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飯口到了,瑞雪就掀開了鍋蓋,加了幾勺鹽、幾滴醋和一把兒蔥花,栓子看着那大半鍋奶白色的湯汁兒,狠狠吸了口香氣,笑道,“師傅就是厲害,燉的湯真香。”
張嫂子走過來敲了他的頭,“別拍馬屁了,少不了你那一碗,快去拿陶碗來,哪日閒下來了,讓你師傅給你包餃子,那可是你嬸子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
栓子笑嘻嘻的捧了陶碗過來,待瑞雪盛好,張嫂子就用托盤端進北屋分給衆人,衆人喝着美味香濃,都覺不好佔便宜,就掏了銅錢出來,或者要了一份雪羹發糕,或者單要火燒,倒讓張嫂子樂開了花,裡外忙個不停。
老王和陳言在對面棚子裡,嗅着香氣也跑了過來,瑞雪把他們讓到了南邊中間那屋,然後要栓子端了兩碗湯和火燒過去。
三人忙得差不多了,正要坐下來匆忙吃上一口,沒想到昨日那綠衣小丫鬟又上門了,栓子一見她,就站了起來,笑道,“綠蕊姐姐,你怎麼來了?”
那小丫鬟撲哧一笑,“我怎麼不能來,當然是來買吃食的?”
說完,她看向瑞雪行了一禮,笑道,“老闆娘,你們這裡可能做些熱乎吃食?”
瑞雪看她雖然臉上笑着,但是眉眼間卻好似藏着一絲擔憂,就問道,“可是你們小姐哪裡不舒服,想吃熱食?”
綠蕊點頭,“我們是從南邊來的,家鄉比這裡要暖的多,昨晚突然下了雨,小姐有些受了風寒,又不肯吃藥,我就想着來買些熱吃食,興許小姐吃了發發汗,就能好一些。”
這倒是個忠心又機靈的丫鬟,瑞雪想了想,笑道,“我剛剛熬了一鍋骨頭湯,你先嚐嘗味道,如果覺得不錯,我再包幾個肉餡餛飩。”
張嫂子一聽瑞雪這話就趕緊盛了半碗骨頭湯過來,綠蕊也不客氣,淺嘗了一口,立刻點頭笑道,“好喝,這湯燉的不油膩又香濃,我們小姐一定會喜歡。”
瑞雪又拉她進了南邊第一間屋子,“這是我留着平日招待貴客的,還沒讓人進來過,這炕因爲燉湯燒得很熱乎,你們小姐如果不嫌棄,就讓她過來坐一會兒暖暖身子吧。”
綠蕊伸手摸了一把炕頭,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屋裡的擺設,雖然簡陋,但是卻很乾淨,倒真像是沒人用過的樣子,想着船上確實有些太冷,就動了心。
跟瑞雪打了聲招呼就跑了回去,不到片刻,她又帶了個四十多歲的婦人過來,那婦人四處轉了一圈兒,也沒說什麼也回去了,隨後就有大大小小不下四五個丫鬟,抱着薄被、茶具等物送了過來。
張嫂子和栓子被他們這般做派驚得站在一旁,有些無措的樣子,瑞雪看着好笑,拉了他們低聲說道,“不必擔心,大戶人家的講究多些,咱們也沒存了什麼壞心思,不過是與人方便的同時,咱們也賺些辛苦錢罷了,她們要用什麼,撿好的送上去就是。”
張嫂子好奇問道,“妹子,你可知道她們是什麼來頭?”
瑞雪笑着搖頭,“管她們是什麼來頭,萍水相逢,以後一定也見不到了。”說完吩咐栓子,“機靈一些,別讓北屋的人衝撞了人家小姐。”
栓子應了,瑞雪戴了套袖和圍裙,打水洗手,準備包餛飩。張嫂子也去舀面,跟着忙了起來。
瑞雪把早晨帶來的那塊鮮肉細細剁碎,又在籃子裡找了一棵小白菜,同樣剁碎混在一起,加了一點兒花椒粉,素油,鹽等調料,攪拌均勻,正要囑咐張嫂子的把麪糰擀得薄一些,就聽見門外有環佩叮噹相撞之聲,隨即門簾一挑兒,走進來四五個女子,中間一人穿了水藍色的錦緞長裙,蜜色的對襟衫子,白淨纖長的玉手扶在旁邊的綠蕊胳膊上,露出一隻溫潤的羊脂玉鐲,頭上因爲戴了幃帽,讓人看不清長相如何,但是隻憑着走動時的身姿,就不難猜出這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
張嫂子怕北屋突然出來人,驚到這樣的嬌客,連忙搶上前,開了南屋門,那女子略微點點頭,就走了進去。
張嫂子吐吐舌頭,嘀咕道,“老天爺,這可真是天仙一樣的人兒啊。”
瑞雪淡淡一笑,“趕緊包餛飩吧。”
兩人麻利的擀了餛飩皮,包了五十幾個大餡餛飩出來,用鍋裡的骨頭湯煮了十隻,綠蕊等在一邊,送上一隻描了纏枝蓮紋的大瓷碗,瑞雪盛好,加了半碗湯,想了想,又端了一碟辣椒油和一碟蘿蔔鹹菜,一起放到托盤裡,笑道,“這紅色的是辣椒油,雖然辣得難過一些,但是吃到肚子裡會全身發汗,另外那碟是新醃的鹹菜,給小姐配着餛飩吃,解解油膩。”綠蕊道了謝就端着進了屋。
不到一刻鐘後,北屋的力工們聽得有管事招呼,都跑出去做活了,瑞雪和張嫂正忙着拾掇桌子,刷洗碗筷,綠蕊卻跑出來笑着請瑞雪進去說話。
瑞雪洗了手,摘了圍裙和套袖,隨她進了南屋。
原本簡陋的屋子現在可是大變了模樣,讓瑞雪有種走錯地方的錯覺,屋子角落多了只高腳凳,一隻長頸仙鶴的香爐正嫋嫋吐着極淡薄的白煙,嗅着清淡而馨香,炕上的矮桌被換成了褐色的楠木小几,中間大肚兒花瓶裡插了幾隻芙蓉花,瑞雪想起家裡被風雨摧殘的幾近光禿的桂花樹,倒是好奇起來她們是從何處找來這樣盛開的花朵,待仔細一看,到底發現了些端倪,那花瓣雖美卻沒有光澤,原來竟是用絹紗製成的。花瓶旁擺了幾本書和一套文房四寶,炕頭兒上鋪了團花錦緞的被褥,一個美麗溫婉的年輕女子靠着一直圓枕,兩頰紅潤,也正溫和笑着打量瑞雪。
旁邊那個四十幾歲的老婦人,拉了瑞雪上前,笑道,“小姐,這就是這家鋪子的老闆娘。”
瑞雪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一笑,行了一禮,“給小姐見禮。”
那小姐見她臉上沒有半點兒惶恐之色,行事不卑不亢,心裡就先添了三分喜歡,加上剛纔吃的那碗餛飩實在美味,就指了炕沿兒笑道,“這位嫂子不必客氣,請坐。”
瑞雪也沒推讓,真個兒坐到炕沿邊上,惹得那最先到店裡買雪羹的粉衣丫鬟皺了眉,好似想說什麼,被綠蕊拽了一把,就咬着嘴脣不吭聲了。
那小姐簡單問了幾句凌風城附近的風土人情,聽得瑞雪談吐不俗,不似普通村婦粗俗,就忍不住好奇問道,“嫂子可是個識字的?爲何在這碼頭邊拋頭露面開鋪子?”
瑞雪嘴角微微上翹,答道,“幼年歲曾習過幾個字,但是也忘得差不多了。家中貧寒,夫主身子也不好,所以就開了這個小食肆賺些日用。”
她說着想起昨晚與趙豐年的爭吵,忍不住又皺了眉頭,看在那小姐眼裡卻以爲她是心憂夫主的病情,就生出了同情之心,喚了那中年婦人,“吳媽,拿五兩銀子來。”
吳媽是小姐的奶孃,深知小姐心軟的脾氣,想着少爺走時留下的銀子也多,也不差這幾兩,難得這老闆娘剛纔做的餛飩對了小姐的胃口,臉色也好了許多,就爽快的拿了銀子出來。
那小姐笑道,“今日這餛飩的味道我很喜歡,這土牀又熱乎,覺得風寒都好似輕了許多,這銀子是感謝嫂子的,還請嫂子不要嫌少。”
瑞雪本沒有博取同情的意思,一見她們如此,反倒有些紅了臉,連忙推辭道,“小姐誤會了,我不過是陪着小姐閒談幾句,沒有討賞的意思。”
那小姐卻不依,一定要瑞雪拿着,瑞雪見她眉間有些疲憊之意,就道了謝接過告辭出來。
吳媽暗贊瑞雪有眼色,服侍着小姐睡下,摸摸褥子下熱乎乎的炕頭,心頭一動,幽州比這裡還要往北八百里,想來定然更冷,如果可以問出搭這土牀的法子,到了姨太太府上也搭上一鋪,就不必擔心小姐冬日難熬了。
她這般想着,看小姐睡熟了,示意兩個小丫鬟留下守着,就帶着綠蕊和紅杏悄悄開門出去。
瑞雪正覺拿了人家的銀子有些燙手,所以忙着把剩下的餛飩煮了,送給綠蕊等人吃,正巧看見吳媽出來,就問道,“吳媽,可是小姐有何吩咐?”
吳媽拉了她坐下,也不囉嗦,就把剛纔的想法說了,瑞雪笑道,“這盤炕的法子,我也是在別處看來的,不是什麼複雜法子,我一會兒畫張圖,吳媽到時找個泥水匠看看,保證能盤得出來。”
吳媽大喜,瑞雪就盛了餛飩出來,又添了一盤火燒,請了他們到南邊中間那屋吃飯。
那小姐一覺睡到申時中刻纔起來,又吃了一碗瑞雪的獨門蛋羹,只覺風寒徹底好了,神色都清爽起來,喜得吳媽等人拉着瑞雪謝了又謝,付了雙倍的吃食錢,這纔回了船上。
今日收穫頗豐,瑞雪心情極好,收拾好店裡,就與張嫂子說笑着一起回了雲家村。
遠遠還沒到村口,就見大壯在柳樹下轉圈兒,張嫂子就喊道,“大壯,你不在家裡看着弟妹,怎麼跑這裡玩耍?”
大壯擡頭看見是孃親和師孃回來了,小跑上前,拉着瑞雪就道,“師孃,先生好像生病了,頭上熱得厲害,我爹爹去請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