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園,你確定你像現在這樣偷偷溜出來沒事吧。”陳逸東面露擔憂地打量着步履蹣跚的柳園,問道。
柳園拄着柺杖,無甚所謂地咧嘴一笑:“當然沒事啦,你們都打到決賽了,我總不至於還得病怏怏地躺在病牀上吧。前天剛出來的檢測報告上都說得很明白了,我現在已經能夠行動自如啦。”
陳逸東不禁抿嘴偷笑道:“既然都能夠行動自如了,那你的柺杖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用來博取女生同情心的嗎?”
柳園頗難爲情地撓撓腦袋,面色微微漲紅,低聲嘀咕着:“陳逸東,你真煩。”
陳逸東聳聳肩,漫無目的地朝前方看去,漸而緩緩地收起笑意,沉聲道:“柳園,距離決賽還有兩天,能有幾成勝率,我的心裡也沒有底。”
柳園聞言微怔,隨即也陷入了沒有邊際的沉默。他自然能夠理解陳逸東此刻所表的心情,因而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畢竟,就眼下的形勢看來,勸慰並不能起到其應有的作用,反而更像是敷衍吧。
溫康與羅圖圖的遠走南聿,唐木龍的黯然退隊,他自己的意外骨折,加上歐陽鴻靖的積勞成疾。細數一番,原先那支所向披靡的冠軍之師早已是物是人非,摧枯拉朽般的陣容也盡數換成了以江小銘爲首的這批新軍。
柳園輕嘆口氣,眼底蔓延着滄桑的痕跡。
一股難以自抑的酸澀也頓時涌上心頭。
“逸東,我們是不是再也不能聚首了。”柳園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道。
“或許吧。”
陳逸東知道柳園所說的他們指的是哪些人。
也只有那些人了。
陳逸東眼前恍惚間也似乎翻飛起泛着舊色的老畫面。
“在醫院養傷的這段時間裡,我一直都在試圖勸慰自己不要過於煩惱,我不斷地跟自己說,球隊陣容新老交替的這一天總會到來的,我們現在只不過是在老天爺的玩笑下,把這一天給提前了罷了。”柳園的拄拐隨着他的腳步重重地叩着地板,一如他的沉重情緒,“但是,我似乎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呀,我還是會感到歉疚,我真的很抱歉,不能陪着那些乳臭未乾的小傢伙拼到底。”
陳逸東嘴角勉強扯出的笑意帶着苦澀的味道:“何必感到歉疚,他們不需要你的歉疚。”
柳園苦笑兩聲:“我又沒法控制。”
北山球館的輪廓愈發地清晰。
兩人的腳步都不由得稍爲緩慢。
陳逸東的目色變得深邃:“本來還打算讓你來安慰我的,沒想到還是變成了我安慰你。柳園,你會感到歉疚,那是因爲你還沒有親眼看到他們的成長。我陪着他們一路走到現在,看着他們從替補打到,從菜鳥打到老兵,你恐怕很難想象得到我有多麼地欣慰。停下你的歉疚吧,或許沒有我們的妨礙,他們能做得更好。”
柳園微怔着側過臉,凝望着陳逸東,問道:“你覺得,我們是妨礙?”
陳逸東輕舒口氣:“與我們相比,他們的優勢在於創造力。你看看江小銘匪夷所思的遠投,再看看鄭喜潢天馬行空的傳球,這些令人歎爲觀止的創造力都是需要由他們自己去挖掘的,我們能做引路者,但做不了他們的導師。所以,或許我們當真算是妨礙吧。”
柳園失笑:“既然你對他們有如此高的評價,那你怎麼還說你沒有底氣。”
“我之所以沒有底氣,是因爲我知道,我並不具備能夠駕馭他們天賦的能力。”陳逸東無可奈何地輕搖着頭,“他們是千里馬,而我不是他們的伯樂。”
“歸根結底,你是對自己不自信吧。”
陳逸東微微頷首:“在教練的言傳身教下,我相信我能夠執掌好一支普通的隊伍,但是對於他們,我真的沒有底氣,我會擔心,擔心無力發揮出他們的潛能,擔心會糟蹋了他們的天賦。在我看來,這是件很罪惡的事情。”
“所以,在教練還沒回來之前,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什麼都不做。”
柳園聞言愣住,喃喃問道:“你剛剛說的是什麼?!”
陳逸東沉聲重複道:“我剛說,我打算什麼都不做。”
柳園惑然不解地擡肘撞了撞陳逸東的胳膊:“陳逸東,你在開玩笑吧,你怎麼說可都是代理教練,怎麼能夠說出這種喪氣話。”
“這不是喪氣話,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陳逸東神色堅毅地解釋道,“既然我無法駕馭他們的天賦,那我就乾脆解放他們的天賦,任由他們自由自在地發揮出自己的天賦,任由他們自由自在地打出自己的籃球。柳園,或許他們真的能夠憑藉自己的天賦,創造出奇蹟。”
柳園雙目圓睜,良久後才驚色未消地嘀咕道:“逸東,你這招可真夠冒險的。如果他們真的能夠用所謂的天賦兌換出一場勝利的話,那你就是這出奇跡的最佳導演,但是如果他們兌換不出的話,你的不作爲可是會使你遭受千夫所指的。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冒險了。”
陳逸東苦笑道:“你以爲我想冒險嗎,我這是不得已而爲之。”
“好吧,你是代理教練,就全由你自己來決定吧。”柳園擡眼看着越來越近的北山球館,說道,“如此看來,逸東,你對他們的期望真的很高呀。”
順着柳園的視線,陳逸東也朝眼前那尊龐然大物看去,暮光映照下,北山球館的棱角顯得格外地柔和。
“柳園,我真的很喜歡他們。”陳逸東輕笑道。
柳園聞言,轉頭打量着陳逸東帶笑的模樣,不明所以地問道:“所以呢?”
“他們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裡,真像當初的我們,可比起我們,他們卻又多了些東西。他們會有矛盾與爭吵,也會有不滿與斥責,比起我們一貫的和諧,他們的鬧騰反而使我覺得,他們的成長很真實。”陳逸東答非所問,但他的的目光卻隨着與北山球館距離的拉近而愈發地堅定:“所以,我真的很期待他們會在決賽中打出怎樣的表現,無論輸贏,那都是比我們更加完整的熱血青春。”
在北山球館的門口停住腳步,柳園眉間的褶皺緩緩地舒展開。
“逸東,你所說的話,跟教練越來越像了,真是受不了你。”
陳逸東頗難爲情地乾笑兩聲。
柳園緩緩地擡起左手,輕輕地覆在門上。
“但是,你這麼一說吧,我倒還真想看看,他們的籃球,有多精彩。”
說罷,柳園深呼口氣,緩緩地將門推開。
身後的光亮爭前恐後地穿進門內。
一如他們沒有底氣的期待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