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嫂子那根簪子,是當初田府送的禮,一共四根,張嫂子、翠娘還有瑞雪各一根兒,剩下一個,在錢黑炭進作坊做工後,就給了錢嫂子,雖說沒有金簪值錢,但是比之普通銀簪,可是好上太多,是田家當初從武都帶回來的,沒想到就這麼被錢黑炭當了,哄了新媳婦兒歡心。
張嫂子和翠娘都是極生氣,見了錢黑炭都沒有好臉色,倒是瑞雪篤定他以後沒啥好日子過了,反倒心氣平和了一些。
三日後,錢黑炭帶着七娘回了門,劉家人一看女兒戴了新簪子,各個都很是滿意,就以爲錢家多富裕,這個唸叨,家裡孩子要成親,沒有銀錢,那個唸叨家裡兒子想找個好差事,錢黑炭聽得是如坐鍼氈,硬着頭皮也不敢答應。
待回得家裡,七娘就又鬧了脾氣,“我孃家人是看你有能耐,纔想着求到你頭上,你倒好,半句話都不應,你這不是打我臉呢嗎?”
錢黑炭苦了臉,想了又想,左右也瞞不過去,把家裡藏錢的罐子就抱了出來,掏出裡面幾十文錢給媳婦兒看,“七娘啊,家裡原本只有幾兩積蓄,都湊了聘金送你家去了,擺酒席和換銀簪的錢都是村裡人給的隨喜,今日去了你家,又買了禮,也就什麼都不剩了。真不是我不幫忙,是我真沒有銀錢了。”
“什麼?你是埋怨我孃家要聘金,把你要窮了?我爹孃生我養我這麼多年,要些聘金怎麼了?你嫌聘金多,你別娶我啊。”劉七娘扯了帕子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哭開了。她其實還是不相信錢家如此窮困,一心以爲錢黑炭是不肯把存銀交給她。
可惜,錢黑炭是真窮啊,任她怎麼哭鬧都拿不出錢來,反倒又招了,作坊裡提前支領了銀錢回來的事兒,這下劉七娘是徹底怒了,抓起手邊的東西就砸,“你連工錢都沒有,以後家裡吃啥喝啥?你這騙子,我要回孃家,告訴我哥哥。”
錢黑炭想起劉家那六兄弟,忍不住就打個哆嗦,連忙抱了她哄道,“七娘,你消消氣,消消氣,我就支借了兩個月的工錢,只要咱們節省一些過了兩月就好了,咱們又沒孩子,我在作坊吃,只你一人,怎麼也餓不到!”
“誰說沒孩子,你那死鬼婆娘不是就留下一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若是打算着要我替你養着,我就與你和離,當我是誰家下人啊!”劉七娘甩開錢黑炭,順手就掐了他一記。
錢黑炭吃痛,一邊揉着,一邊解釋,“你放心,孩子不用你養,老闆娘把孩子託在雲家養呢,雲家婆媳對孩子好着呢,不用我們操心。”
劉七娘冷笑一聲,“你這是在騙鬼呢,誰家也不是傻子,沒有半點兒好處,誰肯替你照料孩子,你說,家裡這麼窮,是不是把銀子都給雲家了?”
“沒有,沒有!”錢黑炭趕緊擺手,“不是我出的銀子,是老闆娘出的,當初可心她娘要嚥氣的時候把孩子託付給了老闆娘,老闆娘認了可心當乾女兒。正巧雲家兒媳剛生了孩子,就先把可心送去一起養着,每月老闆娘給一兩銀子的辛苦錢,平日孩子的吃食衣物都是老闆娘在打點,咱們不必出半文錢。”
“你是說真的?”劉七娘一臉懷疑,錢黑炭趕緊點頭,“當然是真的,這村裡誰都知道這事兒,老闆娘心腸好,好吃食,好衣物,可沒少給可心張羅,多虧了她這般照料,若不然,我一個大男人可怎麼伺候孩子?”
劉七娘聽得好吃食好衣物,加上一月一兩銀子的辛苦錢,心下就是一動,眼珠兒轉了轉,就道,“以前你自己一人,倒是沒有辦法照料,現在我進門了,可心就接回來吧,她怎麼說也叫該我一聲娘,我照料着,總比外人要強!”
錢黑炭驚喜的眼睛都瞪圓了,“七娘,你說的是真的?”
劉七娘一撇嘴,“我可不像你,沒一句真話!我說養就養,你去把孩子抱回來,告訴趙家以後吃食用物,還有一兩銀子的辛苦錢都送咱家來,我保管比雲家伺候的好!”
錢黑炭聽得前幾句,臉上都笑開了花兒,心裡只嘆,老天開眼,讓他找了個如此明理賢惠的好媳婦兒,結果那笑還沒等溢滿眼底,就被後幾句話打了是粉身碎骨。
辛苦錢?人家雲家照料孩子,收辛苦錢是正當,但是可心是他的骨血,他養着還要辛苦錢,這是哪裡的道理?被外人知道,他豈不是再沒臉出門?
“七…七娘,可心是我閨女,你是她後孃,趙家給些吃食衣物,是人家念着可心孃的舊情,但是,這辛苦錢…咱不能要啊!”
“爲啥不能要?”劉七娘立刻就瞪了眼睛,“她是你閨女,可不是我的,我養着她,伺候她穿戴吃喝,憑啥就不能要辛苦錢?”
錢黑炭急得直搓手,就同這新媳婦兒講不明白道理了。
劉七娘越想越覺自己說的有道理,在想着以後接回了孩子,趙家送來的吃食用物,一個小孩子能吃多少,豈不是大半都要落到她手裡,到時候送回貼補孃家,着實不錯啊。
錢黑炭被推出了家門,劉七娘扔下一句,“抱不回孩子你也別回來了!”然後就關了大門。
錢黑炭在門外蹲了許久,他本來就是個沒主意的,可心娘在世時,也都是她拿主意,這如今被劉七娘,又是回孃家,又是和離的一嚇唬,就更是六神無主了。
於是就想着,先把孩子抱回來交差,以後想法多賺些銀子交到七娘手上,就當趙家給的辛苦錢也就是了,興許趙家以後送些吃食用物,七娘看着不少,就忘了辛苦錢了呢。
他到底還有些羞恥心,知道這事沒道理,一步一挪,好不容易到了趙家門前,天都黑了,張大河出來看見,就笑道,“怎麼不在家陪新媳婦兒,大晚上又過來幹啥?”
錢黑炭苦笑,“七娘要我抱孩子回去養呢?”
“抱孩子?”張大河一愣,然後就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村裡人都說你娶了個母老虎,沒想到都是誤會,你這媳婦兒剛進門就想着照料可心,可是個賢惠的。走吧,這是好事兒,我陪你進去,先生和老闆娘必是不能攔着。”
錢黑炭極慶幸他嚥下了要辛苦錢那句話,跟着張大哥進了後院,瑞雪正帶着兩個小丫鬟,往桌上端菜,見得錢黑炭來,就皺了眉頭,但是也沒有多話。
趙豐年請了錢黑炭坐下,問道,“這麼晚了,有何事上門?”
錢黑炭心虛,支吾半晌才道,“嗯,七娘說可心總是我的骨血,放在雲家養着不合適,要我來稟報一聲,把孩子抱回去,她伺候着,保管比雲家伺候的好。”
瑞雪想起前日見得那七娘的模樣,可不是個賢惠的,這定然是打着什麼主意呢,她心底極是不願意把可心交回去,張口就先想拒絕,可是趙豐年卻攔了她,說道,“你是可心親爹,若是把她養在身邊,自然極好,今日太晚了,不如明日要雲家拾掇一下,再抱回去吧。”
錢黑炭如釋重負般吐了口氣,連聲應下,生怕他們反悔一般告退出去。
瑞雪揮退了彩雲彩月,惱怒道,“你剛纔怎麼不讓我說話,那劉七娘一看就不是個好性情的,怎麼能把孩子交到她手上,萬一…”
趙豐年無奈,趕緊勸道,“別生氣,別生氣,我也知道那劉七娘不好,但是,可心是錢家的女兒,咱們怎麼也不能攔着她回去啊。”
“可心娘去的時候,可是把可心託付給我的,我怎麼就不能攔着?”
趙豐年無奈,攬了她在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就算她娘把她託付給你,你也是個乾孃,不是親孃,她爹要抱她回去,誰也攔不了,這是禮法規矩,是人倫。”
瑞雪還是不服氣,“再是禮法人倫,也得以孩子爲重啊,那是後孃,天下哪有幾個後孃對孩子好的,她若是起了別的心思,還好,咱們總能答對,但是萬一她起了歹心,想把可心毒死…”這話說到一半,瑞雪就反應過來犯了忌諱,但還是晚了,趙豐年臉色早就黯了下來,低聲道,“你顧慮的對,後孃都偏愛下毒!”
瑞雪立刻抱緊了他,一迭聲的道,“沒有,沒有,還是有很多好女子的,只不過咱們運氣不好,碰到的都是惡毒的。”
夫妻兩人抱在一處,沉默好半晌,趙豐年才道,“讓錢黑炭抱回去吧,你常去探看着,若是那劉七娘真對可心不好,你再抱回來養,就誰也挑不出理來了。”
“嗯,好。”瑞雪點頭,擡眼正見吳煜進得二門,就連忙離了趙豐年身上,喊着吳煜去洗手,彩雲,彩月也進來伺候,一家人就吃起了晚飯。
第二日,雲家婆媳得了信兒,一邊兒拾掇可心的小衣衫小被子,一邊嘆氣,桂花兒扭頭看着可心躺在小被子上,咧着小嘴,蹬着小腿兒玩得不亦樂乎,心裡捨不得,就掉了眼淚,“娘,你說可心回去了,那劉七娘能好好照料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