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只知道諸如青樓等風月場所脂粉氣繁重,卻忽略了這賣脂粉的鋪子,”米禽牧北緩緩道來,“我聽說,趙婉在西夏華隱寺下榻這段時間,曾幾次三番的出入過一家脂粉鋪,說是想添置些物件。”
趙簡狐疑的問道:“你昨日行蹤詭異,便是去了那鋪子?”
“正是。”米禽牧北迴應,其實,他本不想管這檔子事兒的,知曉了前因後果,也便確定趙婉公主不會有任何危險,他這西夏將軍也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米禽牧北從來自詡是一個淡薄的人,隱忍無情,唯一能讓他有幾分用心的事情,便是幫助寧令哥登上帝位。可說到底,若是沒有幾年前那場舊恩,他對寧令哥又會付出幾分呢。
米禽牧北的人生中,有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直到現在都是黑暗陰鬱的,他以爲自己早已不需要什麼人情冷暖了。有的人從出生起,便註定是冰冷的。
但是,米禽牧北沒有想到,他再怎麼自欺欺人,還是渴望光的。所以,他對寧令哥的救贖念念不忘,即使那所謂的救贖不過是無意間的向他搭了把手。
遇到趙簡的那一刻,米禽牧北才真正知道,光,是什麼樣的。趙簡和寧令哥不一樣,寧令哥要江山,要帝位。趙簡,她什麼都不要,她只要米禽牧北放她走,這是絕對不
可能的。他第一次那麼渴望的想要一件東西,怎麼可能會輕易鬆手。
米禽牧北所能做的,便是竭盡所能,做一些能令她開心的事。他知道,解決公主的事情,是她目前爲止最想要的東西。所以,他纔會一改常態的多管閒事了一回。
說到底,米禽牧北做這一些,都是爲了趙簡。
雖然心中情緒萬般涌動,米禽牧北面上依舊故作輕鬆,他話鋒一轉,說道:“我倒是很好奇,什麼樣的胭脂水粉,能讓公主即使中毒受傷也念念不忘。”
說罷,米禽牧北意味深長的望向趙婉。只見她神情緊張,雙手不自覺的捏緊衣角。
“後來才知道,不是這脂粉特別,而是這賣脂粉的人讓公主心中惦念啊。”米禽牧北娓娓道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趙婉似乎覺得輕鬆了。她終於不用再繼續隱瞞了。
“剩下的,”趙婉忽然不再緊張了,她擡頭,看着米禽牧北,溫柔一笑,“我來說吧。”
米禽牧北與趙簡也不再言語,靜聽公主陳述。
“說來可笑。我堂堂大宋公主,竟然愛上了一個夏人,”趙婉笑得悽美,頗有自嘲的意味,卻又有幾分幸福,此言一出,惹得趙簡心中萬分驚訝,“月前,夏皇商訪宋,我便是那時與他相遇。說來奇怪,我父皇自小便告訴我,說夏人都生得相貌醜陋,面目猙獰,全是些吃人的妖怪。”
西夏人大多驍勇善戰,身材魁梧,大宋中原地區確實流傳過這樣的謠言,宋夏子民私底下並不友好也與此有關。
米禽牧北聽了也不生氣,畢竟他自認爲生得挺漂亮,雖說不上是貌比潘安,卻也經常惹得這個年紀的姑娘爲之瘋狂。
“後來,我見了他,暗自覺得父皇怎麼欺騙於我。這哪裡是吃人的妖怪,分明是翩翩貴公子,修竹清蘭,氣質脫俗,”趙婉回想起當時相遇的場景,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忍不住笑出聲來,“那日我正與一羣公子小姐辦詩會,不知道他從哪裡冒了出來居然敢贏我。這普天之下,哪個公子敢贏我呢?他雖敬我,卻不怕我。他還告訴我,詩詞的世界裡,是沒有地位尊卑之分的。”
趙婉此刻的樣子,就像是夏夜裡一朵剛開的蓮花,嬌羞美好。
“後來,我們二人便相愛了。奈何身份懸殊,我倆自知,這輩子怕是無緣相守了,”趙婉的神情忽然黯淡了下來,“夏皇商回程,我本以爲再無法相見,父皇卻又下旨我宋方派代表前往西夏議和。”
“你幾次三番的對自己下毒手,就是爲了推延歸期?”趙簡有幾分驚訝,更有幾分不理解,“值得嗎?你可是差點連命都搭上去了。”
公主苦笑了一聲,對趙簡搖搖頭,說道:“夫人,你不懂。宋夏之間,山高水遠,萬丈青山相阻,千里河海相隔,此去,怕是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米禽牧北對這種煽情的戲碼並不太感興趣,他漠然的把玩着摺扇,問道:“你口中的‘翩翩公子、修竹清蘭’可是他?”說罷,米禽牧北一個手勢,示意右廂軍將人帶上來。
那男子剛纔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分外激動,一進門他便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朝趙婉問道:“阿婉,你這又是何苦呢?”
趙婉一見來人,眼眶微紅,她欲圖起身下牀卻無能爲力,只得苦苦哀求米禽牧北:“將軍!我雖在夏橫生事端,但終歸不曾害人性命。況且,此事和宇南無關,何故無端擒他?”
“習風宇南,習風氏長公子,未來家產的繼承人,呵,”米禽牧北並不理會趙婉,反倒是朝那男子冷笑一聲,“你父親若是知道你與大宋公主的事,不知作何反應。”
“米禽牧北!我警告你,若是你敢爲難阿婉,我定不會放過你!”習風宇南欲圖掙扎開被侍衛擒住的雙手,卻無能爲力,只惡狠狠的瞪着米禽牧北。
趙簡見狀,納悶道:“你倆認識?”
“夏皇商訪宋,自然是要帶‘商人’的。西夏最大的商人之家便是習風氏一族。我雖與我爹不合,這皇城裡地位相當的貴公子總要結識幾個的,”米禽牧北說道,“哦對了,忘了說了,習風家最有名的產業,便是胭脂。”
趙簡走向淚眼婆娑的宋公主,同情的問道:“既是真心相愛,爲何不請旨成親?”
宋公主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說道:“我大宋皇室向來孤高,歷來就無和親之事,就更別提堂堂大宋公主下嫁西夏商人之家了。這門親事,我父皇是斷不會同意的。”趙簡一時語塞,竟不知道如何安慰公主,只怔怔的帶着同情的目光望向她。
米禽牧北對他們的愛情故事並不太感興趣,他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摺扇,漫不經心的吐出一句話:“放心吧,習風宇南我會讓人放了。”
比起米禽牧北,趙簡卻更動容,畢竟這是她大宋的公主,幾天相處下來,趙簡對這個公主很有好感。她是冷靜,卻不冷漠,實在不忍心見這對戀人如此處境。
忽然的,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徑直走向米禽牧北身邊,說道:“我知道你有辦法,幫幫他們。”
米禽牧北聞言,擡眸,意味深長的看着趙簡,問道:“怎麼,娘子,你這是同情心氾濫了?你對他人都這般仁慈,爲何不來同情同情我。”
趙簡被問住了,愣在原地,她不知道米禽牧北這是怎麼了,也沒有注意到他眼神中的落寞與孤寂。
半晌後,米禽牧北負手而立,孤傲的開口說道:“我可以給習風宇南一個宋人身份,就看他願不願意放棄這富可敵國的家族產業。”
“只要能與阿婉在一起,我什麼願意!”習風宇南聞言,立刻堅決的開口,他望着趙婉,目光灼灼。
“我可不敢保證你倆一定能在一起,”米禽牧北望着習風宇南,帶着戲謔的語氣不解的問道,“不過,你真的願意放棄在西夏所有的權利地位?就爲了和一個女人雙宿雙飛?”
“將軍,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說罷,習風宇南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趙簡。
“多謝將軍大恩,趙婉此生定銘記在心。”趙婉喜極而泣。
趙簡不知道米禽牧北爲何突然改變了主意,但只要他同意幫二人,那麼他們也算是跨越了最難的那道關卡,到了大宋下一步該如何,還需要趙婉與習風宇南自己考慮。
趙簡朝米禽牧北說道:“謝謝。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不用,”米禽牧北深情款款的望着趙簡,語氣中卻略帶幾分疏離,就在剛剛,他似乎從習風宇南身上預示到了自己以後的命運,“你知道,只要是你開口,我就一定會竭盡所能。”
趙簡不是不明白這話中含義,她不明白的,是米禽牧北這個人。
米禽牧北太危險了,無論是智謀武力還是蠱惑人心的能力,他都勝過自己。她忽然沒有把握自己能夠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