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童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接着王小四的話,繼續講述那天的惡戰。
十人圍攻一人。
戰圈中的十一個人都是當時天下一等一的武學名家,即使是第一批來的五個人,他們的合力,也是當世罕見的。
師傅的名諱現在可以告訴你小頡子了,師傅姓陳,諱上鴻下道,崆峒派八門之中第一門飛龍門的第三十六代掌門。
師傅歸隱山林是在二十七年前,其實,他不是歸隱,他接到了一個無法拒絕的任務,就是要把一個孩子撫養成人。而且,還要教給這個孩子絕世武功。
這個孩子,剛剛斷乳,纔會行走,行年三歲,實際上兩週歲還不到。
楊童說到這裡的時候,曹頡已經呼吸急促了。也就是說,這個孩子今年三十歲。
這個孩子,應該就是自己吧?
曹頡幾乎一下子就斷定,師傅領養的三歲的孩子就是他。
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父母是誰,懂事的時候,能說話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就只有師傅。師傅只讓曹頡叫他師傅,他叫曹頡小頡子。
楊童見曹頡想說什麼,便擺擺手,說:“師傅就這樣把自己和這個小孩子捆綁在了一起。”
“一開始,師傅領着這個孩子進了北武當山,北武當山又叫真武山,古稱龍王山,集雄、奇、險、秀於一身,三晉第一名山,也是道教聖山。在這裡,師傅領着孩子住進了真武道觀,一邊潛心修煉,一邊悉心教着這個孩子修煉道家上乘武功。”
“然而,沒有幾天,突然便來了一批武林高手打進了山門。師傅一見,知道是衝着這個孩子來的,也沒有多話,出手制敵,把這一批人解決了。隨後,連忙收拾起行囊,藏到了太子山裡。北武當山不能待了。他們潛藏在北武當山的事,天下武林都知道了。”
“非常不幸,在太子山上的行蹤也被人發現,照例是師傅出手,打發了一批武林人士。其後,他們又收拾行囊,躲到了子午嶺。這樣,直到這最後一戰,是在躲進雞峰山,清清靜靜地過了差不多七八年平平安安的日子後發生的。”
曹頡聽呆了。他不知道是誰一次次地對他發起追殺。而且,如此曠日持久,也還是窮追不捨。
當然,曹頡聽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全部明白,他的身上,藏着驚天的秘密,或者,他的身世,本身就是一個驚天的秘密。
“在雞峰山,我們的茅屋建在一個山洞的邊兒上。這樣是爲了進和退、攻與守都非常方便。雞峰山素以峰美、水秀、洞奇著稱。但也因此,是天下武學各大派別的人所喜歡的地方。我們去到那裡時,山裡已經有幾個地方住着人了。山裡還有些山民住着。師傅對這裡非常滿意,覺得在這個地方,應該是安全的。畢竟,一來是有山民,二來,也有書院。”
“我們打到的那個洞口,師傅和我都進去看過,洞非常幽深,七拐八彎的,有好幾個出口。”
“我,師傅,曹頡你,就在這裡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七八個年頭。”
“師傅在這些年,把自己的平生所學都教給了你,還一邊督促着我也跟着學。本來,我是不想學的,我只是一個下人,只是一個侍童。但師傅逼着我學,不然,師傅說,會把我的腿打斷。於是,我便也開始學了。”
“事實上,我不學武,也沒有其他事可幹。”
“幸好,我還真的練就了一身了不起的武功。當然,這個時候的小頡子你,也已經是不世出的高手了,只不過,你這傻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已經藏着驚人的武功,平常連殺雞也不敢的。”
“我們練的是道家上乘武功純陽拳和太極劍。師傅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將崆峒派的飛龍拳法、飛龍刀法和劍法與這兩種上乘武的心法揉合在一起,這樣又成了他老人家的獨門武功。在江湖上,沒有人可以破解。”
楊童說的這一些,曹頡是明白的。楊童說得沒錯。當初在山中,師傅其實是在教他練武,但是,每一次練武,都像是在玩兒。他也非常快樂,覺得玩這些東西很有趣。他哪裡知道,師傅用心良苦,是怕他的小頡子拒絕學藝,便以一種看似輕鬆有趣實際卻是非常艱難的練功方式,讓小頡子練就了一身足可自保的武功。而且,就連曹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身負絕世武學。
“但這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仇家還是找上了門。這就是剛剛王小四講的那一場打鬥。”
楊童更能把這場打鬥說清清楚。
十個人,先是圍攻,接着擺出了一種極爲罕見的陣勢,揉合了少力金剛陣、武當太極陣和五行陰陽陣的陣法。楊童歷經二十年,才終於找到了破此陣的方法。此陣名爲渾天陣,一人居中,八人分列左右上下雙肩雙足,另一人則在陣前爲引陣先鋒,開打之時,並不是只是地面攻殺,而是所有人從引陣先鋒的頭上飛起撲下,將對手引入陣中。更爲精妙的是,此陣攻殺之時,所有人的氣脈竟然連成一氣,只有破了引陣先鋒的氣脈,纔可以分化擊破此陣。然而,師傅以一人之力,力戰引陣先鋒已經是萬難,更有九人天罡陣法牢牢罩住師傅,師傅哪裡承受得住。
本來師傅已經交代好了,楊童不可以出手,但是,十人攻擊至第一百零三招時,師傅敗象顯露,楊童再也坐不住了,飛身上前,接住了引陣先鋒。
不得不說,師傅是武學名家,十人佈陣雖然已經漸佔上風,但是,也已經精疲力竭了。引陣先鋒經不住楊童猛攻,氣脈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外泄了。這一外泄,被楊童抓住了戰機,以飛龍劍一劍封喉。但是,楊童也沒有嚐到好果子,對方的五行刀重重地從他臉頰上劃過,頓時鮮血噴涌。楊童哪裡肯放過那個五行刀手,一記回拳,以太極拳震開五行刀,欺身而上,化掌爲刀,插進那個五行刀手的氣海,順勢而下,擊其丹田。
這一來,形勢立馬大變。對方十去其二,師傅的壓力一下子鬆了下來。但是,師傅此時不容樂觀,左臂已經被人所傷,右足已經被人挑斷筋脈。不得不說,這時候的師傅,其實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但是,就是這個廢人,仍然是威力無比,硬生生地扛住了幾個高手的擊打。直到師傅的同門趕過來,一起將那八人打敗,師傅才撒下手中的飛龍劍。隨後,師傅“撲通”一聲倒在塵埃,而且,一下子鬚眉皆白。
我的臉上、身上,則負了十多處重傷。
是姑姑他們來了。
十個敵人,自然沒有走脫一個。不能讓他們走脫。只要走脫一個,師傅與曹頡藏身雞峰山的秘密便盡人皆知了。
但是,縱是如此,我們也不得不離開雞峰山了。
姑姑一把火把屋子燒了。然後,姑姑揹着我,其他人七手八腳地把師傅擡起來。
再後來,你就知道了,你從山洞的另一個出口出來了,姑姑讓人去接你出來的。你和師傅另覓了個山洞住下來,一邊等師傅復元,一邊等着山下安排好你的下一個去處。
我因爲破了相,擔心你看出什麼來,被姑姑安排下了山,然後,去到崆峒山中養傷。師傅安排好你後,也將會去到崆峒山。
自始至終,你全然不知道這一場打鬥。
師傅的傷已經不能復元,而我的臉上的傷,也因爲傷口太重,雖然止住了血,但是,已經沒法去掉那些刀痕了。
說着,楊童把自己的面具除下來。
曹頡整個人都怔住了,這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啊:幸好眼睛沒有傷到,臉上已經很難找到一塊完整的地方。
曹頡不由得悲從中來。怪不得楊童要蒙着面,這張臉,實在是無法再見人了。就算見到了人,別人也會被嚇壞。
曹頡一下子抱住了楊童:“楊哥哥,童哥哥!你們當時爲什麼不告訴我?我那時候,已經十二歲了,也能和你們一起對付敵人的。”
他記起來了,那些年,他叫楊童要麼就是楊哥哥,要麼就是童哥哥。楊童一則叫他小頡子、小頡子……
是的,他們是童年的小夥伴。
沒有想到童年的小夥伴在這裡遇上了。
楊童說:“不能告訴你。你從來沒有打鬥過,你沒有任何臨戰經驗。而且,你是金玉之軀,師傅發下過重誓,哪怕是他死,也絕不讓你涉險。”
“你們這是爲什麼啊?我就是爛命一條,沒有師傅,我早就死了。你們爲什麼要這樣苦苦地幫着我。怪不到師傅送我下山時,我見他滿頭白髮,他說是特地染的,想化個妝,讓人認不出他來。”
楊童告訴他,師傅把他送下山後,隨即便被姑姑安排人擡到了崆峒山中養傷。
兩個人抱頭痛哭的當兒,元字號的陸永發、李純、王棟竟然悄悄地來了。來了後,愕然發現曹頡與楊童抱頭痛哭的場景,連忙問在一旁抹淚的王小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三個人好不容易把曹頡從楊童那裡拉開。
三個人好不容易纔弄明白了情況。
於是,他們一個說,曹頡啊,你應該開心啊,你找到了師門了。
一個說,兄弟啊,從此我們都是你的親兄弟。
另一個說,兄弟不要傷心了,爸爸和媽媽,究竟在哪裡,應該可以慢慢地訪到,現在找到師門就能找到你的父母……
陸永發和李純更開心,他們的小心思能夠實現了,他們能夠拜曹頡做師傅了,跟着曹頡學藝了。
曹頡沒有理他們,他問楊童道:“這十個人是什麼人?他們爲什麼要追殺我?”
楊童痛苦地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你的身上藏着天大的驚人的秘密。不然,師傅,還有後來的姑姑他們,絕不會捨棄自己的生命也要拼命地保護你的。”
曹頡明白了,是他的身上藏着驚人的秘密,是他的身份是一個驚天的秘密。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怪不到他和爺爺、奶奶下山了,躲進了茫茫人海中,但是,還是沒能完全躲開,只能今天躲到這裡,明天躲到那裡。
“這麼說,我的爺爺、奶奶,也不是我的親爺爺、親奶奶。楊童,你告訴我,是不是這樣的?”
楊童笑了:“小頡子聰明。但是,你真不知道你的造化有多大,你的爺爺就是王行簡,你的奶奶就是眉姑。他們不是你的親爺爺和親奶奶,但是,他們比親爺爺和親奶奶對你還要好!”
曹頡初聽之下,如五雷擊頂。他一直認爲爺爺和奶奶是他的親爺爺和親奶奶,可是,現在有人告訴他,他們不是他的親爺爺和親奶奶,他姓曹,爺爺姓王。道理就這麼簡單,你們不是親的。
雖然,曹頡已經在內心把他們看着是親爺爺和親奶奶,任何說法也無法改變這一份情感,但曹頡仍然感到無邊的失落,而更爲糟糕的是,他對自己的身世,越發感到撲朔迷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