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禽牧北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婚的第二天了。
他剛恢復意識,就感覺到了後背傳來的陣陣疼痛,胸前背後已經被裹上了層層紗布,血已止住了,暫時也無大礙。
米禽牧北強撐着起身,屋內正在清洗紗布的野離久發現他甦醒了,總算是放下心來,趕忙來到牀前,扶他起身,吐了一口氣道:“我的大將軍啊,你可算醒了。小心點,別動氣。”
雖說血已經止住了,但疼痛還在,米禽牧北纔剛動了動身子,額頭就已經冒出了汗珠,他咬着牙,虛弱的問道:“趙簡呢,她沒事吧?”
這纔剛醒,第一件事就是找娘子,野離久搖了搖頭,無奈道:“趙姑娘無礙。我怕她見了傷口難免心中愧疚,就讓她守在門口了。既然將軍醒了,我現在就出去通知她。”
“好。”米禽牧北輕聲允諾。
見趙簡雙手環胸緩緩走進來了,米禽牧北輕輕瞥了她一眼,一反剛纔在野離久面前強行硬撐的模樣,叫苦不迭道:“啊,疼死啦,我快死了~”頗有幾分“誇大其詞”的嫌疑。
真沒想到,沉穩內斂、隱忍恐怖的堂堂西夏大將軍居然也有衝別人撒潑打滾的一天。
趙簡見狀,似乎早就猜透了米禽牧北的心思,縱容着他來回折騰,只當看一場好戲,並不制止。
“臨死之前,我就想聽娘子叫一聲相公~”米禽牧北衝趙簡賣乖,那副撒嬌的模樣還像極了個三歲小孩。
趙簡走向牀榻,靜靜的觀摩着米禽牧北的表演,繼而寵溺開口一笑,道:“行啦,別裝啦。野離久都說了:已無大礙。”
“切,”聞言,米禽牧北自知計劃敗露,似乎有些不高興,他暗自嘀咕了幾聲,“這會兒她倒是嘴挺快。”
見米禽牧北這樣,應該也沒什麼危險了,趙簡的心總算放鬆下來,她看了看米禽牧北胸口纏着的紗布,似乎有幾分心疼。她嘆了口氣,不解道:“你說說你到底怎麼想的,平時看着那麼冷厲,偏偏這種關頭出來給我擋什麼刀?你差點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這不單單是趙簡的疑惑,也是在場所有人的疑惑。米禽牧北生性薄涼,目中無人桀驁不羈,實在想不透爲什麼他會爲趙簡挺身而出。最關鍵的是,米禽牧北既然能反應過來替趙簡攔下那一擊,自然也有機會當機立斷直接制服將羽幫趙簡脫險,他卻偏偏選擇了這種最笨的方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其實米禽牧北心中也沒有答案,看到趙簡身陷險境,他根本什麼都思考不了了。
當時米禽牧北背後的匕首,不見劍身只見劍柄,傷口最少也有三寸之深。也就是說,將羽是真的想要趙簡的命,如果不是米禽牧北,或許她早就魂飛魄散了。
昨日一事過去以後,趙簡現在對米禽牧北既是愧疚又是疑惑。
“因爲米禽將羽的目標是你,如果是別人,我纔不會管他是死是活,”米禽牧北擡頭,脈脈含情的望着趙簡,無比認真道,“想不通爲什麼,就不要想了。”雖是這麼說,他眼裡卻浮現出一絲不甘。
趙簡沉默了。其實,她一直知道米禽牧北心中所想,但是知道又怎麼樣呢,有些事情註定了是無能爲力的。
良久,趙簡尷尬着試圖轉移話題,她回想起昨日場景,沒好氣道:“不過,你也是活該。”
“這叫什麼話,”聞言,米禽牧北頓時心生委屈,不平道,“我爲了你受了那麼重的傷,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還幸災樂禍。”
“你少來了。昨日府上守衛如此森嚴,我就不信你的人沒有察覺到米禽將羽混進來了。如果我沒猜錯,她刺殺雲婷,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趙簡從容不迫的緩緩道出心中的見解。就憑米禽牧北昨日那副模樣,她就篤定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不愧是我娘子,真是什麼都瞞不住你,”米禽牧北帶着讚賞的目光看了看趙簡,笑得深不可測,道,“其實,我一開始的打算是讓暗衛在大婚之時,在遼人的眼皮子底下刺殺雲婷,引發一場騷動。衆目睽睽之下,大遼的郡主遭刺殺身亡,我不需推波助瀾,嫌疑也自然都集中在袁昊身上。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你既不用與雲婷成婚,又不費一兵一卒惡化了袁昊與遼人的關係,待大遼內亂平定,又無形中豐滿了你的羽翼,”趙簡向來冰雪聰明,一點即通,米禽牧北的話剛說出口,她便準確無誤的推測出其心中所想,“一石二鳥。將軍,好計謀。”此話明面上雖是誇讚,卻透着淡淡的諷刺與鄙夷。趙簡本來心情很好,卻又因米禽牧北心中險惡的陰謀而有些失望了。
米禽牧北還是那個米禽牧北,圖謀霸業,工於算計。他不可能有所改變的。
米禽牧北並不因趙簡的冷嘲熱諷而動怒,繼續說道:“將羽欲圖進府暗殺,我一早便發現了她的行蹤。而後將計就計,撤下我安排的刺客,若是由我父親的親女兒實施這場陰謀,怕是更有說服力。只是我沒想到,她居然那麼不中用,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將賭注壓在她身上。”
將羽暗殺失敗,雲婷安然無恙,倒是米禽牧北身負重傷。
趙簡有些慍怒了,她朝米禽牧北詰責道:“所以你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和雲婷成婚,她不過是你的一顆棋子!你要嫁禍袁昊,要幫寧令哥登帝,要完成你的千秋大業,可是雲婷有什麼錯?你許她的大婚,居然只是爲了將她送上黃泉之路!”
見趙簡這副咄咄逼人的責難模樣,米禽牧北的神色有幾分哀傷。趙簡卻並未注意到他的變化,只逼問道:“可你明知道,哪怕雲婷不死,只要這一出圖謀刺殺的戲碼在大婚之時上演,照樣可以達到你的目的。而你卻從未打算留她性命。”
米禽牧北低下頭,不死心的反問了一句:“雲婷若是不死,我可就真的要娶她了。你難道一點都無動於衷嗎?”
趙簡聞言,愣住了,她遲疑了一會,別過臉,冷漠道:“爲了一己私利,無端殘害一個少女的性命。米禽牧北,你太自私了。”雖是答非所問,卻更讓人覺得心寒。
“那又如何?朝堂政鬥,比的就是心狠手辣。”趙簡的話徹底的傷了米禽牧北,雖然冰錐刺心,他卻故作狠心,冷言冷語的反駁趙簡,似乎再也不介意趙簡是如何看待他的了。
是啊,他確實自私,自私到爲了一個對自己冷若冰霜的女人三番五次的捨生忘死。
趙簡沉默了許久,她不知如何反駁米禽牧北,也看不慣米禽牧北這副視他人生死如同草芥的兇殘模樣。
米禽牧北繼續刺激着趙簡:“你向來聰慧,我爲什麼一定要取雲婷性命,你真的不知道嗎?”
趙簡知道米禽牧北話中意思,這一次,她也不打算選擇逃避了。她黯然的背過身,只給米禽牧北留下一個背影,艱難開口道:“不管雲婷是死是活,我們都是不可能的。”
同以往不一樣,這一次,趙簡是真正不留餘地的拒絕。米禽牧北早就料到了趙簡會作此回答,倒也不甚驚慌失措,只不過,爲何這心裡還是這般難受呢?即使如此,他也依然不打算就此放手:“有沒有可能,你說了可不算。”
“你作惡多端,待人薄涼,怎可能會輕易交付真心,你自認爲傾心於我,說不定只是一時興起。何不就此放手,對你我都好。”趙簡言罷,暗暗垂下眼睫。說出這些話,其實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考驗啊。
“我作惡多端?”聞言,米禽牧北苦笑着望着趙簡,“君不徳,則黎明不幸。是你告訴我,爲尋心中之路哪怕萬人阻擋,也是你告訴我,世間諸事皆難以用對錯評論。現在你再告訴我,我米禽牧北一心輔佐太子,匡佑我西夏江山又何錯之有?難道,你們大宋的百姓是百姓,我們夏人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嗎?”
“可你做的這一切根本就不是爲了黎民百姓,只是爲了滿足你那強大的勝負欲。”趙簡直言反駁。她知道的,米禽牧北心中根本就沒有江山,更何提黎明。就像他說的,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就是“閒來無事,陪他們玩玩”而已。他只是想將四海宇內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已。
“那又如何?這世間君臣有幾個是真的一心爲民?”米禽牧北理直氣壯的與趙簡對峙,絲毫不認爲自己的言論看法有任何紕繆。
趙簡轉身,情緒激動,欲圖反駁,卻無言以對。許久,她面色痛苦的搖了搖頭,再一次強調道:“米禽牧北,我們倆不可能的。”
“爲什麼?莫不是因爲你心中還對那個元仲辛念念不忘?”再一次被毫無餘地的拒絕,米禽牧北真的怒了,他臉色陰沉,自我貶低道“也是,人家是少年英雄,而我,不過就是個亂臣賊子罷了。”
“米禽牧北你有完沒完,”趙簡望着他那副冷嘲熱諷的模樣,更是怒火攻心,“我們之間的事,跟元仲辛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能不能別這麼不可理喻。”
“好,既然跟元仲辛無關,那你說說,是爲何?”米禽牧北看着趙簡,逼問道。
趙簡沉默了許久,而後鄭重開口回答道:“因爲立場不同,信仰各異。”
“但是我可以爲了你,放棄信仰。”
從來沒有動過心的人,從來不屑動心的人,一旦被感情的牢籠囚住了,縱使曾經再如何氣貫長虹也難求自保,最終只能淪爲咆哮的困獸。
“但是我不能。”趙簡太理性了,在感情之中,如此拒人於千里,屬實有些殘忍。
她留下這一句話,便離開了,只留米禽牧北一個人暗自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