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明,當天穹中總算亮出一絲的白光。
一夜的逃竄,張郃連同親衛,總算是逃出了八蒙山,只不過,數一數,他身邊已經不過五十騎,甚至張郃都將一支胳膊留在了那裡。
哪怕如此,哪怕是逃了出來,他們的腦海中依舊浮現着,方纔張飛那“黑閻羅”的模樣。
想到他,一個個騎士渾身都在顫抖。
山巒下,又有百騎從八蒙山逃了下來,他們本是在後山看守那些計劃“遷徙”的百姓。
他們只知道矇頭大寨遇襲,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可大抵看到斷臂的張郃,看到這些狼狽的親兵,他們大致能想象出來,方纔…矇頭軍寨…方纔,他們的張將軍是經歷了何等的屠殺?
“將軍…”
這時一名匆匆逃出的騎士向張郃稟報道:“矇頭寨處的曹軍悉數…悉數投降了。”
隨着這一道聲音…
張郃重傷之下,宛若又收到了新一輪的傷害,哀莫大於心死,他大聲嘶吼,“張翼德,吾必誅之——”
這一聲咆哮傳遍整個山間。
“將軍,我們去哪?”
一名親衛問張郃,張郃凝着眉,“往梓潼去,那裡有曹洪將軍,往梓潼去——”
其實,距離宕渠最近的並非梓潼,而是巴東與巴西,可這兩處…駐守的並非曹魏的將軍,而是五斗米教的教徒。
巴東駐守的是今年方纔投靠曹操的七姓夷王——樸胡;
巴西駐守的則是五斗米教原本的治頭大祭酒——閻圃;
在張郃看來,他、韓浩、夏侯玄、夏侯德、杜濩、王平,都被張飛算計如此,都沒能攔住蜀軍的攻勢!
更何況是五斗米教呢?
現在能靠得住唯獨曹魏的宗室了!
心念於此,張郃再度擡高了音調:“去梓潼…去梓潼——”
這邊廂,是這支惶惶逃竄如喪家之犬的張郃殘部!
那邊廂,張飛已經開始命令將士們清理八蒙山的戰場,安撫那些被迫遷徙的百姓。
這時,有將士稟報道:
——“報,三將軍…張郃殘部突圍,從八蒙山殺出去的,所剩僅僅五十騎,且大多負傷。”
——“報,三將軍,看張郃逃竄的方向,不像是巴東與巴西,更像是…是梓潼…”
漢中下設梓潼位於三巴以東,是蜀中進攻漢中的必經之路…
也是漢中戰場博弈的先決條件,位置比三巴還重要。
梓潼再往北就是“武都郡”,這已經到漢中的門戶,
當然,張飛對三巴熟悉,對梓潼的屏障“瓦口關”也不陌生…這是《鬥戰神·張飛本傳》中最新的章回了。
而按照《鬥戰神》中的描述,敵將會退到梓潼屏障處的瓦口關,然後再被他張飛擊潰。
至於打下梓潼郡後,接下來武都郡的“下辨”之戰,那就是張飛翹首以盼的《鬥戰神》的最新章回了。
就是關麟這臭小子寄給他已經寫好的《鬥戰神》中斷章的地方。
想到這兒,張飛心頭就忍不住恨恨的道。
——『這個斷章狗,瓦口、梓潼,俺知道該怎麼打?可武都、下辯該咋打?俺可不知道了呀!』
——『到時候要還沒寄來最新的《鬥戰神》,俺可要鬧笑話了。』
是啊…
《鬥戰神》就斷在這兒,後面怎麼打?張飛是真不知道了!
他都想把丈八蛇矛給關麟寄過去,讓他掂量、掂量,趕快把後面如何打“下辯”給寫出來。
當然…在打下辯之前,還有曹洪駐守的梓潼…以及梓潼的門戶“瓦口關”!
心念於此,張飛大聲吩咐,“今夜休整,明日一早就動身往梓潼瓦口關!”
這…
張飛的話引起了雷銅的疑竇,雷銅連忙道:“如今擊退張郃奪下宕渠,理應先收服巴東與巴中,如此三巴在手,進可攻,退可守…將軍怎麼舍巴東、巴西…反而去攻梓潼呢?”
這個…
張飛眼珠子一定,不加思索的回道:“梓潼與瓦口關要取,巴西、巴東也要取,這本就是兩者兼得的事兒,只不過取瓦口關與梓潼的是俺的事兒,取巴西、巴東就是俺大哥的事兒了!”
張飛說着一番話時自信滿滿。
是啊…關麟那《鬥戰神》寫的明明白白,這幾乎已經是開卷了,標準答案…張飛都交給大哥劉備了,這要打下不來,那才貽笑大方呢!
…
…
巴西郡的治所閬中縣衙署外,一干五斗米教的教徒站立於此,守衛森然佇立。
衙署中,傳出一道聲音。
“張郃又敗了?”
發出這聲音的是五斗米教的治頭大祭酒——閻圃。
此刻的他一邊看着軍報,一邊露出無比驚訝的表情。
教徒如實稟報:“稟大祭酒,張將軍昨夜被張飛突襲,截斷軍寨,首尾不能相顧,縱是他都是斷了一臂,方纔從八蒙山上逃下,他沒有來巴西郡,而是直接往梓潼逃去…”
聞言,閻圃冷笑了一聲,“張郃是信不過咱們五斗米教啊…”
說話時,他的神情落寞。
也不怪閻圃如此,一連兩日,宕渠的戰報像是雨後春筍般一條接一條的報送過來,這讓閻圃一次次的感受到了局勢的緊張,也讓他迅速集結起五斗米教教徒。
宕渠連同三巴,若是丟了,那三巴也就沒了,他們五斗米教將失去最後一片根據地,更有甚者,將會悉數遷往中原!
這是閻圃不願意看到的。
說起來,閻圃是跟隨張魯一起投降曹操的,他是五斗米教的治頭大祭酒,也是張魯的謀士,地位非同一般,曹操爲了拉攏他,甚至將馬超的妻子董氏賜給他,更是封他爲列侯。
當然,曹操這麼做,也是有目的的,把馬超的妻子董氏賜給閻圃,那相當於斷了他投蜀的通道,至於列侯…則是陰一把後,給個棗吃。
故而,閻圃對曹魏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此刻,就在他神情冷漠,憂心於曹魏在巴中的局勢時,一名副將走了進來,身後帶着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閻圃擡頭看了一眼,揮揮手…身旁的一干五斗米教鬼卒悉數退下。
副將立刻上前言道:“大祭酒,末將巡視閬中縣城門時,抓到了一名細作。”
說着話,副將扯下了這人嘴裡塞着的麻布,這人拼命的喘息說:“小的不是細作,小的是有機密來見大祭酒,誤被將軍捉到。”
閻圃忙問道:“有何機密?鬆綁!”
副將有些猶豫,閻圃不耐煩的說,“你怕他跑了,還是怕他行刺?”
說着話,閻圃親自隔斷綁縛,報信人又警惕地看看左右…閻圃揮手說,“你們都退下!”
待得所有副將退下,報信人膝行上前,翻出衣裳內的貼身中衣,用牙咬開線,從夾層中摸出薄薄一紙書信,捧給閻圃。“小人乃宕渠守將王平將軍心腹,特緻密書於大祭酒。”
“王平不是降了麼?”閻圃一臉詫異的結果信來急看,輕聲念:“罪將王平百拜,書呈大祭酒閻圃麾下,‘吾起於行伍,從十夫長做起,維念曹公提拔,方爲一方收將軍,叨竊厚恩,無門補報,昨日誤中那大耳賊之奸計,敞開宕渠城門,失城陷地,想念曹公,思念歸魏,何日忘之》’今被迫投降於大耳賊,此大耳賊甚不相疑…”
“賴大祭酒與巴東七姓夷王合力,遣大軍而來,如遇敵軍可以詐敗,平當在後,以舉火爲號,先燒蜀軍糧草、輜重,再遣大軍爲大祭酒內應,翻身掩之,則劉備、法正可擒也!平,非敢立功報魏,實欲自贖前罪,倘蒙照察,速賜來命!”
閻圃驚喜交加,雙目閃動着亢奮的光芒,高聲說:“王平是局勢所迫的詐降,好啊,如此天助我也…”
說到這兒,閻圃望向這報信人,“你先在此間巴西尋一隱秘之處休息,我即刻回信王將軍,裡應外合!”
就在這時…
“叔父不可…”一道柔弱的女聲突然傳出,“叔父,如今宕渠局勢懸而未明,王平信箋不可輕信。”
說話的是五斗米教的聖女,是張魯的女兒——張琪瑛!
張魯有十個女兒,張琪瑛是長女,也是張魯最寵愛的女兒,更是五斗米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聖女。
只不過,在馬超短暫投降張魯的時候,她與馬超有過一段緣分,那時的張魯也有意讓馬超休妻,然後將女兒許配給馬超,還封馬超爲“都講祭酒”,對他委以重任。
只可惜…諸葛亮的離間計,因爲部下張鬆的貪財好利,張魯對馬超產生猜忌,故而逼其投了劉備…這段姻緣也就戛然而止。
如今,張琪瑛在巴中…是踐行父親的要求,讓五斗米教繼續傳道於“巴中”,協助曹公征服巴蜀。
只不過,張魯千叮嚀萬囑咐,凡是遇事要聽治頭大祭酒閻圃的吩咐。
果然…
因爲張琪瑛提出了質疑,閻圃頓了一下,可很快,他就笑了,“王平是從一行伍小卒提拔上來的,相傳那還是曹公大軍進攻江州之時,面對諸葛亮之空城,便是此王平主動請纓去一探真假、究竟…曹公還將披風託給他,向他提及‘孤部下每一個勇武的將士,他們的性命都不微賤’…從此王平平步青雲,更是幫曹公招募族人部落…”
說到這兒閻圃一陣神往,他沉吟了許久,方纔接着道:“琪瑛啊,你說…這樣一個受曹公如此恩惠之人?他豈不會有歸魏之心?這是‘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這也是‘胡馬依北風,誰不念故國!”
這…聽到這兒,張琪瑛遲疑了一下。
就在這時。
“報——巴東七姓夷王樸胡約大祭酒共同進攻宕渠,奪回這三巴扼要、樞紐!”
“報——探馬來報,張飛率軍繞過巴西,直殺往涪陵瓦口關追逐張郃而去!”
一連兩聲通傳…
也正是這兩封通傳,閻圃的神色變得更加篤定,他笑着說,“琪瑛啊,這是我們五斗米教在大魏立功的良機啊,張飛不在,那宕渠就只有劉備了,若是擒住劉備,那巴蜀…就平定了!如此天賜良機轉瞬即逝,曹公生性多疑,卻都用人不疑,你、我又遲疑什麼呢?”
張琪瑛沉吟了一下,她張開嘴巴,“兵者詭道…”這四個字就放在嘴邊,最終還是被她咽回去了。
她…只是五斗米教的聖女啊,她對這軍事太外行了。
當日…閻圃就遣大軍殺往宕渠,留張琪瑛駐守巴西。
只不過,在閻圃離開三個時辰後,張琪瑛注意到,城外樹林中人影婆娑,緊跟着…黑雲壓城,無數身着赤紅裝束的蜀軍朝這裡發動了進攻。
這是劉封與孟達率領的八千人…
聲勢滔天。
張琪瑛只喃喃道:“糟了…還是出事兒了——”
她迅速的下城樓,她是可以喬裝成弱女子,然後逃竄出去的…只是,這閬中縣,這巴西郡是註定要變幻大王的旗幟。
幾乎同時,在巴東七姓夷王樸胡率軍進攻宕渠之際,嚴顏與黃權也瞅準隨即,朝巴東的治所涪陵發動了一輪洶涌的攻勢。
對方人數本就不多,又多爲五斗米教教徒,哪裡是軍隊的對手…
不過兩個時辰,涪陵城異主!
…
…
宕渠山林險峻,樹木茂密。
七姓夷王樸胡與五斗米教大祭酒閻圃趕到時,他們合兵一處,向宕渠進犯。
劉備站在城樓上,遙遙看着魏軍遠道而來,他眯着眼睛問:“曹軍在三巴的兵馬已經打光了,死的死,降的降…你們是何人?”
樸胡立功心切,大聲喊道:“大耳賊,今日我五斗米教便將你擒拿,結束這天下的紛爭!”
劉備看了眼身旁的法正笑了:“可惜…”
法正順着劉備的話道:“可惜是他們看不到這天下紛爭的結束!”
隨着劉備的一聲令下,魏延、高翔、吳蘭、吳班悉數出城…朝這些五斗米教徒衝殺了去,五斗米教徒戰鬥力雖不行,但人數衆多…此番也是鉚足了勁兒與劉備大戰。
只是…方纔開打,突然劉備軍中有人高呼,“不好了,宕渠起火了…”
蜀軍紛紛回頭,果然,宕渠城內煙火騰天…
只聽得魏延高喊一聲,“不好,宕渠起火,主公有危險,快回軍,快回軍。”
樸胡彷彿看到了立大功的希望,一馬當先的衝了上去,閻圃則感慨道:“哈哈,果然…王平將軍不欺我,弟兄們,我等拖住敵軍,待王平將軍擒住那大耳賊,此番我五斗米教便是大功一件!”
隨着閻圃的話,一時間,五斗米教士氣大振。
一股腦的衝入城門,樸胡還高喊着:“大耳賊,你莫要跑?”
卻見城門後,原本在倉皇逃竄的劉備腳步一頓,他轉過身,拔出了雌雄雙股劍,他向閻圃一笑,也向所有五斗米教教徒一笑:“我跑了一輩子,現在不想跑了!”
此言一出…樸胡與閻圃一驚,就在這時…
法正一聲令下,“出擊——”
話音方至…
“嗖嗖嗖…”
劉備的身側,超過三千人的弩手早已蓄勢待發,無數弩矢自連弩中爆射而出,五斗米教教徒集中在城門城洞,這簡直是天然的靶子,進…進不得!退…亦無可退!
三輪齊射…
整個五斗米教倒下了超過半數的教徒,就連樸胡與閻圃也已胳膊上中箭。
這時…王平手持大刀立於劉備身前,他的身側悉數都是賨人部落的兄弟,杜濩也位列其中,儼然…他也歸降了劉備。
王平昂然大嘯道:“王平在此,樸胡與閻圃,還不下馬受降,饒你們不死!”
這一刻…樸胡與閻圃絕望的望向王平。
閻圃破口大罵:“王平小兒,曹公帶你不薄,將你從行伍提攜…不曾想你竟是如此兩面三刀、朝秦暮楚之輩,你不得好死,我閻圃不屑於與你同列!”
王平絲毫不介意,他只淡淡的說,“曹公是待我不薄,可玄德公對我的部落更是恩重如海,抱歉,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的族人被迫遷徒,我也不能眼睜睜的錯過如此仁德之主!”
說到這兒,王平指着樸胡與閻圃…“我主仁義,爾等速速下馬受降,我主定不會爲難與爾等!否則連弩齊發,爾等必定身中萬弩而死!”
這時候…
“啪嗒”一聲,樸胡先跪了,“我…我也是賨人,我…我願降!”
樸胡這麼一跪,當即,一大波五斗米教教徒都跪了。
王平指着閻圃:“你爲何不跪?”
閻圃狠狠地道:“張教主說過,寧爲曹公做奴,不爲劉備上客…”
說着話,他朝着王平衝了過去,想要與他同歸於盡,只不過…魏延眼疾手快,手起刀落,直接一刀劈落了他的首級。
“文長…”劉備的喊話顯得姍姍來遲…
魏延當即會意,拱手道:“末將有罪…”
“去自領二十軍棍吧!”劉備閉着眼走到閻圃的面前…當然,他說讓魏延領二十軍棍,這都是場面話,不可能有人真的給功勳之臣魏延軍棍的,就算打,也比撓癢癢還要請。
“末將這就去…”
魏延當即起身,往城裡走去。
劉備則看着閻圃的屍首,他將閻圃的額頭拾起來,接到他的脖頸處…無比惋惜的道:“如此義士?怎能殺害…”
說到這兒,劉備露出虛弱的神情,他撫了下額頭,“怪我…厚葬了吧!”
這時,那尚餘下來的,尤自跪着的過萬五斗米教徒,齊聲高呼:
——“我等願降,劉皇叔饒命!”
“爾等快快起來…”劉備快速走到他們身邊,親自爲他們擦拭面頰上的血跡…
而這一幕,更讓這些鬼卒心悅誠服。
法正看着好基友的表演,不由得心頭感慨:
『曹操作的那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還得是你啊,主公…』
就在這時…
“報——”
一名信使迅速的趕至劉備的身前,拱手稟報道:“三將軍發來飛鴿,瓦口關攻陷了…張郃與曹洪放棄梓潼,退往武都郡!”
唔…
劉備都沒有想到,張飛這麼快就攻陷了瓦口,逼退了曹洪。
算下來,這巴東、巴西的守軍攻來宕渠用了三天,三弟張飛也是昨日纔剛剛到梓潼的吧?剛到…就攻破了?
劉備哪裡知道,這對於張飛而言,丫的…就是開卷考試。
瓦口關雖然難攻,可它的弱點早已在《鬥戰神》中標記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張飛纔不會像是《鬥戰神》中相持兩月才尋找到這個弱點。
www◆тт kán◆¢ ○
他反其道而行之…
張郃與曹洪都不會想到,他方纔趕至就要奪關。
可偏偏…張飛就是這麼做的,馬不停蹄的趕到瓦口關,馬不停蹄問詢當地農戶,然後馬不停蹄的讓農戶引路走捷徑,繞過瓦口關,最後內外夾攻,一日破關!
劉備驚愕的發現…
如今收服漢中,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劍門關,以及…通往劍門關路上,曹魏最後一道防線“武都郡”、“下辯城”!
突然間,劉備意識到…或許他與曹操在巴蜀之地的決戰,就要打響了。
這麼快,這麼突然…
——就要打響了!
——疾風驟雨,狂濤駭浪,已經很近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