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聽得院子裡因爲安靜下來,越發清晰的風聲,長長吸了口氣,道,“家裡安靜了,就該輪到拾掇水田裡,我去拿藥粉,你去同你姐姐說一聲,要她不必等咱們,先歇下吧。”
吳煜點頭,腳步輕快的去了後院,很快轉回來,兩人照舊跳出牆,悄悄摸出村去,因爲大部分人家都聚去了里正那裡看熱鬧,村裡比之上次還要安靜,兩人又在水田裡奔波一趟,回到家時,都已經過了三更天,各自睡下不提。
但此刻,村西里正家裡,卻是最熱鬧的時候,雲姓族人留守在家裡的老太太和大小媳婦們都聚了過來,甚至遠近的外姓鄰人也都圍在屋外,小聲議論着,眼裡滿滿都是興奮,要知道雲家村成村幾十年,今日這般的奇事還是第一次發生。
一個黃花大閨女,喊着被人家壞了清白,結果最後卻露了餡,反倒是她用藥迷倒人家,主動爬上牀,而那佔了便宜的男子,卻從富貴多金的先生,變成了又醜又窮,家裡有悍妻的車伕。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露了風聲出去,整個雲家村都要跟着丟盡臉面。所以,衆人雖是有些不恥加幸災樂禍,但也沒有人開口嘲笑或者唾罵。
劉七娘恨死了錢黑炭,從進了里正家,就沒歇過手,把個錢黑炭掐的是要生要死,到處躲藏也逃不過,索性也就放賴,直接躺倒地上,任憑她打罵,看得衆人都是鄙夷,當夫主當到他這田地的,還真不如撒泡尿淹死算了。
巧兒被擡進了西廂房,里正娘子帶着巧兒的兩個嫂子,好不容易幫她理好了衣衫,勉強可以見人了,就道,“出去吧,族人們還等着呢。”
巧兒這半會兒也終於緩過神來了,仔細琢磨了下,雖然不知道那牀上的人爲何就換成了錢黑炭,但是必定與趙家人脫不了干係,她心下恨得直想要衝進趙家,燒殺劫掠一番,到底也只能在心裡想象,畢竟她現在還揹着不知廉恥四個字,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嫂子,我會被沉塘嗎?”
里正娘子嘆氣,“這要看你大堂兄和你爹他們如何商量了。”
雲強媳婦兒還算有些良心,雖然深恨小姑出了紕漏,富貴沒有搏到手,反倒害全家丟醜,到底還是不忍她這般絕望,勉強笑道,“別擔心,有咱爹在呢,左右也不能讓你自盡,最差也要嫁進錢家去。”
巧兒想起剛纔在她身上那般動作的,是那個又黑又醜之人,心底就一陣陣犯惡心,嗤笑道,“那我還不如死了呢。”
“好死不如賴活着,你死了乾淨,咱家人可就徹底擡不起頭了。”雲老二媳婦是個刻薄的,不肯像大嫂一般說好話。
巧兒冷冷掃了她一眼,“二嫂是恨我爬錯了牀,害得你白做一場富貴夢了吧。”
雲老二媳婦還要回嘴,雲強媳婦趕緊攔着,生怕她們再吵下去,說出更多丟臉的話來,“都別說了,一切有爹做主呢。”
里正媳婦也是不喜她們一家,巴不得她們快走,就引了她們出門進了堂屋。
劉七娘正打的累了,踩着錢黑炭喘氣,見得巧兒進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又竄了過去,披頭蓋臉就是幾巴掌,又清脆又響亮,巧兒也是有氣無處發,剛纔因爲衣衫不整不好動手,現在身上沒有露肉之處,就豁出去了,兩個女子扯頭髮,掐胳膊,很快就滾到了一處,衆人都是無奈,上前拉架,又被連累捱了兩下,也就徹底放她們撒潑下去了。
左右她們打累了,也就停手了,里正添了一菸袋鍋的旱菸,點燃之後,半垂着眼皮,誰也不搭理,只吧嗒吧嗒慢慢吸着煙,衆人忍不住都屏住了呼吸,對與巧兒是要以死謝罪,還是嫁進錢家遮醜,都很是好奇。
雲三爺對趙家幾次動心思都是鎩羽而歸,這次更是搭進了自己的閨女,他是徹底泄了氣,臉上的皺褶好似一夕間就多了無數,蒼老了十歲不止,坐在椅子上,頭深深的埋在雙肘間,哀嘆不已。
雲強到底年輕,不甘心就這麼失敗了,怯怯的看了看在坐的諸多長輩,低聲道,“巧兒不管怎麼說,是在趙家出的事兒,趙家怎麼也要負責,就算不能嫁做平妻,做個妾室…”
他的話音未等落下,里正已經抓了手邊的茶杯,猛然就奔着他砸了過來,雲強還不算笨拙,一歪頭險險躲過,還沒等回過神來,里正的怒罵隨後已經到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做這個春秋大夢,整個雲家的臉面都被你們丟光了,趙家不追究你們一家算計人家,就已經不錯了,你還指望人家娶個殘花敗柳進門,真當那趙家夫妻都是紙糊的啊。”
雲強委屈的癟癟嘴,辯解道,“明明那屋裡是趙先生,怎麼就變成了這錢黑子,還是他們趙家動了手腳,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人家就該聽憑你們擺弄!我若是事先知道你們有這算計,我就先攆了你們一家出村,省得你們丟人現眼,那趙家夫妻來村裡時,窮得包穀面都湊不夠一瓢,這纔不過一年,院子,鋪子,田產樣樣俱全,那是一般人能辦到的嗎,也不看看自己長了幾個心眼兒,還真當天下就你們一家是聰明的了!”
里正破口大罵,直罵得心裡出了這口悶氣,衆人也都噤若寒蟬,這才重重喘了喘,又指了地中間披頭散髮,很是狼狽的巧兒,說道,“這事兒畢竟事關我們整個雲家村的臉面,我一個人不能決斷,大夥兒都說說吧,是沉塘還是再…另想他法?”
衆人都是面面相覷,當初他們跟隨趙豐年找到東山坳時,還笑話人家村子不知禮,教出劉七娘這般的狠心潑婦,如今風水輪流轉,自家村子更是厲害,居然出了個下藥爬男人牀的,他們若是爲着自家閨女將來定親嫁人,其實巴不得把這沒廉恥的女子沉塘,但是,里正沒有直接決定,把這事踢到衆人身前,恐怕還是有些不忍之意,只不過不好開口罷了,他們若是堅決要治罪,倒是明擺着得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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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三爺一家老小,見得巧兒模樣,也是不忍,這個哭着說,“叔伯大娘,嫂子大哥,求你們說句好話,開開恩吧,饒了巧兒這一命吧。”
“就是,就是,巧兒命苦啊,守了幾年望門寡,被人家日日戳着脊樑骨,她今日這般行事,也不過就是爲了嫁個好人家,過幾日好日子啊。”
幾個媳婦子這般哭求,惹得婦人們都有些動了惻隱之心,雲強媳媳婦心頭暗喜,擡眼見得雲二嬸站在她對面,就想上前扯了她替巧兒求情,可惜雲二嬸因爲擔保巧兒進了作坊,如今卻生出這等醜事,正恨得咬牙切齒,那臉色黑得能滴出墨來,若不是礙於同是姓雲,她就要高喊,立刻處死巧兒了,哪裡還肯開口替巧兒求情。
自家孃親如此,雷子自然也不肯出聲相助,雲二叔看看媳婦和兒子,也低了頭。
雲三爺等了半晌,不見有人開口饒巧兒不死,終是起身,掀開衣衫就跪在了地中間,他的輩分在雲姓族人裡是很高的,衆人怎麼肯受他這大禮,連忙閃身讓開,他去堅持跪着,開口說道,“今日之事,皆是我們一家財迷心竅,罪有應得,若是鄉親們一定要巧兒死,我這沒教導好她的爹爹,也跟着一起以死贖罪,只望各位鄉親,准許我的靈位放入宗祠,逢年過節也能看看大夥兒過的如何…”他這般說的哀慼,臉上又是老淚縱橫,更顯可憐可嘆,一衆年長之人也心軟了,紛紛伸手去扶他起身。
其中有那平日同他交好的,就道,“今日之事,雖說傳出去不好,但是到底也不過是咱們自家的事,自古,誰沾了女子的清白之身,就要負責,既然巧兒和錢黑炭行了夫妻之禮,自然是要嫁到錢家去,三叔趕緊給巧兒備備嫁妝,咱們挑個好日子,趕緊把巧兒嫁過去,說不定過不上幾月,還能給錢家添個一兒半女呢。”
有人開了頭,衆人自然就出聲附和,這個說,天作之合,那個說,郎才女貌,總之,不管假話還是真話,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
里正咳了兩聲,磕磕菸袋鍋,就打算說上兩句,算是個結論,可惜,卻有人不同意啊。
劉七娘本來打架打得疲累,坐在地上喘氣,剛剛歇過來,就聽得這些人給錢黑炭又添了個平妻,那腦袋上的頭髮立刻就變成了三千丈怒火,恨不得燒死所有人才好。
她猛然從地上蹦了起來,罵道,“你們想得美,這樣的殘花敗柳,不淹死她,居然要塞到我們家,她算個什麼東西,敢跟我劉七娘平起平坐?她睡了我夫主,我沒殺了她就算脾氣好了。你們是錢傢什麼人,就替錢家做了主,也不問問我劉七娘答不答應,明日等我爹和我哥哥們打上門來,看你們怎麼收場,真當我們劉家好欺負了…”
衆人都是聽得臉黑,仔細想想,劉家那麼霸道的人家,這事確實不好如此安排,里正眼珠兒轉了轉,就把主意打到了錢黑炭的身上,“錢黑炭,今日之事,不管什麼緣由,你都沾了巧兒的清白之身,你若是不想負責,咱們就去府衙告狀,看看官老爺關你多少年的大牢。”
錢黑炭最是膽子小,哪裡驚得起這般恐嚇,左右娶回巧兒,他也不會少塊肉,再想起剛纔那般銷魂,他幾乎立時就點了頭,“我娶,我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