大哥…”
張飛那嘹亮的咆哮聲驚起了樹林中的雀兒。
一陣鳥兒的四散飛逃過後,張飛的嗓音還在繼續,“大哥還胡思亂想什麼?接下來這仗就好打了呀…按照《雲別傳》中講的,我軍登上定軍山,夏侯淵會派張郃在東側山道修築鹿角,夏侯淵他自己則會在大哥腳下的南圍修築防禦工事,即便如今,那張郃已經死了,可這局面不會有差!”
說到這兒,張飛頓了一下,然後繼續侃侃而談,“大哥只需要派人下山佯攻東側鹿角,夏侯淵必定派人去救援,之後…大哥再於南圍四處放火,將夏侯淵修築的防禦工事一把火燒了,夏侯淵那‘窮逼’必然會救火驅趕蜀軍!”
“大哥佔據高處,只待看到那夏侯淵後…隨便遣一大將出擊,東風吹、戰鼓擂,咱們大軍一窩蜂的從山上衝將下去,那夏侯淵匆忙之下哪裡抵擋得住?再說了,鹿角與防禦工事悉數被咱們燒了,也起不到任何阻攔的作用,那夏侯淵的腦袋就暴漏在咱們的面前哪!旦夕之間,他這逆魏的驃騎將軍就要變成無頭將軍了,哈哈哈哈…雲旗在《雲別傳》中是怎麼寫來着?對對對,無雙…萬軍斬首!”
張飛一股腦說了一大堆,語氣激亢,十分振奮。
事實上,他刻意隱去了那“無雙、萬軍斬首”的主角黃忠黃漢升。
言外之意,這活兒…不用派黃忠去,他也能幹哪,他的丈八蛇矛已經飢渴難耐了。
當然,張飛把這般複雜的漢中戰場如此輕描淡寫的講述,乍一聽起來是有些草率了。
可…因爲此前《鬥戰神》的預演;
此前《雲別傳》起到的決定作用…沒有一個人會覺得這一番話草率。
而隨着張飛的話音落下,劉備把眼眸轉向法正。
“孝直,你怎麼看?”
“三將軍這是話糙理不糙…”法正沉吟了一下後,方纔張口:“以往雲旗從未讓我們失望過,這一次,我們沒有理由去懷疑…”
也就是好基友的這一番話,讓劉備的決心徹底定下。
他眼眸凝起,用無比堅定的語氣道:“各軍整裝待發,觀察下山地形,三日後我大軍悉數按照《雲別傳》中提及的計劃,出擊——”隨着劉備這一番話…
衆將士拱手。
“得令——”
…
…
“噠噠噠——”
長安通往漢中的山道並不好走,一支千人馬隊正在行進,速度並不快。
這是曹操的馬車。
就在曹操下令孤注一擲對洛陽城進行合圍之後,他卻選擇了第一時間乘坐馬車往漢中這邊趕來。
同行的還有謀士程昱、李藐、馬謖,以及武將的徐晃、李典、夏侯惇。
此時已近黃昏。
徐晃詢問馬車中的曹操:“大王眼看就要天黑,是否安營休息一夜,再行趕路。”
“不!”曹操那低沉沙啞的聲調傳出,“繼續趕路,快馬加鞭,務必儘快趕到漢中城…”
這…
徐晃微微一怔,不過,他反應很快,當即迴應一聲“喏…”
旋即,徐晃就驅馬向前,大聲吩咐道:“魏王有令,連夜趕路,不做休整——”
這話脫口…
原本馬隊中的一個個騎士無有例外的愣了一下。
有的已經開始小聲嘀咕。
“大王多疑,從來都不趕夜路啊…”
“閉上你的嘴巴,大王近來心情不好,小心你的腦袋…”
這些話傳到了徐晃的耳中,他也只是“唉”的一聲長長的嘆出口氣。
其實,一些話…從他的視角是能夠窺探出些許端倪的。
整個魏軍…
沒錯,不是這一支隊伍,而是整個魏軍,彷彿…在經歷過洛陽城的潰敗後,心都不同程度的散了…
話說回來,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反觀這時候的曹操…
他與程昱同處於一個馬車中,可自打進入馬車後,他便閉目凝神,像是陷入了某種冥想。
此間的氣氛一度緊張。
“大王…”
終究是程昱扛不住這份壓力,他張口問詢道:“臣不懂了,大王爲何派關中十萬大軍合圍洛陽?可大王自己卻…卻趕往漢中…”
終究是程昱的話將曹操的思緒從冥想中拉回。
“呵呵…”他冷笑一聲,“仲德,你覺得孤的心腹大患是什麼?”
“是那關家逆子?關麟?”
“不!”
曹操直接了當的用一個“不”字迴應了程昱,他接着說,“孤說過,關家父子不過是疥癬之疾,可那大耳賊劉備纔是孤的心腹之患…只要孤除掉劉備,蜀中、荊州、江東…那些本自詡劉備麾下的兵馬又要如何分割?他們是要聽關羽的?還是諸葛亮的?蜀中內部也絕不會是鐵板一塊兒,所以,破局的關鍵不在關羽與關麟,而是在劉備…”
啊…
曹操的話驚到了程昱,也使得程昱不由得瞪大了雙瞳,下意識的嚥下一口口水,他不由的驚惶道:“大王,這不對呀,既大王把那劉備當做是心腹大患,那何必遣北境、徐州、關中的二十餘萬大軍前去清剿,反倒是…並沒有派遣兵馬往這漢中呢?”
“怎麼?”曹操眯着眼,嘴角微微的咧開,帶着一股自信的笑意,“孤還比不上二十餘萬兵馬麼?”
這…
程昱連忙拱手,誠惶誠恐的說:“臣不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曹操笑的更開懷了,他的手從握緊微微的鬆開,然後擺在眼前,他像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或者說…是看着他的囊中之物。
那刻意放緩、放輕的聲調緩緩而出,“是先有韓信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後纔有煌煌四百年的大漢哪,昔日他劉邦都知道以此法騙那項羽,孤如何不會有樣學樣,以此二十萬大軍引得那關麟的注意!”
聽到這兒,程昱驟然懂了,他驚問:“大王的意思是騙得那關麟無暇西顧,然後…大王親自在漢中葬送那大耳賊劉…劉玄德!”
“哈哈…”
程昱這驚怖的話讓曹操笑的更大膽、更放肆了,“仲德,昔日大魏屢屢在蜀中受挫,是孤不知曉那關麟的計略算到了這邊,李漢南成功勸降馬謖,可謂是將孤心中的疑團悉數講明,特別是他講述的《鬥戰神》,孤苦思冥想一夜,孤突然發現了這關麟用計的特點,孤於是將整個這兩年所有的戰役悉數在《鬥戰神》這個框架中推演,孤恍然大悟,孤是恍然大悟啊!”
呃…
程昱好奇了,連忙問:“大王是悟出了什麼?”
“孤發現,這關麟所有的用計都是找準了孤這些文武將領的弱點,然後利用這份弱點去設計出一個個陰謀詭計,去將敵人一步步的引入預設的陷阱,這些都是他極其善於佈下的一個又一個局!所以,孤試着站在漢中一戰的角度,《雲別傳》既然是《鬥戰神》的延續,那這關麟對付妙才的方法便一如既往還是他的弱點…”
說到這兒,曹操頓了一下,他的虎目凝起,繼續娓娓講述起來,“妙才,尚義之人,統軍有方,這些年屢立戰功,他有什麼弱點?孤苦思冥想,孤也只能想到了他唯一的這處弱點了!”
“是什麼?”
程昱迫不及待的問。
“出身!”曹操的聲音變得慎重,變得一絲不苟,“妙才唯一的弱點就是出身,你們或許都聽到過,當初孤犯了殺人的罪過,是妙才替孤頂罪入獄,你們總說,這是因爲妙才的尚義!可事實上…只有孤知道這是因爲什麼!”
說到這兒,曹操的聲音變得黯默:“在夏侯氏這一支中,妙才家是最爲窮困潦倒的那個,妙才有弟弟,曾死於瘟疫,留下一女交與妙才,恰逢兗、豫大亂,妙才家飢乏、困頓…僅有的口糧根本養不活一家子,於是妙才捨棄了自己的兒子,去養活亡弟的這個孤女!”
呼…
提及前塵往事,曹操不由得長長的籲出口氣,“這也是爲何,便是拼着赴死的風險,妙才也要替孤頂罪,他可以不爲自己,卻要爲他的養女,爲他小心庇護的那個家門覓得一口口糧!而這樣的出身,這樣的成長,就註定了妙才他…即便是做了驃騎將軍,可再微末、再不值錢的器物他也會小心呵護,不忍損毀…這是他的美德,卻也是他唯一的弱點!”
咕咚…
伴隨着曹操的話,程昱深深的嚥下一口口水,“大王的意思是說,那關麟撰寫的《雲別傳》,必定是以夏侯將軍的這個弱點去攻擊!”
“一定,肯定,孤甚至可以篤定…”曹操語氣堅定,“在那關四手中吃了兩年的虧,又有這馬幼常言出的機密情報,若是孤還猜不出那《雲別傳》,那活該孤的大魏會毀在他這關家子的手中!”
說到最後,曹操的雙拳握緊,整個神情也變得凝重、鄭重。
程昱尤是在大喘氣,這一刻,他覺得那關麟可怕,卻覺得眼前的大王更是可怕…
這是攻心術、讀心術與藏心術之間的博弈!
是兩個智者在巔峰的對決——
至少,他程昱…還不夠格抵達這份巔峰!
呼…呼…
伴隨着又是幾聲粗重的呼氣,程昱忍不住張口,“大王是要將計就計…”
“呵呵…”曹操笑了,第一次笑的無比釋然。
就像是因爲算準了、猜測到關麟的謀算,他的神色無比的激昂、振奮,“他關麟不是能算到敵人的弱點,然後利用這份弱點麼?呵呵,孤倒要看看,這次,孤算到了他的弱點,他的《雲別傳》還能否奏效?那大耳賊還能否有命在!”
低沉、內斂…
可曹操的話音中多出的是久違的霸道之色。
就像是一隻雄獅,哪怕年邁…他也絕對不允許有其它的獅子敢挑釁它!
哼,他曹操只是老了,不是死了,那些獅子還不配!
還不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