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盡腦汁爲王林寫了十幾頁的條呈,送走後榮飛總算鬆了口氣。元旦馬上就來臨了,北重洋溢着節日的氣氛。辦公樓懸掛着大紅的燈籠和彩燈,廠區主要道路的路燈都換了新燈泡,每個單位都大搞衛生,凡是有條件的都掛了彩燈燈籠類的東西。所有的辦公室都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厂部和總務處下設的衛生辦專門組織人馬檢查各單位的衛生情況。初次在廠裡過節的學生們都有些新鮮,但呆上幾年就會習以爲常,這算是北重一個有標誌性的企業文化,區別於大部分省營和市營的企業。
元旦前發了身毛料西服禮服,是聯繫北京一家服裝廠定做的。許多人在放假前穿上了這身藏藍色西服,一個個精神十足的,在街上遇到熟人便抖摟自己的衣服,充滿了發自內心的自豪感。各單位都小小的搞的點福利,中學每人發了40元獎金,人人臉上喜氣洋洋。榮飛他們因爲是後半年來的,只發了20元,平波去找郭星辰理論,被郭星辰訓了一氣,晚上回來情緒不好,怪榮飛林恩澤他們不和他一起找,讓他爲集體的利益犧牲了個人的利益。生了氣,連晚上固定的娛樂——橋牌也不打了。
榮飛記得因爲待遇問題曾爆發於學校的矛盾,新來的大學生們還罷了幾天課,那次他生病在家沒有參與,回來後被同事斥爲怕事。現實和夢境也會發生小小的誤差,沒人再爲待遇向廠裡請願了。好在邢芳真的出現了,而且,由於抓住了一些機會,他和邢芳的開局良好。
“叫邢芳來吧,死了張屠戶,不吃帶毛豬。”楊兆軍對平波看不上。平波的性情很像回到江西的倪凱,性子確實有些怪,好像有些自私,不大合羣,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缺點。榮飛看着楊兆軍上了二樓,不由得想起昔日同屋的幾個好友。倪凱,魯峰還有馬金玉,畢業一分手,見一面真是不容易了。李建光來過電話,這個元旦會帶陳麗紅回家去,看來倆人的關係正常發展着。
榮逸參軍走了,這個元旦他必須回家去。
楊兆軍拉着邢芳下樓,“湊個數嘛,又不是玩錢。我和你搭檔。”今晚吳志毅也不在,連四個人都湊不齊了。
“我真不會。我還要看射鵰呢。”邢芳是射鵰迷,不過八三版的《射鵰英雄傳》確實是精品,榮飛對比過兩部電視劇,除了技術進步帶來的特技進步外,演員的表演真不如黃日華翁美玲那幫人。邢芳拗不過楊兆軍,只好犧牲自己的電視劇了。她坐下,不由得看看榮飛,他在那兒專心看着張報紙。“榮飛,看什麼那麼專心?”
“中英關於香港問題的談判結束了。再有十三年,不,十二年半,香港就回歸了。到時候我請大家去香港玩。”榮飛將手裡的報紙鋪在桌上。
“你總是關心一些遙遠的不着邊際的東西。”邢芳說。
“快着點。十六副牌,打完就散夥。”林恩澤說,“明天我要趕早車呢。”元旦休息四天,林恩澤自來廠還沒有回過家。
“榮飛,電話。”是值班的霍師傅的聲音,她的聲音極大,如果要她主持一個百十人的會議,不用話筒也聽得清楚。
榮飛起身去接電話,楊兆軍在背後喊道,“你他媽快點啊,打電話總那麼囉嗦。”
榮飛以爲是崔虎或者是黃明福的電話請示,沒想到竟是張昕的。
“你好,元旦快樂。”張昕的聲音軟綿綿的。
“你好,沒有回家嗎?”榮飛和張昕說話,總感到緊張。
“明天回。今晚還要加班。你呢?爲什麼沒回?”
“不爲什麼。明天再說吧。休息四天呢。”
“記得去年的今晚吧,時間過得真快。”
“當然。時間過得真快------”那個晚上榮飛不會忘記,他這樣認爲。
“謝謝。我要去上班了。如果有空,希望你來北鋼。”
“好,爭取吧。”
人一輩子會有幾十個元旦,但每個都不會一樣。只有熱愛生活的人,纔會體會到其中的區別。
邢芳注意到榮飛的臉色不豫。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來。
十六副牌很快就打完了,楊兆軍意猶未盡,看看時間還早,“乾脆我們去喝酒吧?邢芳也去,將孫蘭馨她們也叫上,今天我請客。”
榮飛已經將張昕的事壓下了,既然已經決定了,最要不得的就是拖泥帶水,“好啊,我們都將獎金拿出來,喝酒去。”這是個好機會,也許會和邢芳發生點什麼。
“去,都去。”楊兆軍是個愛熱鬧的人,趕緊招呼人。他上樓將孫蘭馨和單珍都喊了來,又將電視間看電視的平波叫上,“我們去外面那間新開的火鍋店,真乾淨,味道也好,這個時候吃火鍋真是好享受。”
火鍋店當然是榮誠的連鎖,榮飛知道廠門外的這間是第七間了。
地上的積雪還沒有全化,一行七八人踏着殘留的積雪步行近1000米到火鍋店。他們去的時候,用餐的高峰期已過,另外的三桌客人不多會就全散了,整個店鋪就剩下了他們一桌。
由於說好是湊份子,坐下後林恩澤開始收錢,榮飛攔住,“別,這次算我請客好了。”想到邢芳家庭的困難,實在不忍讓她出錢。另外,平波的性子,讓他出錢也是難。
“呵,太好了。我就喜歡榮飛這樣的好同志。”楊兆軍笑道,“大家點菜,盡着性子點。”
“這是什麼呀,怎麼是這樣的火鍋?”邢芳沒吃過火鍋,但見過的火鍋和這個完全不同。
“這叫鴛鴦鍋。”榮飛介紹道,他挨着邢芳坐了,給邢芳介紹,“這半拉是辣的,那邊是不辣的,這樣就照顧了不同人的口味。”
“真是聰明。”邢芳喜辣,榮飛是知道的,“我想你一定喜歡辣。”
“你怎麼知道?”
“猜的。”榮飛看見單珍看他,“我臉上有什麼不妥嗎?”
“怕是你心裡有不妥。”單珍笑着說。女孩子的心思都是玲瓏剔透的,感覺到榮飛對邢芳有那麼點意思,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爲論外表,邢芳是無法和張昕相比的,既然拒絕了張昕,怎麼會看得上平凡的放在人堆裡找不出的邢芳?
“胡說什麼呀。”邢芳低聲對她身邊的單珍說。
“點菜。”榮飛叫道,接過穿着紅色制服的服務員的菜單開始點菜,被楊兆軍奪去,“既然你請客,就該讓我們點。”
“羊肉十斤。”楊兆軍喊道。
“能吃得了那麼多?”邢芳問。
“一進水裡就沒多少了。不是有別的菜的話,十斤根本不夠。再來一盤蘑菇,一盤粉條------”楊兆軍絕對不止一次吃過,從他點菜的熟練程度就可以看出來。
“現在的人真是聰明,冬天也能吃到這麼多的蔬菜。”孫蘭馨說。
“大棚菜。街上買的都是大棚菜。你們家也可以種的,價錢比夏秋二季的高了好幾倍。”榮飛希望邢芳的家鄉也能找到一條致富的路子。
“不成啊,我們那兒是山區,缺水。再說,種出來怕是也沒人買。”邢芳說。榮飛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在他的記憶裡,邢芳的家鄉一直到下世紀都不種菜。每次回去她都在空山縣城給家裡買上幾大包菜,分給親戚們。
“以後會好的。”
服務員將調料給大家分到每個小碗裡,不是芝麻醬,而是一種醋和香油的混合物,裡面還有一半的蔥花和香菜。
“看着挺香的。”孫蘭馨對楊兆軍說。
“保管你吃上一頓就放不下了。”楊兆軍幫孫蘭馨拌着調料。看來歷史正在重複,楊兆軍和孫蘭馨不可阻擋地要走到一起。洞察未來的感覺真是奇妙啊。不過榮飛不會讓楊孫二人的悲劇重演了,一定要管住這個風流成性但又才華橫溢的楊兆軍。
火還是炭火,水很快就開了主菜是羊肉,相比記憶裡吃過的用特製的自動刨刀削下的羊肉片,火鍋店的羊肉切的還是厚了些。這是北陽嚴寒季節的最愛了,大家在歡呼聲中開動,對火鍋的味道讚不絕口。
櫃檯上有個小錄音機,由於只剩他們一桌客人,兩個服務員躲在櫃檯後聽起了歌,單珍喝了點酒,悄聲對邢芳說,“這歌的作者就在你身邊呢。”正在播放的歌曲是《飛得更高》,榮飛“創作”的第一首歌曲。
“真的啊?”邢芳像看怪物般的看着榮飛。之前聽說過但沒在意。榮飛急忙跟單珍擺手,不料孫蘭馨已經聽見了單珍的話。
“你呀,”榮飛也喝了二兩多白酒了,苦笑着搖搖頭。
“你應當去音樂學院。”孫蘭馨笑着說,“開始我根本不信,有這本事的人幹嘛來這兒呢?”
“我屬於那種中毒較深的易裝癖。”榮飛笑着說。
“老榮,最近有沒有新歌?給我們露一手?”楊兆軍說。他喝酒上臉,此刻臉紅的像個關公。
“根本不用想,他是隨口就來。”單珍索性放開了,“去年元旦他就是在我們宿舍混吃餃子,一高興就唱了首新歌,立即在學校傳開了。”
“什麼歌?”邢芳提起了興趣。
“《祈禱》。沒聽過吧?”
“唱一個,唱一個。”楊兆軍起鬨。
“哈哈,瞎玩唄,你們還當真了,既然單珍獻寶,就讓單珍唱吧。”
“對,單珍你唱吧。”孫蘭馨說。
單珍逼不過,唱了二句,“哎呀,歌詞記不得了。他的詞寫的蠻好的。可惜我不是唱歌的料。”
“是挺好聽的。四季少了夏秋冬。只剩春天恐怕長不出莊稼了。”孫蘭馨家也是農村的。
“這叫藝術手法。不錯,真不錯。老榮你不去搞音樂太可惜了。來,兄弟敬你。”楊兆軍將杯子裡的酒乾了,朝榮飛晃晃杯子。
“兆軍你喝酒太猛,會傷胃的。”榮飛只抿了一口。
“不喝也行,你給我們來個新歌。只要你能唱出我沒聽過的新歌,我再乾一杯。”他拎起酒瓶給自己的杯子倒滿。杯子是黃黑色的瓷杯,倒滿了足有二兩。
榮飛笑道,“說話算數?”
“算數。”楊兆軍喝酒後豪氣更足。
“這個歌是要倆人唱的,假如有女生陪我唱,我就來。”榮飛看着邢芳。
“你別看我。你老同學在這兒呢。”邢芳也喝了點,臉紅撲撲的。榮飛知道她肝不好,忍不住說道,“你最好少喝酒,對你的肝不好。”
“你真是關心邢芳哎。”單珍說。
榮飛掩飾道,“我的本事多啦,一看她的氣色就知道她肝氣弱。”
“吹吧,吹吧。”林恩澤笑了。他是結過婚的人,當然看得出榮飛對邢芳的意思,他覺得高興。
“蘭馨來,蘭馨在屋裡總唱歌。”單珍說。
孫蘭馨愛唱歌,“我不會呀,讓我怎麼唱?”
“我的歌都很簡單的,一聽就會。”榮飛站起來,醞釀了情緒,“過上一把癮,捧出我的心。下定了決心,不要再深沉。”他唱了四句。
“真是不錯。接着來。”大家喊。
“過上一把癮,說出我的心,天高莫要測,真意換真心。”
“愛就愛他個騰雲駕霧,愛就愛他個天翻地覆,。愛就愛他個轟轟烈烈,愛就愛他個迷迷糊糊。”榮飛又唱了四句,“就是這樣,前四句女生,後四句男生。”
“真是好聽。不過我可沒你的水平,聽一遍是唱不出來的。你都唱完好了。”
“過上一把癮,擁抱你的心,不在乎過去,日久見真心。過上一把癮,擁抱你的心。人生能幾載?死了也甘心。”榮飛笑着對楊兆軍說,“該你了。喝吧。”楊兆軍二話不說,端起杯子幹掉了,“痛快。這歌寫的好,人生能幾載?死了也甘心。過去曹子建七步成詩,沒想到我也能見到如此捷才。”
“傻瓜。人家是早寫好的。對不對?”孫蘭馨看着臉像滴出血的楊兆軍。
“對對,小孫說的對。就是瞎玩唄。拜託大家給我保密,別像單珍一樣到處宣傳,改日被工會紐主席知道,逼着我寫歌,萬一寫不出組織上需要的豪言壯語,我就慘了。”
“哈哈,不過老弟有這手本事,呆在廠裡真是屈才了。我敬你一杯。”林恩澤端杯敬榮飛。
“詩言志,歌也如此。榮飛,老實交代,這些歌是不是被某個女孩子逼出來的?”
“不是不是。單珍可以作證,我在工學院可是乖孩子,全院有名的榮善人。”
孫蘭馨大笑。“有你的水平,騙女孩子還不手到擒來?不知誰會嫁給你,我是不敢的。哪天生了氣,你出去唱一首,不知被那個女的領走了。”
大家大笑。榮飛笑着說,“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敢嫁我,只敢嫁在座的某人。”
大家又笑,覺得這個飯局真是有意思,將朦朧中的窗戶紙給捅破了。“你真是壞死了,壞死了。不行,你還得來一首,來一首爲你未來的妻子的。”
“好吧,我這首歌真是給我未來的老婆的。”榮飛充滿感情地唱了首後世廣爲傳唱的《你快回來》“沒有你,世界寸步難行。我困在原地,讓回憶凝集-------走到思念的盡頭我終於相信,沒有你的世界愛都無法給與-------心中有個聲音總在呼喊,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榮飛假嗓子的技巧極好,高八度的地方他都可以輕鬆上去,衆人被他這首充滿感情的歌曲打動,均在想,此人怕是真的愛着一個遠去的姑娘。單珍見榮飛的眼神總是瞟向邢芳,心中的疑惑更盛,感覺到榮飛在愛着邢芳。這,這怎麼可能呢?簡直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