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爲胡盧王的即將到來小小地緊張了一把,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景狀。雖然溫如韜說胡盧國是個非常開明的國家,讓她不用太緊張,但胡盧王終歸是一國之主,終不能以普通人家的舅舅之禮相待。而且她與劉宜光又和一般的未婚夫妻不一樣,他們之間,有些類似於契約關係。契約期兩年,兩年之後,便是互不相干的兩個人,各奔東西。
溫玉很想找劉宜光問問,對於他舅舅想見她這件事情,他有什麼打算。偏偏他人又不在京中,溫玉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只能獨自鬱悶。爲了不出什麼差池,溫玉每天都抽時間去書樓查胡盧國的有關資料。另一邊託蘇葉留心打探瑞王府那邊的情況,劉宜光一回來,她就去找他商量到時候的應對之策。
宋懿行倒是聞着訊先過來了,在書樓裡找到溫玉,在她對面的座位坐下,問道:“聽說胡盧王要來?”
“你這回消息不是太靈通麼?”她接到詔書都好幾天了。
“嗯。”宋懿行倒也承認了。“最近家裡事情多。”
溫玉張了張口,終於還是忍住了想問宋嘉言近況的衝動。
宋懿行自然沒漏過她一剎那間的欲言又止,引開話題說道:“胡盧王,我也沒怎麼接觸過,他上回來,還是胡姬公主過世的時候。那時候,現在的皇上還是世子。”
“胡盧國雖然地處偏僻,但盛產玉石,國內相當富庶。所以也因此經常被周旁尚武的國家騷擾,爲了自保而長期託庇於我朝。”
這些溫玉都在書上看到過,而且胡盧國還有個非常有趣的習俗,就是:男子再有權勢也只能娶一妻,女子卻最多能嫁三個夫君。原因就是胡盧國不知道是不是風水的問題,男女出生比例嚴重失衡,最嚴重時曾達到十比一的比例。近十幾年來,許多胡盧國男子轉去他國行商而後定居,男女比例才稍微得到緩和。
胡國盧內對女子非常重視,雖然當家作主的仍是男子,但女子卻如珠寶般珍貴。所以當初胡姬公主外嫁,胡盧王也是十分不捨。胡姬公主嫁到這裡後,因爲水土不服,久病在牀,生下劉宜光後不久,便撒手西寰。胡盧王悲痛之餘,轉而對這位唯一的外甥極盡寵愛。每年都會派專使過來探望劉宜光,看他生活得好不好。還曾在劉宜光十歲的時候,請得當今皇帝的御批,將劉宜光接過去住了小半年。
“不過,胡盧國的男子有些……”宋懿行琢磨了一下,選了個最貼切的詞。“婆媽。”
“什麼?”溫玉一時沒怎麼聽清楚。
“胡盧國的男子都沒什麼男子氣概。”
溫玉一揚眉,不滿地說道:“怎麼,只娶妻不納妾,就沒男子氣概了?”
“我可沒這麼說。我是說,胡盧國的男子都婆婆媽**,一件小事要計較很久。反正你也不會真的要嫁給劉宜光,所以見到胡盧國主隨便應付應付就行了。他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別多說話。你多說一句,他就有可能羅索上一天。”
“有那麼誇張麼?”溫玉表示不信。
“不信你可以試試。”
溫玉想了想,說道:“算了。”
宋懿行又陪着溫玉坐了會,走的時候,忽而說道:“對了,淑妃娘娘明天要請你姐姐進宮住幾天。”
“爲什麼?”溫玉不解地問。
宋懿行抿嘴看着溫玉詭異地笑:“娘娘懷了龍嗣,你說她爲了什麼?”
溫玉明白過來,頓時無語了。樑妃娘娘想生兒子,汗這也未免太迷信了。溫璧是生了三個兒子,但即便是她生一百個兒子,也是他們夫婦倆的事情。與樑妃娘娘這一胎生兒生女,又有什麼相干?
蘇葉的婚期一天天地近了,要她忙的事情也多了,她不得不告假留在家中備嫁。宋懿行最近學裡也來得少,溫玉的消息來源少得可憐,完全不知道劉宜光什麼時候回京,也不知道胡盧王什麼時候會到。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有些擔心會不會睡到一半,皇帝又一道詔令下來,說胡盧王到了。而那時劉宜光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囧囧地去接駕。
這天晚上,睡到一半,溫玉被外院“啪啪”的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立時擁着被子坐起來,心想該不會真被料中了吧,胡盧王來了?正想了,房門“吱嘎”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張媽媽喚了聲“小姐,快醒醒”,匆匆忙忙地來到牀邊。開了衣櫃,隨便取了套衣服過來,一邊幫溫玉穿,才一邊與她說道:“瑞王府的人來了,說世子病了,讓你趕緊過去一趟。”
“病了……”溫玉心裡暗驚。劉宜光不是出京禮佛去了,什麼時候回來的?而且他們現在尚未成親,一般的小病,應該也不會來派人來請她過去,難不成是……溫玉的心突突地跳,當即也不多問什麼,配合張媽媽快速穿好衣服,抱了個小暖爐在懷裡,就匆匆忙忙地往大門出去。一邊走,一邊聽張媽媽不住地小聲念“菩薩保佑”、“無病無災”之類的,溫玉心裡也越來越擔心,暗自祈禱劉宜光能夠平安無事,是她們想得太嚴重了。
上了馬車,溫如韜已經在車裡等候了。馬車一刻不停地趕到瑞王府,王府上下已經亂成一團。瑞王是個傻子,王妃早故,又沒有妾室,瑞王府上下就劉宜光一個主子。王府的日常事務,平常都由大管家和內院的三位嬤嬤共同主持。
之前,劉宜光前往五福寺禮佛,要一個多月不在府中。大管家便藉着這個機會告了假,將王府大門一關,回鄉省親去了。但劉宜光禮佛禮到一半,就接到宮中傳訊,說胡盧王要來朝。劉宜光也很珍惜這次與舅舅相聚的時光,就提前趕了回來。但那邊的事情沒完,就留了自己的奶嬤、也就是平常主掌內院事物的蘭嬤嬤在那邊打點剩餘事情。所以如今王府裡的主事者,只有負責照顧瑞王的平嬤嬤和負責雜物事項的桂嬤嬤。
這兩位嬤嬤平常就爭權爭得厲害,如今權利最大的大管家和蘭嬤嬤都不在,更是紛紛爭發號施令之權。而外院大管家下系的那些管事,又何嘗肯聽幾個婦人的調度。所以,雖然請太醫的事情上沒有怠慢,但王府上下卻差不多已是一團糟。沒有主子在,羣龍無首,衆僕役也不知道該聽誰的。還是劉宜光身邊的大丫環錦書機靈,想着這大半夜的進宮請來皇帝必定不可行,就派了小廝連夜跑去溫家,將溫玉父女請了過來。
聽說劉宜光只是急着趕回來,路上勞累且受了風寒,太醫已經在診治了,溫玉也略略鬆了口氣。風寒不是大病,而且能當上太醫的人,醫術必然了得,加上診治及時,必定能很快痊癒。只是現在王府裡的情況非常亂,溫如韜來了之後,倒是好了一點。雖然有些年資高的管事不屑他們父女倆,但溫如韜畢竟是朝廷命官,又是世子的未來岳丈,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說也能當得半個主子,所以也不得不給幾分薄面。溫如韜留在外院穩住形勢,讓溫玉進內去看看世子的情況。
溫玉經由丫環引領,進入劉宜光臥室的時候,丫環錦書說他已經服了藥睡下了。溫玉坐到牀前,見劉宜光雖然臉色不太好,但睡得還算平穩,也放心不少。看他的睡容也一如既往地毫無表情,不由想,難道這傢伙真的面癱不成?於是,看着看着,就有幾分想撮着他的脣角,給他擺個微笑的表情出來。
她當然也清楚現在不是開這等玩笑的時候,轉回身來想找人問話,便見屋子裡大大小小的丫環都睜圓了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想到她們都是第一次見她這個“傳說中”“被世子愛慕”“從太子手下搶過來”的準世子妃,難免好奇,溫玉也不怪責她們的無禮,朝她們微微一笑,問道:“太醫怎麼說?”
“於太醫說,世子是連日奔波,勞累過度,染了風寒。只要今晚不發燒,不引發舊疾,睡一覺醒過來,明天就沒事了。”劉宜光身邊的兩個大丫環錦書尺素,尺素隨着太醫去藥房取藥,屋裡的丫環以錦書爲首,所以溫玉的問話,一律都是錦書回答。
“舊疾?”溫玉問道。
錦書遲疑了片刻,回道:“世子幼時,曾有心悸之症。”
“哦。”溫玉點點頭,想着只要今晚守着,不發燒就行。留了錦書在屋裡,並讓她挑兩個丫環在外面侯命,其餘的都遣了下去。
張媽媽進來告訴溫玉說前院已經穩定了,鬧事的幾個都暫時被看守了起來。大管家那邊已經派人去請他儘快回來了,皇宮那也已經有人在宮外等着,等天亮宮門開啓的時候,便通報皇帝知道。
溫玉聽着,想了想,問道:“王爺那邊呢?”
錦書說道:“並沒有驚動王爺……要派人過去麼?”
“不用,世子沒事,明天就好了,就不用讓王爺跟着擔心了。”溫玉忽然覺得劉宜光其實很可憐,比她都尚且不如。她就算是在生活最艱辛的時候,也有父親陪在身邊,可以依靠。他卻沒有。他雖然貴爲世子、兩國皇親,有父親在世,也有衆多關愛他的親戚,但是父親癡傻不通世事,對於他的痛癢無知無覺,更談不上爲他操置什麼事情。舅舅遠在天邊,數年尚不得一見。叔父是當今皇上,終日政務繁忙,自己的子女尚且顧不過來,哪裡還能顧得到他。而且像今天一樣,真出了什麼事情,宮禁重重,又哪裡能輕易進得去的。再如何,也終不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給予支持和關懷。
溫玉在心底長長地喟嘆一聲,回眸再度看向躺在牀上的劉宜光。忽然發現他的眉頭擰了擰,而且臉上出現了可疑的潮紅。溫玉驀地驚了驚,連忙擡手覆上他的額頭,觸摸到的卻是滾燙一片,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喚道:“錦書,快去請太醫過來。”
錦書是個極機靈的傢伙,聽到溫玉這麼說,立時知道壞了,必是劉宜光發燒了,趕緊出門,飛奔着去找於太醫了。錦書剛一走,劉宜光的呼吸便急促了起來,在牀上側翻了身子過來,抓着胸前的衣襟,一陣陣的發抖抽搐。
“世子?世子,你怎麼了?”溫玉沒見過這種情況,嚇了一跳。忽然想到之前錦書說的“舊疾”,看他手握的地方,確實正是心臟的位置,看來真是引發心悸的舊疾了。但既是舊疾,那他屋裡必定是有藥物備着。連忙讓張媽媽喚了候在外面的丫環進來,讓她們將劉宜光平時用的藥取過來。
那兩個小丫頭見劉宜光在這個時候發病,也嚇得沒了臉色,顫顫巍巍地說道:“藥……藥吃完了……尺素姐姐,剛纔……就是隨太醫去藥房取藥的……”
另一個補充說道:“世子……世子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病了……”
“這……”張媽媽也慌了神,在這麼緊要的時刻,竟然沒有備藥。她是年長者,一看劉宜光的樣子就知道他的病恐怕並不是普通的心悸這麼簡單。他如今正高燒着,加上心病復發,極有可能是會沒命的要是他在這個時候沒命,那不僅僅溫玉會背上“剋夫”的臭名,說不定……說不定好不容易重新振興起來的溫家,就此又全完了“快,快去藥房找人”等小丫環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之外。張媽媽急得團團轉:“這、這可怎麼辦纔好?萬一,萬一有個……”
溫玉也慌得很、怕得很,她也看得出來劉宜光此時正在生死關頭徘徊。她也不是太清楚心悸之症該如何救治,只隱約記得曾經在書上看過心悸引發原因是情緒大起大落、或是覺得沒有安全感,當即也來不得多想,回身撲到他身上,緊緊抱着他滾燙的身體。一手緊握住他按在胸口的手,俯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世子,沒事,什麼事都沒有。慢慢地,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撐住,撐到太醫趕到就好了在溫玉的心跳持續走快的時候,所幸的是劉宜光的呼吸慢慢地有平穩下來的趨勢。終於,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聽到了錦書催促於太醫的聲音。而這時,溫玉的裡衣已經被冷汗浸漬得溼了個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