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考試正常進行,四十人的考場準備了十二個,監考人員都是從工會紀委團委宣傳部等部門抽出的,宣傳部甚至架了攝像機來監控考場。朱磊,張昌君等工廠主要領導蒞臨考場視察,北重第一次如此隆重地對待職工子弟的頂班。整個過程緊張有序,沒有傳出任何舞弊的傳言,職工對此極爲滿意。二天的考試一晃而過,被禁閉在招待所的人員緊張工作,外面的職工在緊張中等待。
裡面卻出了點問題。榮飛被盧續派去幫助語文組登分,任務中有順便覈實分數是否累加錯誤。他心算的本領很強,也不用計算器,一分鐘就過一份卷子。試卷的題目極其簡單,都是最基礎的知識,但這幫頂替父輩入廠的青年成績好的鮮有,榮飛一面複審,一面爲這些青年惋惜。許多人對語文一課不甚重視,殊不知進入社會後用處最廣的恰恰是語文。這樣的水平------榮飛心裡嘆氣。
看到第二本裝訂好的卷子時,榮飛發現了問題。起初他認爲是閱卷的老師疏忽了,因爲這張卷子有二道大題給的分不合適。考生胡『亂』答了幾行,基本上不靠譜,而閱卷老師卻給了幾乎滿分。於是榮飛問這本卷子是誰閱的?因爲派來的語文老師有二個人。看清楚後回答是他閱卷的是一個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老師,榮飛知道他姓李,卻說不出他的名字。
“李老師,這份卷子是不是有點問題?”榮飛指着那二道題問。
“哦,這個嘛。”李老師推推眼鏡,拿過去仔細看了,“小榮老師,考生基本上都答出了,嗯,是有些給分鬆了,我再看看。”
榮飛沒有在意,繼續翻閱着另一冊,卷子每五十份訂成了一冊。很快,他又看到了問題,和剛纔的基本類似,不該給分的卻給了高分,幾乎是滿分。榮飛疑『惑』起來,仔細看了前面的頁張,發現在姓名欄(已經按照裝訂線封起來了)下,畫了個塗黑的三角。榮飛這回沒有吭氣,繼續尋找是否有可疑標記的卷子,果然,十幾張之後又找到一份,這回上面畫的是個塗黑的圓圈,這份卷子仍然存在剛纔的問題。
有人在作弊!榮飛不動聲『色』地拿起李老師已經改完的那本,找到剛纔摺頁的那張,果然,首頁也有一個標記!再看剛纔有問題的二道題,李老師只在原分數上扣掉一分!
如果沒有徹底影響他的夢境,榮飛一定會當場發作。現在他有權發作,他是盧續派來審覈卷子的監督人員!
沉思片刻,榮飛拿了卷子去找盧續。埋頭閱卷登分的李老師也注意榮飛拿了卷子離去,不一會盧續黑着臉過來,取了堆在桌子上的已經裝訂好的卷子看。半個鐘頭後命令所有人停下來,盧續站在地上揚着一沓卷子,“李海龍,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幾份卷子的分數是怎麼打的!”李海龍就是剛纔那位語文老師,面對盧總的責問,哪裡能自圓其說?
於是返工,大檢查。不僅語文試卷存在着作弊行爲,政治也有,唯有數學沒出問題,幾處不甚合理的給分都不算過分,而且卷子上沒有什麼惹人懷疑的記號。
等返工完畢,卷子拆開,那些做了記號的名字與盧續令人取來的報名冊一對照,盧續的臉更黑了——其中大部分是領導的子弟。
在盧續雷厲風行地到子弟中學“抓人”之前,就有人先下手爲強了,反正三門課是早已公佈了的。盧續感到自己很幼稚,很憤怒。
登分結束後,盧續沒有宣佈處分決定,而是帶着一個工會的郭部長去了廠辦找張書記和朱廠長彙報,工會的部長全是副處級,工會也是中幹比例的最高的部門。這位郭部長在路上問盧總,關於卷子有問題的事是不是不要跟大領導說了。爲什麼?快步匆匆的盧續反問道。據我所知,有領導跟李海龍打了招呼,要他照顧幾個人------你早就知道了,對吧?盧續停下腳步,盯着郭部長的眼睛中帶着難掩的憤怒。這-----郭部長尷尬地站在那兒,不知該說什麼。隨即在心裡痛恨起惹事的榮飛來。事情的經過他都看在眼裡,如果沒有榮飛,這事是不會發展到這一步的。盧續不需要郭部長的解釋了,他丟下姓郭的直接找到了朱磊,將閱卷的結果和發現的問題一股腦彙報了。朱磊也是臉『色』鐵青,“這麼說現在可以出榜了?”“可以。如果有問題我負完全責任。”“好,就要這句話。出榜吧。”盧續轉身走了。
朱磊在這件事上有些退不回來了,沒想到一件看似簡單的事情竟搞得如此複雜,如此的壓力沉重。甚至省國防工辦的一位副主任打電話來要他照顧某某老戰友的孩子------如果考試這一環節出了問題,朱磊就栽跟頭,而且是栽大跟頭了。他在職工中樹立的威信就要垮掉一半。現在好在盧續持身正------門敲響了,進來的是胡敢。
“朱頭,盧正派將考試搞完了?”胡敢和盧續一直不對路,私下叫盧續盧正派。
“哼,如此嚴肅的一件大事,竟然有人敢從中作弊!”朱磊不滿地哼了聲,“幸虧盧總明察,此事定要重處!”
“作弊?如何作弊?”
“有人買通出題閱卷的老師!出題這個環節現在尚不肯定,閱卷是存在問題的。有卷子在,也容不得他們抵賴。”
胡敢的臉『色』頓時變的很難看,跟李海龍打招呼的有沒有別人不曉得,他是有份的。能夠跟他說上話的還不多,比如之前財務處那個呂麗芬,這回也有個親戚參加考試,求到胡敢,胡敢惱怒上次呂麗芬就榮飛問題處理失當,一口拒絕了。和雲的外甥在這幫考生中,早已跟他吹了風,他也拍了胸脯。胡敢算準盧續一定從中學找出題之人,爲此不惜降尊到李海龍老師家提前打招呼。中學教語文的就那麼些人,胡敢有的打電話,有的去家裡,都交代清楚了。爲了保險,胡敢還做了備份工作,工會是一定會參與此事的,雖然他們不出題,但以職工代表的身份參與此事是鐵板釘釘的事,那位民主管理部的郭部長也接受了胡敢的委託。就這樣很是折騰了一排子,算是將何雲的“指示”落到了實處。等李海龍和另一名叫政治的趙老師被盧續“帶走”,胡敢便跟何雲說萬事皆妥了。和雲很高興,表示要感謝他。沒想到盧續竟然如此不給面子!胡敢不知道李海龍等人是否說起了自己,但此刻對盧續的惱怒上升到極點,連帶着對朱磊也很是不滿。
胡敢是極有心計的人。朱磊到廠後便在其身上下了大工夫。朱磊是單身,和他們這幫家在北重的領導不同,他們可以在星期天陪着老婆孩子做菜逛街,朱磊只能窩在宿舍看書看電視。胡敢便抽出空陪朱磊,帶人到朱磊宿舍玩撲克,打點小麻將,有時也陪朱磊到附近的水庫釣魚。論起與朱磊的私交,班子成員中他是頭一份。因此有資格跟朱磊說幾句出格的話。
“朱廠長,”胡敢在私下一般叫朱磊“頭兒”或“領導”,這樣正式的稱呼表明談話的正式『性』,“你說人能不能沒私心?”
“爲什麼這樣問?哦,這回作弊有你的份,對吧?”
“沒錯。我是跟老師打了招呼。不過不是爲我!史大春的外甥參加考試,我不能不給老史個面子。廠長,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少數人創造並主宰的,口號可以隨便喊,但具體事情上不能搞絕對的平均主義!紅軍時代『毛』『主席』還就騎馬問題做過指示呢,不能團長騎馬全團都騎馬。老史目前主管銷售處,這是咱們今年的業績亮點之一,連部裡也知道我們搞了個新星一號。他的作用能與一般職工相同嗎?”
“你這是偷換概念!老胡,領導騎馬,不能讓全軍都騎馬,這沒錯。但和這次考試情況不同,完全不同。如果史大春的親戚可以照顧,別的中乾的呢?那我們搞什麼公開考試,公平競爭?做給別人看嗎?”
“這個辦法本來就不合適。當初會上我就提過反對意見。”胡敢看到朱磊生了氣,有些心虛,但嘴上尤不服輸。
“是的。你是提過反對意見,但會議既然做出了決定,你作爲廠級領導,必須無條件執行。這點組織原則還要我講嗎?這次考試作弊的事,如果傳到羣衆中,讓他們怎麼看我這個廠長,說話等同放屁嗎?”朱磊嚴肅起來,話也說的難聽了。
胡敢察言觀『色』的功夫一流,見朱磊真的生了氣,他當然得服軟。現在他可沒有跟朱磊叫板的資本,他的今後的發展很大程度還要靠朱磊呢。
“好了,老闆你就別生氣了。我這人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有時候瞎講義氣,忽略原則了。這次是我不對,我接受批評。”
“批評?當然要批評。”朱磊緩了口氣,“好在沒有形成事實。這次我要表揚盧續和榮飛,那幾個違規的教師,我讓王之恢提出處理意見,必須處理!你先去吧。”朱磊端起了一把手的架子,胡敢只好怏怏而退。王之恢是黨委副書記,分管子弟中學,處分教師,當然不能越過王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