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回江東是爲了全孝道,只可惜備俗事纏身,不能相伴左右,既如此,那夫人就去吧!替我向國太她老人家問好。”
劉備的話永遠是這般的滴水不漏。
這一番話,若是尋常人聽到,還以爲是夫妻間情深似海,不忍別離。
孫尚香莞爾一笑,笑容很淡…
她與劉備之間,永遠能保持着彼此的默契,保留着孫劉聯盟大局下,這個“小家”的和諧,至少是表面上的和諧。
誰也不會逾越——
“近來,左將軍府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夫君有意將阿斗遣往荊州,由那關家四郎傳道、授業…這事兒人人都在議論,倒是唯獨我這左將軍府的主母一無所知,妾敢問將軍,此事當真?”
劉禪要赴荊州,這件事兒其實不是什麼秘密,孫尚香聽到傳聞也並不奇怪。
倒是劉備,驚訝於孫尚香突然這般一問。
不過很快,劉備定了定神兒,他還是如實回答:“此言非虛,阿斗貪玩,心思不在學術上,縱然是孔明、蔣琬這樣的師傅,幾年的教授,可他依舊並無寸進…於是,我便想…讓他去雲旗那邊試試,雲旗與他年齡相仿,但凡阿斗能從雲旗身上學到些什麼?也不虛此行!”
聽過劉備的話,孫尚香頷首:“夫君所言極是。”
這話脫口,孫尚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補充一句,“如此倒是正巧,阿斗要赴荊州,我欲回江東,正是順路,夫君不妨就讓我帶阿斗去好了,也好讓我這當孃的,沿途去照顧他一、二!”
“否則…我走我的,阿斗走阿斗的,這要傳出去,倒是平添得一許子虛烏有的猜測,顯得左將軍府夫婦不和睦一般!”
這…
孫尚香這條提議,讓劉備微微一怔。
他下意識的猶豫了一下,可孫尚香的話在理,他本就是阿斗的嫡母,又是順路,提出如此請求也算是情理之中。
真分開走,那天下…自少不得流言蜚語。
劉備不好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短暫的沉吟了一下,劉備道:“也好,爲夫正猶豫,要讓誰去沿途照顧阿斗,有夫人在,爲夫無憂矣…”
說到這兒,劉備一聲吆喝,“子龍將軍何在?”
“末將在。”
趙雲從門外走入,先拱手向孫尚香行了一禮,然後纔是拱手朝向劉備。
劉備則看着孫尚香吩咐道:“子龍有勇有謀,一身是膽,便由他沿途護送夫人與阿斗吧!”
這…
下意識的,孫尚香是想拒絕的。
她心裡嘀咕着:『如果是子龍將軍的,或許…不好將阿斗騙至江東。』
可劉備的安排合情合理,孫尚香也找不出反對的藉口。
於是,孫尚香露出了笑容,“多謝夫君安排,那就有勞子龍將軍了…”
一番攀談,送阿斗的這件事兒算是最終的塵埃落定。
孫尚香又簡單與劉備寒暄幾句,於是就徐徐退出了這左將軍府的正堂,往內院去了。
孫尚香嫁給劉備時,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那時的劉備已五十多歲,年齡的差異,是不可能讓她的春心有一絲一毫萌動的。
她更不會故意留在劉備這邊,侍奉他寢居。
老男人…她沒有半點興趣。
而隨着孫尚香的蓮步輕移,漸漸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劉備的眼中。
劉備也一改方纔和煦的表情,面頰上多出了幾許緊張,他連忙吩咐趙雲。
“子龍,你速速替我召孝直來——”
看着劉備鄭重的面頰,趙雲彷彿體會到了什麼,連忙拱手。
“是!”
不多時,法正也抵達了這左將軍府,而劉備見到他的第一句就問:“孝直,你掌管的軍議司,可探聽到近來江東那邊?有何行動?”
這…
法正頓了一下,略微思索,方纔張口:“除了一條,曹操派使者赴江東,卻遭遇了孫權的冷落,聽說在朝會上,那曹魏的使者頗受冷遇,乃至於被嘲諷、譏笑!”
劉備接着問:“就這些?”
法正又回憶了一番,方纔重重點頭,“就這些,再沒有查到別的了…主公又爲何…要特地問江東的事兒?”
聞言,劉備頓了一下,他並沒有把孫尚香送阿斗的事兒告知法正,這屬於劉備自己的家事。
他只說,“近來孔明爲了糧食,特地趕去都江堰,尋求糧食的增產之法,逆魏與江東那邊,就有勞孝直多多留意!”
這…
法正聽出這位好基友話中的深意,但劉備既點到爲止,法正也沒有深究,只是拱手回道:“遵命——”
這邊廂,劉備的心頭浮現起一抹說不上來的擔憂。
那邊廂,回到內閣的孫尚香,連忙吩咐婢女,“近日,我會回趟東吳,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吩咐那些江東女諜,每月都要將各自的府邸情報送回江東,送至東吳的‘解煩營’…”
說到這兒,孫尚香語調一冷,加重了語氣,“再提點她們一句,莫要貪圖這巴蜀的好日子,也想想她們在東吳的家人…”
身旁的持劍婢女一怔。
這話是孫尚香吩咐每一名吳國的“女諜”,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孫尚香的話還在繼續,“還有,告訴靜宵,讓她想辦法說服阿斗,讓阿斗乖乖的跟本夫人回江東——”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孫尚香的眼眸中閃過了幾許精芒。
這是她最接近逃離那“劉備夫人”的一回;
這也是她最接近迴歸東吳,做回她心心念唸的“解煩營”都督的一回。
她孫尚香從來不願意做什麼劉備夫人,她是父親江東猛虎孫堅的女兒,她是江東小霸王孫策的妹妹,她是弓腰姬,是劍仙子。
她更不會忘記那赤壁之戰前,那屬於她的誓言。
——孫家兒郎,誓死不降;
——寧死沙場,不死溫牀。
…
…
晨曦微露,東方欲曉,天色微明。
——“啥?”
一大清早就趕至“馬府”的張飛纔剛進門,就是一聲標誌性的咆哮似的大嗓門,叫醒了整條街還在熟睡的人兒!
此時的張飛,一雙豹眼緊緊的凝起,他不可思議的朝着馬雲祿問:“你的意思是說,你大哥…昨夜就往下辨城走呢?單槍匹馬…走了?”
這話脫口,張飛似乎察覺到這是機密,不能這麼嚷嚷出去,連忙捂住嘴巴,左右環視。
見周圍並沒有什麼人,這才喘出口氣。
馬雲祿連忙解釋道,“我大哥每日…天還沒亮就會在院落中習練槍法,今日…我卻未聽到槍聲,於是好奇…就去我大哥的房間,可到那兒才發現,我大哥昨夜就已經離開了…雖未告知是去哪,但料想…除了下辨城?還能去哪?”
這時,馬岱也急衝衝的跑了過來,“剛問過了,楊將軍也不見了,也是昨夜突然離開的…”
楊將軍自然就是跟着馬超一起投靠劉備的白馬氐族的部落首領——楊千萬!
大半夜的,馬超帶着楊千萬能去哪?
答案顯而易見,他倆定是去了下辨城,去勸降那裡的氐族部落。
這…
“看來,大哥是真的去了下辨。”馬雲祿咬着牙,擔憂的神情一下子就鋪滿了整個面頰。
而隨着這話的脫口,張飛有點兒尷尬了。
他心頭不住的喃喃。
——『就…就這麼就真去了?』
話說回來,爲了說服馬超,張飛昨夜又看了三遍《鬥戰神》中有關下辨之戰的這一個章回,他是細細的理了下思路。
唯獨可惜,關麟這一章回中沒寫到,黑張飛如何勸說錦馬超。
爲此,張飛準備了許多話術,還特地練了一夜。
他甚至把《鬥戰神》的書籍都帶來了,就是擔心…如果這些話術還是勸說不了馬超,那索性直接把《鬥戰神》給拿出來,然後合盤將“三巴戰場”,將一夜下“瓦口關”,將斷張郃手臂的真相…一股腦的都告訴馬超。
不管馬超信不信,反正他張飛是信了,這就是真相。
可…現在,張飛突然感覺,這一夜…他費心勞力的,可最後…他準備了個寂寞。
果然,關麟這小子,《鬥戰神》中沒寫的內容,那壓根就不用準備。
這不…他張飛就開了個頭,人家馬超直接連夜殺過去了。
簡直出乎意料。
“不行…”張飛猛地一拍腦門,“俺得即刻也往梓潼那邊,俺不能讓孟起兄弟孤軍奮戰哪!”
說着話,張飛直接轉身就要走。
馬雲祿與馬岱連忙跟上。
“我們與三將軍一起去…”
這個…
張飛腳步一頓,他看了馬雲祿與馬岱一眼,然後“哈哈哈哈…”
張飛大笑了起來,“人都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們馬家這是兄弟、兄妹齊上陣哪…這要拿下來下辨城,傳出去了,一定是佳話!”
說到這兒,張飛頗爲豪放的一揮手。
“走,黑哥哥帶你們去立功——”
隨着張飛的話,這一行三人,腳步帶風,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至於張飛說的,馬家兄妹齊上陣,會不會成爲佳話,沒人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前有馬超單騎赴下辨,後有馬雲祿、馬岱奮勇當先,這仗要打贏了,這下辨城要拿下來了,那馬家在蜀中的腰板勢必就能挺起來了。
——再也不至於去坐冷板凳了。
這一仗對張飛重要。
對馬超、對馬家…更是重要到極致!
…
…
益州,成都,李嚴將軍府。
李嚴認的乾女兒,來自江東的李靜宵正握着劉禪的手,兩人一起畫畫,畫的是梅花。
因爲離的太近了,李靜宵身上的氣味兒讓劉禪一陣心神盪漾,他忍不住偷偷的把嘴巴湊到李靜宵的面頰處,輕輕的親了一下。
李靜宵一邊躲一邊笑,“公子別鬧,就差兩筆,這支梅就畫好了…”
哪曾想,這一句話脫口,劉禪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來,宛若…不,不是宛若,他就是一個小孩子,一個心情很容易變化的小孩子的心性。
他把手從李靜宵的手上抽離出來,腦袋也轉到一邊,像是賭氣。
李靜宵以爲是她惹到劉禪,連忙把臉袋湊了過去,“公子要親便親…都不許我躲一下麼?好了好了,給你親…這總行了吧?”
李靜宵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樣,配合那嬌滴滴的臉袋,清麗脫俗的面頰,玲瓏婀娜的身姿,整個人簡直把“欲拒還迎”四個字淋漓盡致的展露。
“我不是怪靜宵姐姐…”劉禪也是委屈的張口。
“那…是誰惹到阿斗了?”這次,李靜宵用的是阿斗的稱呼,而非公子…平素裡,兩人情到深處時,都會用這等更親暱的稱呼。
“唉…”只聽得劉禪一聲嘆息,“我爹要把我送荊州去…說是嫌我貪玩兒,嫌我不愛讀書,可我…我也不是不愛讀書,只是每每讀書的時候,那上面的字就像是一個個小蝌蚪游來游去,游來游去…每一個字我都認識,可連在一起…我就讀不懂了,可父親與師傅們卻偏要我讀,還要我背,背不出來,還打我…”
說到這兒,劉禪又伸出那被打腫了的…猶如豬蹄的手,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原本以爲,這樣就這樣吧,挨頓打,只要能見到靜宵姐姐,有靜宵姐姐爲我跳舞,陪我畫畫,那我便也心滿意足了,可…可哪怕這樣,他們還不滿意,非要讓我去荊州,讓那…那我二叔的兒子教授我學業?他才比我大幾歲啊…我什麼都不會,他都什麼都會麼?何況,我聽聞…他可是荊州那邊遠近聞名的逆子啊!我都搞不懂我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
隨着劉禪提到的這件事兒,李靜宵不由得遐想連篇。
說實話,她與劉禪這個小公子一起玩耍的日子,她覺得挺有趣的。
劉禪雖然不好讀書,但他不傻,相反…他很聰明,許多遊戲,包括歌舞、琴曲一學就會!
時而,李靜宵也會感覺,劉皇叔與幾位師傅把阿斗逼的太緊了。
不過,現在的她可沒功夫替阿斗鳴不平。
就在一早,她接到了孫尚香夫人的命令,夫人是要她…無論如何也要說服阿斗離開巴蜀,趕赴荊州,甚至…必須與孫尚香同行,還要聽孫尚香的話。
李靜宵能感受到,孫夫人的命令或許目的不止於此,極有可能是要把阿斗給拐到江東去。
要知道…
劉備就這一個兒子,他也是最有希望繼承基業的…他的身份至關重要啊!
打從心底裡,把阿斗騙到江東,李靜宵於心不忍,可…她是“東吳”解煩營的一員,自打她成爲“吳諜”的那一天,她就不再有自己的選擇。
她必須按照“解煩營”的吩咐去做。
否則…她的家人都會受到牽連。
“離開巴蜀,你就不用捱打了,不用整日都是那腫了的手掌,如此…你還不想去麼?”
李靜宵語重心長的問劉禪。
劉禪搖頭,“哪怕捱打,只要還能見到靜宵姐姐,那我就知足了…可到那荊州,跟我二叔的兒子在一起有什麼意思?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來,再見到靜宵姐姐!”
這…
李靜宵頓了一下,她略微思索,然後張口,“那…我與阿斗一起去荊州不就好了?這樣,阿斗既不用捱打,又能日日見到我了…”
“此言當真?”劉禪一蹦三尺高,驚喜的問:“姐姐可不許騙我!”
“咱們拉鉤…”
說着話李靜宵就伸出了小拇指,與劉禪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這下,劉禪笑的宛若一朵花兒…“如今有姐姐陪着我,那荊州去得,天涯海角也去得…”
說罷,劉禪已經手舞足蹈起來。
可把這孩子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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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這時,李靜宵伸出食指,比出一個“噓“的手勢。“你娘與咱們一併走…沿途路上,可不許對我無禮,更不能胡來…”
——『我娘?』
李靜宵的話把劉禪說愣了。
他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娘當年爲了救我…投井死了,你說的我娘…是孫夫人吧?她素來疼我,看到我與姐姐親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責罵…只是,孫夫人去幹嘛?”
“聽說,她是回江東見吳國太…”李靜宵眼睛眨了眨,故意露出幾許神往,還刻意的用衣袖擦拭了下眼睛…
眼睛裡擒着淚花。
“靜宵姐,你怎麼了?”劉禪看着李靜宵的模樣,心疼極了。
李靜宵擺擺手,感慨道:“沒什麼,我的家鄉也是江東,我也許久沒回家了。”
“那我陪靜宵姐姐一道回趟東吳…”劉禪不假思索…
“這…”李靜宵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是劉皇叔的兒子,你去江東,不合規矩吧…”
“都出了巴蜀,哪還有那麼多的規矩呀…”劉禪大眼睛眨巴着,笑吟吟的朝着李靜宵。“再說了,母親大人不也在江東麼?跟着他…難道還會有人對我不利?”
這一刻…
李靜宵知道,孫尚香夫人教給她的任務,已是板上釘釘了!
這時…
門外一道猶如公雞嗓門的聲音傳來,是黃皓,他擡高了音色:“孫夫人派人送來蜀錦,說是出遠門,讓給公子做幾套衣衫…”
劉禪直接吩咐,“你去做便是,記得給我靜宵姐姐也做一件。”
“公子…”李靜宵拼命的給劉禪使着眼色,連帶着提醒:“別忘了,這蜀錦可是你嫡母送來的…”
“噢”的一聲,劉禪會意,“黃皓…你也去爲孫夫人,不…是爲我母親大人也做一件!送過去…”
說到這兒,劉禪不忘小聲朝李靜宵道:“靜宵姐姐想的比我多,比我遠,定是個孝順的人…”
這…
李靜宵沉默,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倒是門外的黃皓連忙答應。
“諾!”
隨着這一道聲音,無論是黃皓,還是李靜宵,均滿意的望向劉禪。
反倒是劉禪的心頭卻是已經開始暢想、神往…
這一次跨越千里的——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