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林曉希的身影被幾欲消隱的霞光輕柔地拉長。
林曉希在北山球館的門前不住地徘徊,愁色爬上了她的眉梢。她已經連續數天沒有踏足北山球館了,換作是在以前,這可算是匪夷所思了。
她並非忙碌,也非意興闌珊,她只是愧於面對眼下的這支北山隊。雖說她能理解她的老爸林忠才陪同歐陽鴻靖赴美治療的行爲,但是她也知道,林忠纔此舉對於備戰決賽的北山隊而言,是不可估量的損失。她難以想象,在歷經了歐陽鴻靖的傷缺與林忠才的缺席過後,這支隊伍還能有幾成戰力,而倘若決賽失利,那她便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些滿心熱忱的隊員們了。
她緊咬着脣,仍舊沒有進門的勇氣。
天色漸漸地暗去。
林曉希的情緒愈發地低落。
而就在她正打算放棄進門的念頭時,她的身後卻突兀地傳來了陳逸東帶笑的聲音:“曉希,你站在門口做什麼,是打算等我們出來的時候嚇我們一跳嗎?!”
北山衆人的鬨堂笑聲便隨之驟起。
林曉希不由得背脊發僵,尷尬不已地回身看着他們,張口結舌。
北山隊所有隊員都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窘迫的林曉希,淋漓的汗水從他們揚起笑意的臉龐滑落。
“你們……你們沒在球館裡訓練嗎……”
“誰規定訓練一定要在球館裡呀,我們就不能去操場訓練體能嗎?”雷震咧嘴反問道,“倒是你,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幹嘛呢?”
鄭喜潢連忙出聲打趣道:“既然歐陽不在,那她就是來找江小銘的吧。”
衆人紛紛點頭:“有道理。”
江小銘雙頰頓時微微發燙,他苦笑不得地推搡着身側起鬨的隊友,低聲提醒他們要注意分寸,而他們的笑聲卻變得愈發地曖昧與放肆。
林曉希羞得面紅耳赤,匆匆與江小銘對視一眼後,愈感尷尬。
“好啦別鬧啦,看把他們倆害羞的。”陳逸東收住笑聲,又朝林曉希問道,“我都好幾天沒有看到你了,你最近都跑哪去了,你可是我們的領隊。”
林曉希低垂下頭,聲如夢囈,支支吾吾地應道:“我……我最近有些事得忙,所以……”
雷震稍感不滿地皺起眉,嘀咕道:“曉希,這可就是你不厚道啦,決賽就近在眼前,還能有什麼事比球隊更重要呢。”
“我當然知道眼下球隊的事最重要,可是我……”林曉希欲言又止,而後委屈地輕輕扯着衣角,眼底氤氳着層水霧。
江小銘怔怔地看着林曉希楚楚可憐的模樣,有些無措。
反倒是鄭喜潢口無遮攔地打趣道:“林曉希,你今天不對勁呀,總不會是做了什麼對不起球隊的事吧,哈哈哈。”
林曉希聞言不禁渾身僵滯,繼而不能自已地微微顫抖起來。
衆人見狀不由得面面相覷。
鄭喜潢目瞪口呆地撓着腦袋,全然在狀況之外。
“大家,對不起……我替我老爸跟大家道歉……”林曉希深埋着頭,聲如細蚊,而她聲音裡的難以自抑的哭腔卻洶涌地撞在了衆人的心口。
衆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林曉希是在爲林忠才的事而感到歉疚。
“曉希,你不用道歉,我們都能理解教練的做法,而且我們也都認同教練的做法。”陳逸東緩緩地走到林曉希身前,輕聲勸慰道,“你不用跟我們說抱歉,也不用感到自責,這事哪有對錯。”
“可是……可是如果老爸還在,你們最起碼……最起碼能夠……”林曉希斷斷續續地哽咽道。
而沒等林曉希說完,始終保持沉默的江小銘卻驀地出聲說道:“林曉希,你是覺得,沒有教練,我們就什麼都做不到嗎?”
林曉希聞言擡首,眼眶通紅地看着江小銘,啞然無言。
江小銘也隨着陳逸東的腳步走到林曉希身前,凝眉道:“林曉希,不要那麼看輕我們。我們之所以認同教練的做法,是因爲我們覺得,爲球隊傾其所有的歐陽更需要教練的陪伴。並且我們也相信,我們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爲教練、爲歐陽、爲所有愛着這支球隊的人,帶回一座冠軍獎盃。”
林曉希瞠目結舌地看着江小銘堅毅的眉目。
“我們所能做到的最努力的事,就是不辜負。”
“就是……不辜負嗎……”
江小銘緩緩地走到林曉希身側,擡手指着身後的一衆隊友,沉聲說道:“你看看吧,我們像是那種一蹶不振的人嗎。”
衆人聞言,彼此對望,會心一笑,隨後不約而同地輕叩着起伏的胸膛,齊聲鏗鏘有力地高喊道:“逆流而上,衛我榮光!”
逆流而上,衛我榮光。
這是江小銘在揭幕戰即將開打前爲球隊所起的口號。
林曉希心底緊繃的弦驟然鬆弛,而她的眼眶也失去阻攔眼淚的力氣。
淚珠滾落。
所有的情緒,好的壞的,盡數傾泄而出。
“謝謝你們……謝謝……”林曉希語無倫次地抽泣道,而她的嘴角卻勾動起舒緩而溫柔的笑意。她知道,這是僅有北山籃球部、僅有眼前的這羣人才能夠給予她的感動,有時漫如潮涌,有時卻細水長流。
陳逸東笑道:“我們之間,哪裡需要那麼客氣。”
“你們發現了嗎,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變得越來越矯情了。”雷震抿嘴偷笑道。
“你還別說,還真是。反正我以前是不敢奢望能夠看到她有哭鼻子的一天的。”鍾誠宇也朗聲笑着附和道。
林曉希破涕爲笑,嘀咕道:“你們這幫傢伙,幾天沒被教訓皮癢了是吧。”
江小銘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幫林曉希擦拭眼淚,可他舉起手時才難爲情地發現,自己的手背滿是汗漬與泥污。
那是體能訓練所留下的痕跡。
於是他便悄然無聲地把手收回。
而抹着眼淚的林曉希卻自然而然地抓過江小銘的手,輕輕地擋在自己的眼睫前。
江小銘頓時怔住。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安靜地流淌着溫熱的清流。
流過手掌,流過臂彎,流過胸膛,流到心臟。
觸動的感覺。
心跳驟然猛烈。
“江小銘,謝謝你剛剛所說的那番話。你可要說到做到,帶着大家把冠軍獎盃昂首挺胸地捧回這裡。不辜負大家,也不辜負自己。”
“我……我知道了。”
“知道嗎,現在的你,讓人覺得很安心。你很堅強,也很勇敢。”
江小銘微微怔住,隨即眼角彎起溫柔的弧度。
我只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讓你罵我懦夫了。
他終究還是沒把這話說出口。