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二嬸也是捨不得,這一月多,可心早已得到了他們全家人的喜愛,白胖乖巧,比之鐵蛋還要討喜,不是餓得極了,從不哭鬧,你若放她在被子上,她就眨着大眼睛跟着你轉,若是抱起她,就歡喜的咯咯笑個不停,怎麼會有人不喜愛這樣的孩子呢。
“可心是個乖巧的,伺候着也容易,想必那劉七娘照料幾日,就把當親生的疼了。”
這話,別說桂花兒,就是雲二嬸自己都不相信,可惜,人家爹爹要抱回孩子,她們誰也阻擋不了。
近晌午的時候,錢黑炭就上門來了,微微躬着身子,臉上半是愧疚半是心虛,雲二嬸本想諷刺他兩句,但是想了又想,可心回了錢家,能依靠的就是他這當爹的,真惹惱了他,吃虧的還是可心,不如就算了,於是仔細交代了兩句,就讓他抱了可心,然後親自拎着包裹跟在後面。
劉七娘正等在家裡,聽得動靜,一臉嬌笑的迎出門來,但是見得雲二嬸手裡除了兩個包裹之外,再沒有什麼別的物事,臉色就有些不好。
進得屋裡,雲二嬸摸了一把炕頭,入手冰涼,就道,“女孩子小時候不能受涼,否則長大了落病根兒,把炕先燒一把火熱熱吧。”
劉七娘聽在耳裡,卻沒有半點兒動地方的意思,雲二嬸臉色不好,剛要說話,錢黑炭已經把孩子放到了炕上,說道,“我去,我去,家裡有柴禾,不過點把火就好了。”
雲二嬸生怕涼到孩子,打開包裹,拿出一塊稍厚的墊子墊在可心身下,那劉七娘就湊到了炕邊兒去翻那包裹,都是些小孩子的衣衫兒,除了棉布的,就是白綾子的,錦緞的很少,更別提什麼銀手鐲、項圈兒一類的了,於是就撇了嘴,說道,“孩子乾孃也沒送啥好東西啊,連個福字錦緞被子都沒有。”
雲二嬸忍了又忍,因爲她話裡有責怪瑞雪小氣的意思,到底沒忍住,就道,“七娘今年多大,沒過三十歲吧,怎麼就健忘了,這孩子的娘纔沒兩個月,還是熱孝,怎麼能用福字錦緞?”
劉七娘被噎得一哽,在家時被寵慣出的脾氣就上來了,“嬸子這話說的,她娘若是還在,我也不能嫁來啊,以後我就是她娘了,希望她穿的好一點兒,這沒錯吧?”
雲二嬸還要說話,劉七娘又指了兩個包裹,“不是說她乾孃總給送吃食用物嗎,怎麼就這兩個包裹,別的是沒送來,還是…”
這話是明擺着指責雲二嬸把好東西留下了,老太太氣得差點炸了肺子,手指頭都哆嗦了,“這孩子吃得是我兒媳的奶水,老闆娘送來的吃食,是給我兒媳補身子的。你還沒生孩子,怎麼吃也沒奶喂孩子,還要什麼好吃食!”
“你,你…”劉七娘臉色漲紅,還要反駁,錢黑炭已經聽見動靜進了屋,連忙一迭聲的跟雲二嬸賠罪,“二嬸子,七娘脾氣直,說話不懂得轉彎,您別跟她一般見識。二嬸家裡是不是還有活計,我先送二嬸回去?”
“好,你這是攆人了,錢黑炭,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跟你說,可心是我一手伺候到現在這麼大的,別的不說,我當親孫女一樣疼她,老闆娘,大壯娘和翠娘,都是一般心疼她,若是她有個好歹,或者誰不真心實意的照料她,可別怪我們不客氣。”雲二嬸氣了半死,轉身就往外走,錢黑炭連忙送出去。
雲二嬸想起可心的吃食,就道,“你二叔牽着奶羊出去吃草了,一會兒就給你送來,記得羊奶一定要蒸熟了,晾到半晾再給孩子喝。”
“是,是,二嬸我記住了。”錢黑炭應着,送了雲二嬸走到大門口,雲二嬸回頭不捨的往屋裡望了又望,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劉七娘也被雲二嬸兒氣得不輕,正要去翻另一個包裹,扭頭就見可心睜着一對兒大眼睛望着她,不時的咯咯笑上兩聲,好似也在同雲二嬸一樣嘲笑她。她心下一時氣恨,伸手就掐了一把她的肚皮。
天氣熱了,可心只穿了個白綾子小肚兜,這一下就被掐得極結實,吃痛之下,立刻哇哇大哭了起來,聲音淒厲而慘烈,瞬時穿透了窗紙,傳進走出院門的雲二嬸耳朵裡,老太太心疼的直哆嗦,這眼淚就下來,扭頭往回走了幾步,又不知她進去是要跟那劉七娘打一架,還是抱着可心就回家,想了又想,撒腿就往趙家跑。
錢黑炭聽見孩子哭聲也嚇了一跳,生怕把雲二嬸再招回來,忐忑等了半晌,才放心進屋。
可心哭得是手蹬腳刨,小臉兒漲的通紅,眼淚順着臉蛋兒淌進耳朵裡,別提多可憐了,而劉七娘晃似半點兒沒聽見一般,正興致勃勃的翻着另一個包裹,那裡麪包着當日可心滿月,城裡幾家掌櫃送來的一些小飾品,雖然不金貴,但是加一起也能賣幾兩銀子。
到底是親女兒,錢黑炭有些捨不得,上前抱了可心,笨手笨腳的哄了好半晌,可心還是哭泣不止,他就問道,“這孩子剛纔不還好好的嗎,怎麼哭得這般厲害?”
劉七娘滿不在乎的扔了一句,“她瞪我,我就掐了她一下。”她這般說着,手裡還在擺弄着那些素緞子的小被子小衣衫,不知盤算着什麼。
錢黑炭揭開女兒的肚兜,一看肚子上果然有一塊青紫極明顯,就惱怒道,“她才兩個月,怎麼會瞪你,你下手也太狠了。”
劉七娘立刻扔了手裡的東西,死死瞪了錢黑炭,“你,你這是再罵我?啊,你是不是看着你閨女,想起你那死鬼老婆了,就嫌棄我長得沒她好看了?我對你女兒不好!你給她找別的後孃去啊。”
她這般說着就坐到地上拿着帕子,開始擦眼淚,嚎啕大哭,大罵,“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個你這個窮鬼,吃不好,穿不好,還要日日受你責罵,好心好意給你養女兒,你還挑三揀四…”
女兒哭,媳婦兒也哭,錢黑炭被吵得頭疼不已,只得一手去拉媳婦,哄勸道,“是我不好,語氣重了,孩子小,你不能跟她一樣的,要有點兒耐心,等她長大了,就能幫你做家務,好好孝順你了…”
好一番折騰下來,劉七娘總算收了眼淚,可心哭累了,也歇了生息,錢黑炭長長嘆了口氣,把女兒放在墊子上,說道,“我得回作坊了,還有活計沒做呢,你自己做飯吃啊。一會兒雲二叔送奶羊來,你給孩子蒸些羊奶。”
劉七娘正開箱子往裡倒騰東西,哪裡聽清他說什麼,胡亂應了。
趙豐年從東園回來,一進角門,就見彩月在院子裡亂轉,小手把一方帕子扭得像麪條一般,他就皺了眉頭,問道,“怎麼不在屋裡伺候夫人?”
彩月扭頭一見自家先生回來,大喜過望,立刻奔了過去,“先生,奴婢要去請您回來,夫人不讓。”
“夫人怎麼了?”趙豐年的心立刻就提了起來,瑞雪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怪醫還是沒找到,雖然他們夫妻兩人都不說,日日歡喜過日子,但心底都死死再壓着那份驚懼,若是出生之前,不能去除寒毒,這孩子就不能要了,與其讓他生下來受苦早夭,不如就不生。
彩月連忙搖頭,“夫人肚子裡的小少爺沒事兒,是夫人臉色不好。”
“臉色不好?誰惹夫人生氣了?”
“奴婢也不知道,雲家的二奶奶來了,走的時候也眼睛紅紅的,然後夫人就臉色不好。”
趙豐年隱隱猜出些因由,心裡嘆了口氣,進門遣了彩雲出去,走到炕邊兒就笑道,“雪,外面夕陽正好,我扶你出去走走啊。”
瑞雪正歪靠在炕頭,身後墊了個厚墊子,雙手撫在肚子上,不知在想什麼,聽得他說話就驚醒過來,勉強笑道,“今日下課早啊,晚上想吃什麼菜色,我這就去做。”
趙豐年上前攬了她在懷裡,“有彩雲彩月她們呢,你就別惦記吃食了,外面景色正好,出去散散心吧。”
瑞雪苦笑,想說什麼,到底還是忍了下來,“好啊,去桂樹林走走,這幾日看着比先前好一些了,怕是能活下來了。”
夫妻兩人說着話,出了院子,信步在桂樹林裡慢走,正是晚霞滿天的好時候,橘紅色的霞光撒在桂樹上,隨着樹葉搖動,被切割成無數破碎的光片,一點點灑下來,有種殘缺的美。
趙豐年故意尋了些有趣的話,比如學堂裡的孩子背書時出的差錯啊,城中文人做得那些驢脣不對馬嘴的詩詞啊,想引着瑞雪笑幾聲。
心愛的人這般小心翼翼的哄勸照料,瑞雪的心結慢慢就鬆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她要學着相信這個男子對她的愛,哪怕以後她不在了,他也不會如錢黑炭那般薄情寡義,她的孩子也不會像可心那般,再說,她在現代翻了車,都能重生到這個時空來,一個小小的生產也定然要不了她的命,她要堅強起來,甚至比之當初醒來時更堅強,那時她是一個人,現在她是一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