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米禽牧北要娶雲婷的事情已成了定局,就連袁昊都得到了消息。本來一朝將軍要與外朝郡主結親怎麼也得經過皇帝的同意,奈何雲婷的事情太過特殊,一旦與雲婷大婚也就意味着米禽牧北將幫助雲安親王平定內亂,若是袁昊現在出面反對,既是得罪了米禽牧北,也是得罪了大遼。

袁昊之所以遲遲不敢對米禽牧北動手,不單單是因爲他手握重兵,更是因爲民心所向。從未見過光明的人是不會意識到自己一直身處於黑暗之中的,西夏的百姓就是這樣的人。

在袁昊暴戾恣睢的統治下,人們活得小心翼翼卻也懦弱不敢反抗。直到米禽牧北一鳴驚人,西夏子民忽然看到了希望,即使這所謂的“希望”不過是他爲聚攏民意的惺惺作態,卻也依然撩起一片火光。

米禽牧北大婚的那一日,舉國沸騰了,府內張燈結綵鐘鼓喈喈,府外炮聲齊天。西夏高官權臣皆來祝賀,就連皇城裡稍微有點身份地位的貴公子也趕來湊了湊熱鬧。袁昊心中憤怒,並未出席,但米禽薩羅與沒藏寶厲是來了的。大遼雲安親王雖未親自到場,但也遣派了使團前來。

夏人大婚,與大宋習俗不同,這一天,新娘子是不用待在新房的。所以,米禽牧北從一開始便與雲婷出雙入對。

今日米禽牧北一襲紅袍着身,衣襟上極細的金絲繡着翻騰的波浪,一起一伏彷彿隨風擺動,黑色腰帶作爲點綴,手持一把赤黑帶金的摺扇,除此之外再無過多裝飾,沉穩內斂卻也顯得雍容華貴。他身材頎長又偉岸瀟灑,自然將這平平無奇的婚服穿出了別樣風采。雲婷依偎在他身邊,二人倒真有幾分“舉案齊眉”的樣子。

先前趙簡只知道米禽牧北喜着墨綠色羅衣,氣質超凡脫俗,卻不知道,他穿紅色也分外好看。這次婚事,米禽牧北似乎分外重視,不僅忙前忙後了好幾天,還特意請來天下聞名的舞團獻藝,爲此,還在府中大院臨時搭起了一個臺子。

這幾天,趙簡總覺得心裡堵得慌。

宴席開場,衆人就坐。米禽牧北與雲婷是今日的主角,位於正座,趙簡、趙王爺、紅鸞與小閣樓算是男方親屬,圍着舞臺在米禽牧北對面安排了位子。

舞樂奏起,一時間,歌舞昇平,藝女們蒙着絲紗,綾羅飄飄,衆人把酒言歡。米禽牧北那邊氣氛其樂融融,而趙簡這邊卻有點沉悶。說真的,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願意湊今天的這個熱鬧,奈何偏偏是在將軍府舉辦大婚,衆人也只能板着臉就坐了。

本以爲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時候,突然出了事。臺上一名舞女的擺袖中居然藏着一柄劍!她看準時機,目光陰冷,將劍頭直直的對準雲婷,欲圖行刺。

衆人被嚇得紛紛起身逃竄,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雲婷身側的大遼侍衛當即下手拔劍將舞女手中的兵刃擊落,將她整個人踹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只顧着驚慌,沒有人去注意別人的反應。但刺殺失敗的那一刻,趙簡分明見到了米禽牧北帶着嫌惡不屑的神情“嘖”了一聲,甚至聽到了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廢物”。趙簡就知道,此事沒有那麼簡單。奈何米禽牧北近幾日總是避着趙簡,她也沒辦法找出答案。

其實米禽牧北又何嘗不知道趙簡心中所想,但他害怕。害怕自己會因爲趙簡誤了大事。他未曾對別人動心過,也知道“情”不過一字,廖廖十一筆,卻救人不藥,也囚人不囹,殺人不兵。

待騷亂被制止,那大遼的侍衛揭開此舞女的面紗,暗殺者真容一現,幾乎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她根本就不是什麼舞女,而是米禽牧北的親妹妹——米禽將羽!

米禽薩羅見狀,衝到前排,一臉震驚的質問道:“將羽,怎麼會是你!”米禽牧北倒是顯得沉穩許多,似乎早就料到了此時。

米禽將羽目中含淚,虛弱的嘲諷道:“我的哥哥今日大婚,我這個做妹妹的怎麼也得來祝賀祝賀啊。”

明白了米禽將羽的身份,雲婷氣急攻心,道:“哼!你所謂的‘祝賀’難道就是在大婚之日刺殺你的嫂嫂嗎!”

“住嘴!”尚未等雲婷反應過來,將羽便氣勢洶洶的反駁:“憑你這種貨色,也配當我的嫂嫂?”

“小丫頭,你說什麼?有本事再說一次!”雲婷怒了。

趙簡安靜望着這場大戲,一聲不吭,心中卻涌起萬千思緒。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不自覺的瞥向米禽牧北,卻發現他臉上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模樣。

“哼,”將羽搖晃着起身,冷笑道,“難道不是嗎?你與我哥哥成婚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他的權利!”

“跟你有什麼關係?要你多管閒事?”雲婷對着將羽翻了個白眼,呵斥道。

將羽別過臉,看向米禽牧北,那眼神中滿是憂愁與哀怨,她不解的問道:“哥哥,你到底爲什麼要娶這個女人啊?”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來指手畫腳。”米禽牧北不帶一絲溫度的迴應,倒是令雲婷的氣焰又囂張了幾分。

聞言,將羽突然苦笑了幾聲:“哥哥,這麼多年了,你對我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幾時才能看看我啊……”

說罷,她又轉身朝趙簡所在的方向湊近,當二人僅一步之遙時,將羽用帶着嫉妒與豔羨的眼神直直的盯着趙簡,意味深長的緩緩開口:“心中想着一個,娶的又是另外一個。哥哥啊哥哥,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你了。”

“不過,不管是哪一個,都別想跟我的哥哥在一起,”未等衆人反應過來,趙簡尚未察覺到危險,將羽忽然變了臉色,高高舉起早就藏在手中的短匕首,朝趙簡刺去,她怒目圓睜聲嘶力竭的吼道,“給我去死吧!”

那種深邃的恨意帶着魚死網破的絕望,冰冷刺骨。

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腦子是一片空白的。即使是向來冷靜沉着的趙簡,也依舊如此。

趙簡根本沒有反應到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被一股莫名的力道牽引着轉了半個圈,她一直在發懵。然後,她就聞到了一股極其濃烈的血腥味,刺的她鼻子生疼。

是米禽牧北抱住了她,替她擋下了那突如其來的橫禍。

趙簡木然的看着米禽牧北,忽然覺得眼眶發紅。

他面色蒼白的嚇人,彷彿身體再也不見一滴血一般,那抱住趙簡的雙臂卻強撐着不曾放鬆一絲力道。米禽牧北衝趙簡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萬般虛弱的自嘲道:“小姐姐,這還是我第一次替人擋劍,你可要好好報答我。”

一言罷了,他終還是失去了意識。

那一刻,雲婷突然發現了,自己是如此多餘不堪。

趙簡的雙手不自覺的貼着他的後背,卻不曾發現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婚服不知幾時變得溼漉漉的。她呆滯的攤出掌心,望着那一手淋漓的血液有些懵了,良久過後才聲嘶力竭的喊出那四個字:“米禽牧北!”就連聲音都嘶啞着帶着哭腔。

那個叫她娘子的男人,那個一直揚言要報恩的男人,那個試圖囚禁她、控制她的男人,那個她做夢都想殺了的男人,居然爲她擋了劍。

米禽牧北啊米禽牧北,你聰明一世,怎麼偏偏這個時候糊塗了呢。你到底爲了什麼啊?趙簡始終沒有忍住,掉了眼淚。

是因爲害怕嗎?還是因爲疑惑?她知道,此時此刻,她什麼都明白了。

事情發生後,府上的侍衛第一時間控制住了將羽,紅鸞等人萬分擔憂,聚集在趙簡身邊,下令衆侍衛去找大夫。所有人都被這出乎意料的事故嚇得魂不守舍。

將羽被擒住時眼神空洞,似乎一瞬間放棄了所有希望。她身上原本藏着兩把兵刃,第一把劍用於刺殺雲婷,被發現後,衆人都放鬆了警惕,卻沒有想到她還藏着一把匕首。

一時間,所有的哭喊聲、尖叫聲紛紛響起,但趙簡什麼都聽不到。她只聽見了自己心裡的聲音。

所有自欺欺人,所有驕傲倔犟的枷鎖,都伴隨着寒鐵刺進血肉的撕裂聲響起時,被毫無保留的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