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一個科班出身的硬件工程師,向山以前對黑客其實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優勢。他覺得自己是做建設的,而那些黑客是搞破壞的。他們沒有系統性與全局性的眼光,只能在“自己這邊的人”搭起來的地基上蓋房子。
不,蓋房子的人是軟件工程師。黑客們只是在房子裡鑽洞的。
但螺螄殼裡尚且可以做道場。在房裡自鑽洞,鑽得好,那些洞的位置恰到好處,房子還能冬暖夏涼。
與哈特曼交流,向山確實可以偶爾感受到那種“他山之石”的味道。
出發的角度不一樣,看到的東西也確實可以不一樣。
向山更加期待與“祝融”的碰面了。
他與哈特曼並沒有聊太久。很快,安全部門的人就招呼他去了。
研究部門會提供一個“劇本”。這個劇本包括了待會可以提出的問題。
向山他們等一下與“風險”社區的黑客交流,就必須採用這個預設“劇本”內的問題。就算臨時有了靈感,想要提新問題,也得等多部門審覈之後從才能問出去。
就這,已經是破格的優待了。
也不知道聯合國的官員們是覺得向山破解“奧倫米拉項目”的功績值得這個待遇,還是覺得向山在這個位置做不長久,所以如斷頭飯一般格外放縱。
向山覺得說不定都有。
早些年的時候,向山的父親跟舅舅喝酒吹牛的時候還會念叨什麼“權就是全”“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之類的話。他一貫覺得那是上個時代的屁話。或者某一個狗苟蠅營的層次纔講這個。
到了聯合國這個層次,自己站在這個位置上,向山才覺得,哦,有點道理。
那兩名學者正在逐條解釋自己提出的方案。向山則揉了揉鼻子。
——從剛纔的對話來看,這個哈特曼其實也是個可利用的要素。這樣一來……
向山心中那個朦朧的計劃又清晰了幾分。
很快,“線上學術交流會”就開起來了。與會學者包括了羅摩項目學者若干與“風險”社區黑客若干。
賬號用的當然還是向山的那個“拉馬努金”。
開場白無非是最爛大街的那種“我覺得這個點子爛透了。我有個想法,云云。”
重點是點燃那些黑客的情緒,同時透露一點點正確的方向。
那些黑客都是“江湖人”。爲了一口氣,一張臉,可以冒着被挖出真名的風險,去開“英雄擂”這種高風險低收益的活動。
情緒上來了,哪裡還管其他的呢?
不過,向山他們所提供的方向也確實是“正確”的。
“悉多”畢竟是“奧倫米拉項目”裡導出數據的一小部分,而且是英格麗德覺得“或許可以循着語言學的研究方法解析一下的”部分。這一部分二進制代碼對應的,應該不會是太基礎的部分。
而向山這幫人卻是掌握着全貌的。
“奧倫米拉項目”的代碼確實比較龐大,並不是人腦可以直接處理的數據,但向山這邊確實有一個“整體性的認識”。
至少這一條猜測在那些黑客的衆多推測之中“很像那麼回事”。
向山眯起眼睛。
這不是他與那些黑客的直接交流。對他來說,這說一句話都是看劇本的,沒有那種開動頭腦風暴的爽快感。他只覺得自己依稀有種“靈感碰撞”的錯覺,卻也不真切。
向山眯起眼睛,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
——第一步已經走出來的,口子已經打開了……
這個時候,他聽到外面有些爭執的聲音。
向山扭頭一看,發現是哈特曼那邊。哈特曼似乎想要湊過來,但是卻被那個FBI監視者與另外一個警衛拉住了。似乎有了一點爭執。
向山走了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那名警衛見到是向山,低聲介紹了一下。這邊工作是用投影儀將黑客社區的聊天內容放到幕布上,而專家們則大聲的討論。
哈特曼聽得好奇,所以湊了過來。哈特曼的職責是負責分析病毒並且隨時報告,而作爲一個外來人員他顯然是沒有獨立辦公室的,所以就安排他在那個角落裡了。反正這裡也足夠安靜。
而那名警衛拿不準這件事是否允許哈特曼參與,所以想要攔下來。而那個原FBI人員則是負責保證哈特曼不與其他人產生“不必要的接觸”,以及保證哈特曼“沒有其他動靜”。他也拿不準哈特曼是不是故意引來某個警衛注意好乾點什麼,所以也站了出來。
向山假裝沉思了片刻,問哈特曼:“現在你的工作做完了嗎?”
哈特曼點了點頭:“分析工具還在分析,要跑完數據還需要幾個小時。”
他聽到屋內講的東西,確實覺得心裡癢癢。
向山看向那位原FBI成員:“他現在歸入哈奴曼小組,我可以做決定吧。”
原FBI成員思考片刻,然後無聲的點了點頭。
向山看向哈特曼:“你來之前,有人告訴過你羅摩計劃的全貌嗎?”
哈特曼點了點頭:“‘悉多’的數據我都看過。但是沒有命令,我也不能參與那些黑客的討論。”
“既然你也是一個黑客,那麼你也過來看看?”
向山用商量的語氣看向身後,一隻手卻抓住了哈特曼的肩膀。
那邊的人商議了一小會。哈特曼本來是調來與黑客打交道的,讓他參與和“風險”社區的接觸也是正常的。只是有人覺得,這次討論本來就是研究部門刻意加上的,始於羅摩項目的研究活動。哈特曼參與不一定合規。
向山等了一小會,然後就做出不耐煩的表情,就拽着哈特曼,到了討論的那一個小圈子裡面。
有幾名工作人員表現出了一定的不滿情緒,但也沒說什麼。
向山確實有決定權的。這裡他官最大。
哈特曼似乎很感動.
當然,個把小時之後,討論會就正常結束了。也不需要有什麼“收尾”。畢竟黑客們也只是聚在一起玩技術而已。
跟着向山來的兩個學者卻興高采烈的。他們覺得思路被打開了,收穫不小。
向山剩下的時間都在進行研究項目的安排。
而到了下班吃飯的時候,小胡幹事再一次出現了,不輕不重的提點了向山兩句,大意還是“小心一個FBI探員”。
向山在心裡狂笑。看起來自己的那一系列行爲,都被“學者的癡性”這個理由解釋了。
沒有人意識到他的真實目的。
第二天開始工作的時候,哈特曼首先就傳出了結果。
“祝融”確實使用了一種木馬。他應該是將另外一個暗手留在了那些企業研究機構的服務器裡面。當學者從那個服務器裡下載研究所需數據的時候,計算機就會中毒。這木馬可以通過U盤、移動硬盤以及藍牙傳播,並且在特定的條件下,會在連接公共網絡之後,向某些特定的IP或郵箱發送資料。
而在觸發一次之後,這個病毒就會自己徹底刪除。
好消息是,哈特曼找到了好幾個還沒有觸發的病毒樣本。
壞消息是,“祝融”還沒有公開竊取到的全部資料。
還有一份數據也失竊了。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份數據並不是“奧倫米拉項目”的部分,而是來自“奧巴塔拉項目”。
裡面包含的可是外星有機化合物。
“‘祝融’大概是沒看懂吧。”哈特曼叼着一根菸,如此說道:“但是最壞的情況是,她認識相關專業的朋友,然後再找朋友去鑑定論文價值……”
那個原FBI成員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提醒他,不歸他負責的事情就不要說太多。
哈特曼立刻住嘴了。
而接下來的討論會,哈特曼依舊參與了進來。
不過在途中發生了一點小插曲。
網安部門檢測到了非法訪問的跡象。大概是“拉馬努金”這個生面孔的表現太過突出了,所以引起了一些黑客的注意。有人試圖順着網線摸過來。
但這實際上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羅摩項目背後的聯合體物理意義上掌管着網絡的出入口。
但向山卻看向哈特曼:“老兄,你能不能反過來定位那些試圖入侵的人?”
哈特曼認真的想了一下:“其實可以試一試,但我不能保證什麼。”
向山便招呼那些人來開了個小會。哈特曼是不能未經許可就碰其他計算機的。沒特殊許可,他只能用自己帶來的設備。
其他人原本已經習慣了這位長官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作風,但是這件事還是要討論的。
當然,其實結果是可以預料的。
“哈奴曼小組”名義上是負責全球的搜捕工作。但是使用社會工程學手段在世界範圍內挖“風險社區”黑客,這涉及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向山雖然是名義上的負責人,但園區之外動員的那些警力軍力,他一個都指揮不動。
但在這個小組內,他說話還是非常慣用的。
在結束討論之後,哈特曼便開始了逆向追蹤的任務。
向山拍了拍哈特曼的肩膀:“好好幹,兄弟,最好能夠摸清那網絡社區的構架。”
哈特曼笑了:“那個啊,我去年研究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