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開透視了吧?
儘管這個時代,張郃與曹洪還不能理解何爲“透視?”,但他們的心頭不斷涌出的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否則,張飛剛到瓦口關第一天,怎麼就能找到附近的村民?
怎麼就讓這些村民將他的兵馬帶到瓦口關的背後?
怎麼就敢不做休整,於第二日直接發動兩面夾擊?
整個張飛攻破瓦口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曹洪都來不及從梓潼調兵往關口,就已經見到斷臂的張郃狼狽的逃回。
這次,不止是張郃又、又、又、又敗了,就連瓦口關也、也、也、也丟了…
曹洪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到一個月,三巴悉數淪陷,梓潼也丟了,那麼現在劉備隨時可以北上進犯漢中,陽平關前將再無攔阻。
這於曹魏…是巨大的危機,是蜀中戰略瓦解、崩潰的前兆。
此刻,身處武都郡下辨城的曹洪,一想到這裡,就不住的垂頭喪氣直跺腳。
他真有一種感覺,這仗輸的冤哪…
張飛是開天眼了——
曹洪的身旁,十幾名跟隨着張郃從瓦口逃竄回來的親衛,正焦急的在張郃營帳門口轉來轉去。
軍醫在處理張郃的斷臂,將那斷臂上的“死肉”用小刀割除,張郃慘叫一聲,每一次割去他肩膀連接處的肉,都讓他一陣兒撕心裂肺的疼痛。
還有一些親衛也受了傷,有軍醫用鉗子拔出他們身上的箭頭,這些親衛也如殺豬般的慘叫。
眼睜睜的看着那箭頭帶着倒刺,生生鉤下一塊兒血肉。
軍醫驚呼,“有倒刺,快止血。”
營帳外的曹洪,看着這無比揪心的一幕幕,嘆氣道:“這仗怎麼就打成這樣了,不是因爲五斗米教的緣故,情報上…我們才佔據主動麼?可現在,唉呀,唉呀…三巴沒奪下來,倒是連梓潼也丟了。”
這時,一個斥候進來稟報:“將軍,蜀軍將張郃將軍的斷臂送來了…”
曹洪生恐張郃聽到,低聲呵斥“快退下!”
那斥候剛要退出,張郃一隻手已經推開軍醫,他半裸着上身,斷臂處的繃帶滲出鮮血,赤足踉蹌奔下牀,紅着雙眼喊道:“我的胳膊,我的胳膊何在?”
說着便衝出營帳,曹洪等人大驚,一擁而出,生怕張郃突然想到什麼,做出什麼傻事。
曹洪一邊跑一邊大喊:“俊乂,莫要激動——”
其實,曹洪與張郃的關係並不融洽,只是大難臨頭,一切性格上的矛盾,都比不上這岌岌可危的局勢。
晨光熹微,一匹馬拉着輛板車,悠閒地踏着遍地的積水和枯草,來到魏軍下辨城內的大營,板車上的正是張郃的胳膊。
張郃越過衆人撲上前去,我單手捧起這胳膊,冷冰冰的,原本的青筋已然犯黑,儼然這胳膊中的血液都已經流乾…因爲風吹而變得僵硬。
看到這斷臂,張郃不由得淚流滿面。
不遠處,曹魏的少年將軍曹休也看到張郃這斷臂之下,殘存又顫抖的身形,他輕輕的嘆了口氣。
心頭暗道:『張飛?不是有勇無謀麼?怎麼這一仗打的這般漂亮?』
就在這時…
張郃突然發現他的斷肢下還有一口石碑。
他連忙命人將這石碑立起。
只見上面寫到:『漢將軍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蒙立馬勒銘——』
立馬銘…
這是一塊兒“立馬銘”,這還是張飛親自用丈八蛇矛鑿下的此“立馬銘”,也正是這“立馬銘”上的字眼讓張郃羞怒難當。
張飛這是不僅要殺人,還要誅心——
果然…
張郃瞪着這“立馬銘”忽然一口血噴出,濺在了他的斷臂上。
他整個人彷彿軟了一般,像一攤軟泥般向一旁傾倒。
“張將軍,張將軍…”
一時間,周圍的親衛迅速的張口,可張郃卻已然陷入了深深的暈厥。
…
…
漢中,衙署之上,徵西將軍夏侯淵面容冰冷,他本是端坐着的,可現在…已經沉不住氣了。
他的一旁,謀士張既的臉色也極其難看。
三個兒子,夏侯衡、夏侯霸、夏侯稱紛紛請纓,“孩兒願帶兵南下,奪回梓潼,收復三巴…”
在夏侯衡三人的身後,幾名信使正跪在地上。
夏侯淵沒有理會三個兒子的請戰,他轉過身,儘可能的讓他那面頰上的愁容不去示人。
“繼續說,除了宕渠、三巴、瓦口關、梓潼悉數潰敗外,除了韓浩、夏侯德、夏侯尚、閻圃殞命,王平、樸胡、杜濩帶着巴賨部落降而復叛外,還有什麼,統統都報出來!”
夏侯淵的言辭犀利…隨着他的話,信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小心翼翼的捧至頭頂,“這是…這是那蜀軍射來的信箋!是…是劉備親筆所書,讓轉交給徵西將軍的信箋!”
夏侯淵依舊沒有轉身,只是冷冷的吟道:
“念,本將軍倒要聽聽那大耳賊他寫些什麼。”
當即,信使展開信箋念道:“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致書於徵西將軍夏侯妙才之前,爾等無學鼠輩,上逆蒼穹,遷百姓於三巴,遭火弩於襄樊,兩線睏乏,人馬猖狂;”
“拋盈郊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屬下心崩而膽裂,將軍斷臂而狼忙!無面見關中之父老,何言相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記錄,百姓重口而傳揚——翼德一出,魏軍驚怖,一月奪三巴,半日下瓦口,俊乂聞陣而惕惕,子廉望風而惶惶!吾大漢天兵兵強而馬壯,吾弟雲長翼德奮以龍驍,激以虎蕩,掃秦川爲平壤,蕩逆魏作丘荒——”
隨着劉備這封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的言出,夏侯淵胸口劇烈寒顫…
他的一雙瞳孔瞪得碩大,他想張口說點兒什麼,或者說是反擊點兒什麼,可…最終,他發現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劉備這信寫的是言之鑿鑿,是有理有據…他無從反駁。
可…
可…
遙想當年,劉備什麼吊樣兒,夏侯淵再清楚不過,惶惶逃竄如喪家之犬,得庇護於一衆諸侯羽翼之下,他何曾如何囂張?
他何曾敢言出“掃秦川爲平壤,蕩逆魏作丘荒”…
狂起來了,這打了一輩子敗仗的劉備,他狂起來了,囂張起來了!
“父親,孩兒…”夏侯霸性子最烈,聽得劉備如此囂張之言語,他張口又要請戰。
可不等他說出“戰”字,夏侯淵的聲音當先傳出,“傳我軍令,魏軍各部各守扼要,武都郡以爲漢中側翼,增添兵馬,嚴密佈防…陽平關,本將軍親自駐防!”
說到這兒,夏侯淵大手一甩,面朝張既:“德容,有勞你即刻寫信一封,發於吾兄長魏公丞相,陳明漢中局勢之危,請求吾兄速速支援——”
要知道,這位“三日五百,六日一千”,行軍神速,在曹魏南征北戰,征討叛逆中,立下過赫赫功勳、無數功勳,被人稱作曹魏宗室第一急先鋒的夏侯淵夏侯將軍!
縱觀他一生的戰場,他從來沒有如此怯弱過…
他從來都是主動出擊!
可這一次,面對蜀軍的洶涌攻勢,他竟選擇如此保守…竟沒有選擇收復失地,與劉備決戰。
這在他的幾個兒子看來不可思議,可在張既看來,他深深的頷首,且佩服夏侯淵如此沉得住氣。
是啊,宕渠八蒙山一戰,三巴一戰,瓦口關一戰,蜀軍這仗打的簡直就是四個字——神乎其技。
打的是目眩神迷,讓人應接不暇,更別提着手準備。
彷彿就有一隻手,在始終推動着整個戰場的局勢,讓張飛、讓蜀軍永遠搶先一步,永遠預判到他們魏軍的預判!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張既都覺得,他們大魏之於巴蜀的部署已經悉數被蜀軍…不,是悉數被那“黑張飛”,被那“黑閻羅”給看穿了!
現在,可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啊!
——『夏侯將軍還是沉得住氣…』
張既心頭這麼想,連忙拱手:“將軍放心,這信…我即刻就寫——”
倒是夏侯淵,他一如既往的背對着衆人,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蕭索,甚至…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那“掃秦川爲平壤,蕩逆魏作丘荒”的字眼深入他的心頭、腦海…
他的心情變得愈發的悲愴。
要知道,在他看來,這一仗,他不止是死了兩個堂侄,不止是丟了三巴,丟了梓潼這漢中與蜀中的軍事緩衝地帶。
他更深刻意識到的…是張飛張翼德!
這個他最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狗女婿”…
時至今日,這“狗女婿”成長的速度驚人、駭人!
他的名字已經深深的威脅到他的這個“便宜”的老丈人了。
——『涓兒…涓兒…』
——『張翼德、張翼德!』
想到夏侯涓時,夏侯淵眼芒中露出的是慈祥,可再想到“張翼德”的名字時,夏侯淵竟如同每一個曹魏的兵勇那般…
他想到的唯獨三個字:
——『黑閻羅!』
…
…
宕渠,八蒙山上,奪下三巴,攻取梓潼後,劉備帶着法正、魏延、趙雲等人又回到了宕渠的八蒙山上。
巴賨部落的首領王平、樸胡、杜濩也帶着各自手下跟隨劉備到此。
劉備是要對這裡的巴賨部落進行安撫,承諾給他們,永不強制遷徙,更承諾給他們,秦昭襄王給與他們的優厚,劉備這邊只會更甚。
而做完對巴賨部落的安撫後,劉備登上八蒙山矇頭處,登上這最高的山峰,他俯瞰着這裡的景色…
曾幾何時,這裡還是曹劉爭奪巴蜀的“中間地帶”、“軍事緩衝”,可現在…這裡悉數歸於他劉備。
而這一切功勞,都是因爲他的三弟張飛張翼德的全盤謀劃、部署。
——算無遺策!
——料敵預先!
何止是夏侯淵?
何止是張既?
便是他劉備也對張飛這一戰的謀劃、部署,直呼“神蹟”…哪怕現在劉備都尤在夢裡,如夢似幻。
就在破敗的魏營前,劉備註意到了一處石碑,石碑上是三弟張飛的字跡。
——漢將軍飛率精卒萬人大破賊首張郃於八蒙立馬勒銘。
周圍的賨人還用蹩腳的漢語議論着:“這是三將軍夜襲八蒙山,斷張郃一臂,大獲全勝後,用丈八蛇矛在這裡刻下的‘立馬銘’!威懾曹魏宵小!”
——“三將軍有勇有謀啊…”
——“漢室有黑閻羅這樣的將軍,何愁中興無門?”
這些議論聲,將劉備也吸引到了這碑前…
看着這碑,劉備當即“哈哈…”一笑,朝着身旁的趙雲道:“還真是我三弟的字跡,人言我三弟粗獷,卻鮮有人知,他最擅繪畫,也擅書法…他的書法技藝,便是那張芝張伯英在世,也不過如此吧?”
劉備提到的張芝是“草書之祖”,更是“涼州三明”之一張奐的兒子。
初平三年,去世於家中,在後世與鍾繇、王羲之和王獻之並稱“書中四賢”!
在大漢書法界的地位不言而喻…
此刻劉備名義上是用他來誇張飛的書法,實際上誇得是三弟的勇武、智略與才華呀!
趙雲附和道:“末將也沒想到,三將軍不僅武藝高強,更是精通書畫,謀略部署更是當世一流,雲望塵莫及,註定只能望其項背了!”
以往趙雲是佩服張飛的,但佩服的唯獨是他的勇力與膽氣,可這次不一樣了,一個月定三巴,一日破瓦口,逼張郃斷臂求生,這些戰績太顯赫了,這其中的智謀太卓絕了,簡直是料敵於先!算無遺策!
不誇張的說,趙雲已經感受到幾許“小諸葛”的意味了…
“哈哈哈…”劉備一改往昔的含蓄,站在這八蒙山頭放肆的大笑了起來,他感慨道:“荊州有云長父子,巴中有翼德,大漢中興,大事可期——”
就在這時…
法正匆匆也登上了山頂,他有傷在身,雖不嚴重,但如此急促的攀爬,還是透支着他的體力,儼然他是有要事稟報。
劉備看着心疼,連忙去扶法正,“孝直?你劍傷在身,有事派人傳我即可,何須攀爬此山巔?”
法正根本顧不上去回答劉備的提問,更顧不上自己的傷口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紙製書籍,連忙遞給劉備:“主公且看…”
“這是?”
伴隨着劉備的聲音,他接過這卷書,卻見書名上赫然寫着七個大字——《鬥戰神·張飛本傳》!
當即,劉備就回想起了,“此前孝直提到過,荊州吾二弟之子關雲旗贈給翼德這本書,翼德是愛不釋手,徹夜追讀…想來便是這本吧?”
法正環視周遭,見到唯獨趙雲在劉備的身側,這才放心的張口,“子龍不是外人,那我就說了。”
“孝直有話但說無妨!”
隨着劉備的話,法正的臉色變得嚴肅與一絲不苟了起來,“瓦口寨、盪口關、八蒙山、宕渠、瓦口關、梓潼…翼德如此一戰,讓人目眩神馳,我也驚愕於翼德那神乎其技的部署、謀算、料敵預先…可我身爲謀士更知曉謀士的養成,計略的制定,料敵之先機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人言東吳呂蒙‘三日不見、刮目相看’,可事實上爲了這一句讚譽,呂蒙讀了何止三年的兵書?可翼德…不過是去了趟荊州,回來後便脫胎換骨,故而…我篤定,這多半與那關麟贈予他的那本書籍《鬥戰神·張飛本傳》有關!”
說到這兒,法正繼續道:“於是,我便擅作主張,以主公的名義派人問詢三將軍的副將,果然這《鬥戰神》是有抄錄本的,我喚其以此抄錄本臨摹了三將軍的這愛不釋手的寶貝!”
“翻開一閱,才發現竟是一則則故事,還有插圖,我當時覺得也沒有什麼…直到…”
法正將手指向《鬥戰神·張飛本傳》這本書中,目前連載到的最後一回“第二十五回——粗中有細,‘假癡不顛’,詐作醉酒,誘蛇出洞,夢中擒賊”;
面對着好長的題目…
法正似乎打算要大說特說一番…
在講述前,他還特地嚥了一口口水,平復了下心情,方纔說:“就是這一章回的內容,不看還看,一看之下,我竟發現…這一章回的內容與翼德這八蒙山一戰、瓦口關一戰一模一樣…何時進攻,何時埋伏,何時突圍,如何利用地形破瓦口…”
“唯獨,這章回中還是寫的保守了,寫的是翼德需經過漫長的時間,方纔尋覓到破敵之策,然後一擊必殺,三巴、梓潼一戰相持了足足三月有餘,可翼德這邊…卻是出其不意,直擊要害…這纔有了八蒙山斷張郃臂,瓦口關一夜破敵!”
法正越說越是激動…越說越是澎湃。
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替翼德謀劃出此番八蒙山戰局的不是別人,料敵預先、算無遺策的也不是別人。
乃是荊州二將軍關羽膝下第四子——關麟關雲旗啊!
這…
法正的語速不快,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傳入劉備,傳入趙雲耳中,軍是極大的震撼。
——『竟有人能提前預料到此間戰局?還將他以故事的形勢書寫出來?』
心念於此…
劉備下意識的翻開這《鬥戰神》的第二十五回,眼芒從那些字眼中掃過。
越是看到後面,劉備彷彿漸漸的已經能從張飛帶給他的震驚中走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一切的謀劃都在這《鬥戰神》裡!』
可隨即,劉備就被一個更大的震驚所取代。
他不由得望向法正,他與法正的想法再一次達成了完全的一致。
也就是說…
這一仗…三弟翼德不過是執行者。
當然…他執行的也的確出色,這仗打的也極致的漂亮!
但,問題是…
真要論功勞,運籌帷幄的、料敵預先的是關麟哪!
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關麟哪!
“咕咚”一聲,劉備下意識的嚥下一口口水,他懷揣着莫大的震撼與驚悚,低聲沉吟道:“怪不得,孔明都不敢收他爲弟子…”
是啊…
一個能提出攤丁入畝的國策;
一個能創造出各種神奇的發明,將襄樊的曹軍打的狼狽不堪,將襄樊的戰局徹底翻轉,這發揮已經夠神奇了。
偏偏現在…
他竟還能再千里之外,幾個月之前就寫下《鬥戰神》,預判到了張飛與張郃的對壘,更是預判到了這一仗的總總可能!
這…
這就不止是神奇了,都有點兒玄幻了…
甚至下意識的,劉備想到了兩個字——“妖孽!”
當然,劉備自是不相信神怪之事,更不相信這只是巧合,那麼…在他的心裡,他這個侄兒,到底有多強大的洞悉力?
二弟雲長生的…何止是個麒麟兒;
這簡直是生了個小張良啊!
不止是劉備,趙雲也驚住了…
如果這全盤的部署是張飛謀劃的,那雖神奇,但趙雲還能接受,可現在…這全盤的部署,功勞悉數到關麟的身上。
遠在千里之外的關麟身上。
趙雲已經驚愕到有些無法呼吸了!
他有太多的疑問?
一個月前?不…這《鬥戰神》或許是兩個月、三個月前書寫的!
那麼,關麟怎麼就能提前預測到幾個月後發生的戰役?
還有,趙雲作爲武將,怎會不知曉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戰場是變化萬千的,遠在千里之外的關麟怎麼能做到,對戰場局勢的發展掌控到這等精密的地步,甚至幾個月前就部署得當?
退一萬步說,他又沒來過巴蜀?怎麼會對宕渠,對三巴,對瓦口關,對梓潼的地形如此熟悉?
這…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趙雲也是一副驚愕的模樣,比劉備還要驚愕…
一時間,涼風嗖嗖,陰風陣陣,此間八蒙山頭的氣氛變得詭異了起來…
古人對太過不可思議的事兒,往往就會覺得很詭異!
法正適時的提醒:“主公在想什麼?”
劉備自然不會回答,他是在想…孔明不敢認這關麟爲徒弟的事兒!
他只是一捋鬍鬚淡淡的說:“雲長這兒子,纔是真正的決勝於千里之外吧?”
這…
法正一怔,這是好高的評價呀!
這是把關麟都比作“漢初三傑”的張子房了麼?
不過,單從這半年來看…他那目眩神迷的計略、部署、發明、行動…法正突然就很能理解劉備的這番話。
可不止是巴蜀戰場,襄樊戰場他的表現同樣出色呀!
——『還真就有點兒“小張子房”的味道了!』
呼…
輕輕的一聲呼氣,法正的思緒從震驚之餘拉回,他輕聲道:“主公,我已經將這邊的戰報悉數發往成都,接下來的戰場就是梓潼向北…就是漢中與武都了,奪下武都,則能出祁山北伐曹魏,奪下漢中則能出秦嶺進擊雍涼,此二處關乎大漢之興衰,至關重要…只不過…”
法正頓了一下:“三巴戰場主公招降了不少兵,贏了不少民衆,但軍糧的話,卻是捉襟見肘,究是孔明,怕是一時間還拿不出北擊漢中之糧草,或許…最早進攻武都、漢中的時間,要等到來年七、八月份秋收之後了!”
法正在說戰略,說糧草…
可此刻劉備的腦海中,一腦門想的全都是——關麟關雲旗。
當然,他也早已從關麟所帶來的震驚中醒轉…
劉備想到的是另外一點…
他想到的是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劉禪劉阿斗!
話說回來,人家關麟小小年紀又是江夏戰場一夜焚燒十萬曹軍;
又是一個時辰射殺三萬五千敵軍,無一生還;
更是攻陷襄陽,千里之外謀得巴蜀…
可、可、可、可他的兒子劉禪呢?
學啥啥不會,吃啥啥沒夠…除了懷揣着一刻天真爛漫的“玩心”外,簡直就是…就是一無是處!
劉備都懷疑,當初怎麼就射…啊不,怎麼就生出這麼個兒子啊!
如此不爭氣,這是他的種嗎?
果然,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身份如劉備,也會因爲“別人家的小孩”,甚至是“二弟家的小孩兒”而心寒似水!
他這一刻,滿腦子想到的是,二弟生的兒子,就是拔出一根鼻毛,似乎也比這阿斗強啊!
怎麼就沒給他弄牆上呢!
想到這兒,劉備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
不過,忽然之間,他彷彿想到了什麼。
『等等…』
『等等…』
劉備想到了一個計劃,而這個計劃迅速的蔓延在他的腦海。
“主公,主公…”法正見劉備發呆,再度呼喚劉備…
要知道,他說的是接下來的戰略問題,是糧草問題,是正事兒。
繼續進軍,還是等到明年秋收後再進軍,必須迅速決斷…
哪曾想,劉備卻是微微擡眸,他眼神中帶着一絲光芒,像是懷揣着某種希望。
他就這麼深深的凝望着法正,十息,二十息…一邊凝視着,竟是一邊笑了起來。
笑聲挺瘮人的!
這一刻,就連法正這個劉備的“好基友”,都感覺有些奇怪,他突然就看不懂劉備的目光,也看不懂他的想法了。
他輕聲問:“主公這是?”
終於,劉備張口了,他的語速很慢,可語氣卻是一絲不苟,語調更是鄭重至極,“孝直,我有一個想法?”
“什麼?”
隨着法正的回答,氣氛陡然變得更加凝重…
劉備的語氣也更嚴肅了,“我打算將二弟的四子關雲旗召來成都,讓他做阿斗的師傅?如何?”
此言一出…
法正一怔…
劉備的話還在繼續,“這關雲旗了不起啊,他在二弟身邊是逆子,卻能改掉二弟那傲氣凌人的性格,他寫給三弟一本書籍,就能讓三弟從一個凡事以莽爲主的猛將,搖身變成粗中有細的智將…”
說到這兒,劉備都因爲他的計劃而心頭有些慶幸與沾沾自喜。“阿斗的心思素來不在學業上,我喚孔明教授他文采,亦是長進不大,可若是換作關雲旗,或許…就不同了!雲旗是‘逆子’啊,二弟、三弟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阿斗?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別說…
劉備這一番頗爲大膽的話,竟還有理有據…
只不過…
一想到“逆子教阿斗”下意識的,法正心頭就是一連兩道驚呼。
——『啊…』
——『啊…』
——『這能教成什麼樣?教成新的一個逆子麼?主公的逆子…關家逆子配上劉家逆子?』
…
…
蜀中,成都之地,左將軍府。
劉備帶兵出征後,這裡暫時交由諸葛亮代他管理蜀中一切事宜,自然…這些事宜也包括教導劉禪。
從小,劉備就讓諸葛亮擔任劉禪的師傅,教授其文。
此刻,左將軍府的書房中傳出一個少年在磕磕絆絆的背書的聲音。
少年十二歲,正是劉備的長子,是他與正妻甘夫人的兒子——劉禪!
他的聲調磕絆,始終低着頭,不敢望向那主位上正襟危坐的師傅諸葛亮。
“高祖爲人…隆…隆…”
儼然第一句背書,劉禪已經開始犯難了。
諸葛亮輕揮羽扇提醒道,“隆準而龍顏…”
噢…
劉禪連忙頷首,“是,是隆準而龍顏…美…美…”
可下一句,劉禪又犯難了,這讓同樣待在這個房間中的馬謖搖了搖頭。
暗道:『主公這是生了個什麼神仙兒子啊…這麼簡單的一篇,竟背成這副模樣…』
一旁的孫幹忍不住去小聲提醒,“美鬚髯…”
劉禪這才把話連起來,“高祖爲人,隆準而龍顏,美鬚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仁而愛人,不對…錯了…錯了…”
劉禪又開始撓頭,抓耳撓腮…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諸葛亮無奈的淡淡道:“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
“對對對。”劉禪連忙道,於是又把整篇連起來,“高祖爲人,隆準而龍顏,美鬚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愛人,喜…喜…喜…”
便是方纔剛剛提醒過的,劉禪又忘了,他急的直跺腳。
這次,諸葛亮沒有再提醒了,他重重的將手中的竹簡放下,嘆氣道:“阿斗啊,這篇《高祖本紀》你已經背了十多天了,從主公出徵那天起你便開始背,可現在…依舊只記得這幾句!還有…”
諸葛亮望向桌案上的竹簡,心頭更添悲愴,“我讓你寫心得,你寫的是什麼?這些是心得麼?你便從這《高祖本紀》中就悟出這個…”
當即,諸葛亮已經取來木板,這是劉備交代的。
棍棒下出孝子,棍棒下出賢才…
如果背不出來,不遵師囑,就棍棒伺候。
諸葛亮“唉”的一聲,他望向劉禪,“少主,伸手吧,非吾責罰於汝,實乃主公要吾如此,不敢抗命。”
“孩兒實在是太笨了…”劉禪眼淚都快留下來了,“孩兒無論怎麼背就是學不會…學不會…”
“笨…”諸葛亮再度搖頭,他望向馬謖,“幼長,你說說,少主笨麼?”
“不笨!”馬謖直言道:“少主在蹴鞠、投壺、百戲上一沾就會,一練就精!聰明的不得了…如何言笨?”
馬謖的話…像是殺人誅心,直接讓劉禪無言以對,只能期期艾艾的望向諸葛亮。
諸葛亮嘆出口氣,沉吟道:“伸出手來…亮替主公打你二十!”
劉禪委屈巴巴的伸出手,“請師傅打輕點兒,昨天才剛打過,手還腫着呢…”
啪…
不等劉禪把話講完,諸葛亮的一手板已經打下。
“啊…”
劉禪發出一聲尖叫。
“啪”又是一手板,諸葛亮終究沒忍心繼續打下去,他語重心長的勸道:“少主啊,荊州你二伯家的兒子關麟關雲旗,也不過才大你三、四歲,可他已經能助你二伯運籌帷幄,北伐建功…可你卻連‘四書五經’都不能背下來…你的心不在學業之上,這是爲師的過錯呀!”
諸葛亮說的痛心疾首,可他又望到劉禪的手掌,紅撲撲的…
的確,昨日的二十木板留下的傷痕還在,腫的很高…
可偏偏這位少主就是不吃記性!
無論怎麼打,也不會用功,這纔是諸葛亮最煩惱、最神思的。
說起來,此前諸葛亮無子。
近來才過繼兄長之子諸葛恪爲子,卻至今緣慳一面…
不誇張的說,如今的諸葛亮依舊將劉禪視爲己出,傾注全心全力去培養,可…終究,天不遂人願…
諸葛亮不想承認,但劉禪真的有些“朽木不可雕”的味道了。
“也罷,今日的木板暫且記下吧…明日,若背不出來,再一併罰…”
“多謝師傅,多謝師傅體恤…”劉禪恭敬的向諸葛亮行禮,然後徐徐退下。
諸葛亮再三凝望了眼那桌案上劉禪寫的心得體會的竹簡,不由得搖頭,一邊揮着羽扇讓自己冷靜一下,一邊也徐徐走出了房間。
孫幹似乎有政務稟報,連忙追了出去…
倒是馬謖,他好奇的提起那竹簡看了一眼。
可只這麼一眼,“噗”的一聲,馬謖直接笑出聲來。
他念道:“好一個‘我觀《高祖本紀》,渾身不適,唯想尿尿!’”
甚至劉禪這心得體會寫的是尿尿,而非出宮,而非小解…簡直俗不可耐!
“哈哈…”一陣嘲弄似的笑意過後,馬謖搖着頭,感慨道:“主公這兒子到底怎麼生的?親生的還不如養的!”
馬謖提到的這個養的是指“劉封”,那個長沙郡劉姓人家外甥。
那時劉備投靠劉表,暫居於荊州,膝下無子,就收養了這劉封爲養子!
要知道…
漢代的養子可是與兒子一樣,是有繼承權的。
當然許多父親不會讓養子繼承全部的家業…
在但從律法上來說,養子與親生兒子在繼承權上地位是相同的。
這也是造成了歷史上劉封悲劇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邊廂,馬謖還在感慨。
——『要不然…算了吧,親生兒子如此朽木難雕,主公又不小了,乾脆主公扶養子劉封上位,也好過將大業所託非人。』
那邊廂,劉禪離開了這書房,像是放飛的鷹兒一般,他迅速的跑到自己的院落,看到那隻比他大三歲的小宦官黃皓,他直接呼喊:“黃皓…今兒個可找到什麼好玩的地方了?”
黃皓笑着說:“整個成都就屬李嚴將軍府邸門外的梅花開的最豔了,聽說,還有不少美人在那梅花下繪畫、在那梅林間起舞,簡直美極了…”
劉禪聽着兩眼放光。“就去那兒…記得帶上孫夫人一早送來的酥餅…那個東吳作法的酥餅可好吃極了!”
一邊說話,劉禪一邊邁出一步。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不對,咱們走後門…莫要讓諸葛師傅發現咯,到時候又要罰我了!”
一說到出去玩,劉禪哪裡還有半點愚蠢、呆滯的樣子…
整個眼睛裡都是光。
虎頭虎腦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