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底,王林派人到北重找榮飛。來人自稱是王總的秘書,請榮飛跟他去一趟。榮飛說自己有課呢。自稱是秘書的來人笑着說,王總預料到你會這樣說,他提醒你,他可是你的老師。沒辦法,榮飛只好鑽進老式的上海轎車,到位於北重南面五公里的汽配廠。
“你怎麼叫王總,他不是副廠長嗎?”榮飛問接他的人。
“孤陋寡聞了不是?汽配廠11月就改名北陽汽車配件公司了。”
“沒有有限二字?”
“什麼意思?”
“估計是換湯不換『藥』吧。公司就比廠子好聽嗎?”榮飛哂道,“怎麼想起改名了呢?”
“王總等你呢。”秘書不理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榮飛。汽配廠距北重很近,同屬西城區,不過一南一北。上車後感覺還沒坐穩就到了。
秘書將榮飛領進一棟灰『色』的二層小樓,上了木質的殘破的樓梯,走到掛着總經理的牌子前,敲響了房門。
王林雙腳架在一張碩大的辦公桌上,正在噴雲吐霧。桌上凌『亂』的堆積着各種文件報表,就像電影裡即將撤退的國民黨殘軍。
“荷,這是怎麼了?準備撤退嗎?”榮飛哂道。
“你小子終於來了。”王林抽回腿,坐好,“隨便坐吧。”
這間辦公室好大,足有五十平,只擺了一張辦公桌一組沙發和一個木製文件櫃,顯得比較空曠,榮飛注意到地板全是木製的,擦得很乾淨,不過由於時間的緣故原來的紅漆已經掉的差不多了,只有犄角旮旯裡還留着原來的棗紅『色』。
“恭喜院長大人,當上一把手的感覺不錯吧。”已經很久了,榮飛在王林面前總免不了嬉皮笑臉。
“正經點,我可是找你談正事。”王林板住臉,“這邊遇到點麻煩,你先聽我說。”
北陽市及省裡極爲重視的汽車配件廠自去年12月奠基,至84年11月,批覆建設的基礎設施只完成了60%,五六棟新建的廠房矗立在寒風裡,預計明年秋正式投產的計劃絕對泡湯了。
國慶後,市委專門召集會議聽取汽配廠班子的工作彙報。按照市委書記胡友榮的感覺,籌建汽配廠並不是難事,下劃的2200萬基建資金在汽配廠班子成立後就到位了嘛。爲什麼進展如此緩慢?爲此批評了主抓該項工程的程恪及汽配廠的原一把手井永清。井永清原是市委辦公廳副秘書長,去年擔任了籌備中的汽車配件廠黨委書記兼廠長。
王林實際是汽配廠的主要負責人。井永清雖然擔任了汽配廠的一把手,但市委的職務並沒有免去。他是胡友榮書記的大管家,市委特別是胡書記的瑣碎雜事大部分經他的手處理,因此,面對市委書記的批評,井永清低着頭不吭氣,但心裡泰然自若。領導們的責問必須有人來回答,等胡友榮發完了火,井永清先檢討了自己沒做好工作,然後對王林說,“你把廠子的問題向領導們彙報一下。”
王林掏出筆記本剛要說,被程恪打斷,“看什麼筆記本嘛。就那麼點事,還不在腦子裡裝着?”
王林只好合上本子靠記憶彙報,他羅列了五個方面的問題:1、資金預算嚴重不足;2、基建工程未能按進度完成;3、技術人員缺乏;4、設備合同簽訂晚,預計到貨時間滯後;5,現有人員素質低,不能適應將要生產的產品。
胡友榮是抓大事的,記得當時的預算會是參加了的,“怎麼會不夠呢?這可是從省長盤子裡硬擠出來的。”對於財政格外緊張的g省,2200萬不是個小數目。
“規劃確定,要形成20萬套桑塔納配件的能力,我們測算,要達到這個規劃,預算資金再翻上一番都不夠。現在主要的問題不是廠房,而是設備和技術儲備問題。”王林大着膽子說。
當時的風氣追求大而全不是北陽一市,二十萬套的能力建設顯然有些『操』之過急了。但這個數字是胡友榮確定的,與會的領導誰也沒有吭氣。程恪嚴峻的目光掃過王林,王林讀出了程恪書記目光中的責備。很多時候,面對失誤,下級最好的選擇不是解釋和推脫,而是默默的承受。
“王林同志講的五條,其中第一條請領導組認真研究。其餘的都是配件廠自身的問題,要誰給你們解決?”程恪訓斥道,“關於預算問題我是有責任的,關鍵是時間緊迫,上海方面的整車馬上就下線了,對方和我們是簽了供貨協議的。中央對此事也是關注的。上海方面對我們的進展表示嚴重的不滿,搞不好要耽誤國產化的進度的。”程恪必須爭取到資金的支持,其餘問題他認爲通過自身的努力可以解決。
這次會議在胡友榮的提議下調整了汽配廠的領導層。井永清被召回了市委。胡友榮提議讓王林擔任改名後的總經理。胡書記講了一段話,大致意思是,中央領導在某次談話中強調了按經濟規律辦事的問題。企業與『政府』畢竟不同,井永清同志熟悉市委機關的工作,但不等於熟悉企業的工作,而且,這是北陽改革開放以來比較大的項目,技術含量高,情況複雜,還是請專家來搞好一些。上面還有領導組嘛,還有程恪同志嘛。胡友榮的決定基本就是市委的決定了,程恪也不好反對,他內心是希望王林來掛帥的。那次會議還將汽配廠改名爲汽車配件公司,提議是董維辰副市長提出的,上海那邊都是公司,我們是個廠,好像不對等似的。這項提議得到了一致擁護,於是汽配廠改叫北陽市汽車配件公司,換湯不換『藥』。仍是國有獨資的『性』質,內部運行基本按照『政府』機關的模式。
“今天請你來,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別晃腦袋,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你。”王林在得到一次晉升後並未有任何的喜悅,內憂外患交織在一起,感到自己上了賊船。如果沒有榮飛的那個催化轉化器,就沒有今天與上海的合作項目,也沒有這個汽配公司,更不會有這個總經理了。
“呵呵,王院長一定在腹誹,不,這話不準確。院長大人根本用不着腹誹,礙於自己的風度,努力忍着沒有罵出來。對不對?”榮飛笑嘻嘻地說。
“我還沒那麼淺薄。而且也不要爲自己臉上貼金。我表揚你是愛才,你自吹自擂就是品德問題了。決策者在這兒,”他指指自己頭頂。
“那你找我來幹什麼?你是知道的,我因爲崇拜你,所以當了老師,幹那行都可以耍滑,唯有這教師一行嘛------”
“豬鼻子『插』蔥,裝什麼相嘛。你是老師?”王林哼了一聲,“我叫你來給我出出主意,你將我騙到這兒,你卻躲在中學哄人家小女孩子,哼哼,今天你不給我表現好一些,你就別想走。”
“王院長遇到什麼麻煩?等等,讓我踩踩猜猜。既然你做了總經理,那就是說明原任調離了。爲什麼調離了,有二種情況,一是由於成績斐然得到了提升,二是因爲沒幹好滾蛋了。看看你們的情況,顯然是第二種。這樣您就順着勢爬了上來------”
“什麼叫爬上來?”王林覺着榮飛實在有超越年齡的成熟。
“官路崎嶇,只能是爬。走上來?你走得上來嗎?”榮飛接着說,“困難不外人財物三字,八成是錢不夠,進度慢,人不精。不知對不對?”
“你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於是將辦公會的情況和他遇到的困難講了一遍。
“容我想想。”榮飛沉思。
“我可沒多少時間容你想。要不我找個旅館關起你來?”
“不用不用。”榮飛擡頭道,“你帶我到現場走走吧。”
倆人穿行在由於天寒而停產的工地,榮飛不問只是看。一圈轉回來,站在王林的小樓跟前,“王院長,聽說從前的名士都是不修邊幅的,像竹林七賢中的阮籍,可以『裸』體待客。但人家也真有本事。沒本事而不修邊幅的八成是乞丐。”說完他走了,也沒有要車送他。
“你小子,什麼時候給我?”
榮飛扭頭伸出三根手指。
王林找來從前的同事現在的副手譚先河副總經理,他來汽配前是市輕工局副局長,“老譚,剛纔有人批評我們環境太差。你下個通知,用兩天時間整環境,一定不留死角。特別是衛生間,就按機場的標準搞。”譚先河也是老機關,對年輕他十幾歲的王林本就不服氣,但官大一級壓死人,王林的話他不能公開反對。搞衛生反正有辦公室張羅,自己不過是動動嘴。於是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彆着急回去了,待會兒李德江要過來,一塊兒吃頓飯吧。你又不是不認識他。”王林叫住了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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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恪在市委專題會後出趟差。心裡惦記着汽配廠,一下飛機就跑到汽配公司,頓時眼前一亮,幾個工人正在往辦公樓門樓上掛標語,原來邋遢的院子整潔如新,走進樓道也是大變樣了,程恪的心情頓時明朗起來,見到王林就表揚道,很好嘛,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燒的不錯。但我找你不是來檢查你衛生的,衛生再好產品也不會從掃帚中跑出來。
王林將打印好的一沓資料交給程恪,“程書記,這是我解決問題的初步設想。”程恪翻翻標題,眼睛一亮,這正是他需要的,“好,我帶回去看,連夜看。”
“程書記,我有個請求,”
“你說。”
“請把譚副總調走吧。”迎着程恪的目光,王林夷然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