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那小丫鬟卻攔了她,“等等,你們這是什麼破碗啊,黑漆漆的,看着就髒。用我帶來的碗。”說着,就從手裡的小竹籃裡拿了一隻半大青花瓷碗出來,上面還扣了一隻小蓋子,看上去很是精巧細緻。
瑞雪笑笑,也沒理會她話裡的嫌棄之意,接了過去,盛好雪羹,澆上滷汁,遞給她笑道,“承蒙惠顧,四文錢。”
小丫鬟從荷包裡摸出四文銅錢扔到桌上,拎了籃子就想走,瑞雪想了想,出聲喚住她,又拿了兩隻火燒用油紙包好,塞到她的籃子裡,“這是店裡的新奇點心,配着雪羹吃味道更好,送你們小姐兩塊嚐個新鮮。”
小丫頭撇撇嘴,好似想說什麼,但是眼角瞟到那火燒白白胖胖的樣子,就把話又咽了回去,扭頭出了鋪子,連個謝字都沒有。
張嫂子皺眉“哼”了一聲,埋怨道,“這是什麼人家的奴婢,怎麼連點兒禮數都不懂,眼睛都快長到腦門上了,妹子你也是,怎麼還搭她兩個火燒?”
瑞雪洗了手,笑道,“做買賣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上門就是客,她也不過就是挑剔了些,如果碰到那種借酒裝瘋,不給酒菜錢的痞子,可比這麻煩許多。”
栓子端了水盆欲出去倒掉,聽了這話就笑嘻嘻說,“師傅放心,有我爹爹和陳叔在,這碼頭還沒人敢來咱們鋪子鬧事。”
瑞雪拍拍他的頭,“對啊,師傅忘了有你爹爹這個大靠山在了。快去倒水,回來還要習字,昨日的那則論語纔講到一半。”
“是,師傅。”
店裡又恢復了平靜,張嫂子閒不下來,四處擦抹拾掇,瑞雪就帶着栓子習字讀書。結果沒過上兩刻鐘,又有一個小丫鬟上門來,但卻不是先前那個粉色衣裙的,這個穿了一身水綠,眉眼彎彎的很是討喜,一進店裡,見到瑞雪就笑道,“這位嫂子,可是這店裡的老闆娘?”
瑞雪起身回道,“正是,這位姑娘可是有事?”
綠衣小丫鬟笑嘻嘻上前拉了瑞雪的手,“老闆娘真是好手藝,剛纔紅杏姐姐買了雪羹和那個…點心回去,我們小姐吃着很合胃口,這不,要我給老闆娘送些賞銀過來,也再買些回去給衆人都嚐嚐。”說着,小丫鬟從荷包裡拿出一塊一兩大小的銀角子,塞到瑞雪手裡。
張嫂子和栓子原本還以爲打賞也就是幾十文錢,沒想到居然是銀子,立刻滿臉驚喜的圍了過來。
瑞雪臉上卻沒什麼激動之色,依舊微笑着道謝,“替我謝謝你們小姐的賞賜,”然後又問,“不知船上還有多少人,店裡剩下的雪羹和火燒都不多了。”
小丫鬟想了想,“船上加我一共還有十五個人,怎麼也要十五碗,火燒按每人兩個算,不知老闆娘可能湊夠?”
“差不多,姑娘稍等。”
瑞雪帶着張嫂子和栓子,數了十五隻陶碗,用熱水燙過,然後才盛了雪羹,又數了剩下的火燒,正好三十隻,於是一同放到大托盤裡,讓栓子替那小丫鬟送到船上去。小丫鬟很是歡喜,數了一百二十文錢給了瑞雪,這才笑着給栓子引路而去。
張嫂子目送他們走遠,歡喜的立刻跑了回來,笑道,“妹子,以後要是日日有這樣的客兒上門,咱們可就發財了。”
瑞雪掀開圍裙,把銅錢和銀子都放進腰間的布袋裡,笑道,“今日是財運好,以後可不見得日日都有這樣大方的客兒上門,不過,這事兒倒是提醒我了,船上那些過客倒是個極好的消費羣體。”
張嫂子不懂什麼叫消費羣體,但瑞雪平日也常這樣冒出個新鮮詞句,她就當做是南邊兒的方言了,也不覺多驚奇,反倒追問道,“不如我明日去棧橋邊兒上,喊上兩句?”
“不用,今晚回家,寫個幌子掛到棧橋邊就好。”
兩人商議定了,栓子也抱了托盤和籃子小跑進來,滿臉興奮之色的喊道,“師傅,你快看,我得了什麼好東西?”
說着就掀起了籃子上的布巾,瑞雪和張嫂子扭頭一看,裡面居然裝了三個蘋果,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但是比城裡街邊賣的那些要大得多,紅彤彤的色澤,映着門外照進來的陽光,很是誘人。
“這又是那位小姐賞下的?”
“不是,”栓子有些羞赧的低了頭,“是徒兒進後廚去送東西,這個果子好看,就多看了兩眼,綠蕊姐姐就做主送了徒兒三個。”說完,他好似生怕瑞雪生氣一般,又連忙接道,“師傅,是徒兒錯了,不該垂涎人家的吃食,我這就送回去。”
瑞雪好笑,“你出力去送吃食,人家慷慨回送你果子,並沒有什麼錯處,如果你現在送回去,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栓子聽得師傅沒有責怪他,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拿了最大的一隻塞到瑞雪手裡,第二大的給了張嫂子,自己則拿了那最小的跑出去,顯然是送去對面給他爹爹嚐鮮。
張嫂子誇讚道,“栓子這孩子真是個懂事的。”
瑞雪點頭,看看手裡的蘋果,想了想,把它放到了每日隨身攜帶的小布包裡,正好張嫂子也把自己的那隻放到籃子裡,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晚飯後,瑞雪把那隻蘋果洗的乾乾淨淨,然後切成小塊,紮了削尖的小木棍兒,喜滋滋的端給趙豐年吃。
趙豐年愣了愣,嗅着熟悉的果香,突然暴怒而起,一巴掌拍翻果盤兒,眼珠子通紅,死死盯着瑞雪,聲音冷得像是帶着冰霜一般,“你…也想要我死?”
瑞雪被嚇得不知如何迴應,心裡瞬時涌滿了委屈,明明這是自己捨不得吃的好果子,一路上怕擠壞了,小心翼翼放在懷裡揣回來,切好送到他面前,怎麼就惹到他了,怎麼就要他死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爲何發怒,但是我不能受冤枉,你說明白,我省下果子給你吃,爲何就是要你死?”
瑞雪同樣冰冷的聲音,把趙豐年從驚怒混沌之中拉了出來,眼眸流轉間,恍然認出眼前的人是他的新妻子,不是當日那個滿臉慈愛,卻心心念念要他性命的婦人,一時也有些愣了,狠狠喘着氣,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瑞雪等了半晌,沒聽見他的迴應,於是冷冷一笑,再沒有多言半個字,彎腰把果塊撿了起來,快步出了屋子,趙豐年張了張口,手臂微微探前,好似想要留下她,最後卻無力的垂了下來,要說什麼呢,要解釋什麼呢,難道要把以前那些齷齪,那些仇恨,那些骯髒不堪的陰謀詭計,講給她聽嗎?不,他不能…
瑞雪打了水,把果塊洗乾淨,然後坐在小木凳上,泄恨般大口吃着,不時握拳砸兩下胸口,好似那些吃下去的果塊都堵在了那裡,噎得她喘氣都困難。
她捫心自問,雖然她也有私心,不想被髮賣爲奴,但是她確實是真心對這個男人好的,畢竟在這個世界裡,他是她接觸最多的人,以後要相依爲命的人,要一起過日子的人,可是,在這個人的眼裡,她恐怕只是個伺候他的下人,半點兒沒有賦予她信任和尊重。是她自作多情了,是她讓自己變得一文不值了?
趙豐年在門外偷偷看着那個拼命仰着頭,不肯讓眼淚流下來的女子,慢慢握起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可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兒疼痛,反倒是胸口那裡彷彿有什麼碎裂了…
第二日一早,瑞雪一打開門,就被迎面吹來的冷風凍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看院子裡四處都是泥濘,桂樹葉掉了大半在地上,蕭瑟而淒涼。
怪不得她半夜時覺得身上有些涼,原來是夜間下了雨,所謂一場秋雨一場涼,以後恐怕是沒有什麼暖和日子了,不過,事情都有兩面性,鋪子裡的生意倒是應該好起來了。
麻利的洗漱做好早飯,準備雪羹和發糕、火燒,想起昨日那兩個小丫鬟和一兩賞銀,她又把吊在井裡的那一小塊鮮肉和兩根骨頭拿了出來,這原本是前日買好留着給趙豐年補身體的,現在人家不領情,索性就拿到鋪子裡去,也許能派上什麼用場也說不定。
待張嫂子上了門,兩人把東西都放在獨輪車上,就去了碼頭。一路上張嫂子看出瑞雪臉色不好,問詢之下,瑞雪只說昨晚沒睡好,她也就不再追問,到了店裡給栓子使了個眼色,栓子機靈的跑前跑後,又是問功課,又是耍寶說起小時候的糗事,倒也把瑞雪逗得臉上帶了笑。
張嫂子鬆了口氣,暗暗衝着栓子比了比大拇指。
拜這場秋雨的功勞,今日明顯要比往日冷了許多,沒有活計的力工們,就紛紛掏出一文錢扔到門口的木箱子裡,然後坐在溫熱的炕上喝茶閒話,倒讓店裡熱鬧了許多。
瑞雪讓栓子給老王和陳言也送了一壺熱茶過去,就把兩根骨頭洗乾淨,敲成四截,扔到熱水鍋裡焯去血水,然後重新換了乾淨的水,切了半塊姜,連同骨頭一起扔進去,大火燒開,轉成小火咕嘟嘟燉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濃濃的骨湯香味就散了開來,有那性子活泛的力工就從屋裡探出頭來,笑道,“老闆娘,這是在做什麼好吃食,惹得我們都要淌口水了?”
瑞雪笑道,“家裡剩下兩根豬骨頭,今日天氣冷,就拿來燉燉,順便也燒燒炕,大夥兒不嫌棄,一會兒都喝一碗,暖暖肚子。”
那力工連連道謝,屋中衆人聽得,心裡也都道這老闆娘真是個慷慨大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